娛樂偶像的出現(xiàn)是社會的進步。改革開放以后,思想解放,只允許有政治偶像、意識形態(tài)偶像的局面被打破,人們的精神需求增加,因此信仰體系、內心崇拜的對象也逐漸多元化。隨著藝術門類的產業(yè)化發(fā)展,特別是影視、流行音樂的產業(yè)化,人們心目中的偶像也在較為自由的形態(tài)中發(fā)展。順理成章,人們有很高層次的偶像,也有其他方位的偶像。娛樂偶像與政治偶像、文化名人偶像并不互相排斥,娛樂偶像是人們精神需求多元化的表現(xiàn)。
有人說,時下年輕人追捧娛樂偶像,是精神失落、空虛的表現(xiàn)。的確,社會競爭激烈,個人遭遇迥異,年輕人會有失落感、茫然感,但與娛樂偶像沒有關系,娛樂偶像不應該背負無謂的社會責任。娛樂偶像并不是現(xiàn)在才有,只要存在文化消費的可能性,每個時代都有偶像。即使在毛澤東時代、政治偶像高度權威的時期,也有娛樂偶像。40多年前《大眾電影》投票評選的“22大明星”就是那個時代的娛樂偶像?!拔幕蟾锩睍r期也出現(xiàn)了李鐵梅一類的偶像。我本人在各個時期也有不同的偶像,兒童時期的三毛,青年時期的孫道臨、秦怡……也當過“追星族”,攢錢買電影雜志,要過簽名、照片。娛樂偶像,可以說是一種生活的情趣、趣味,人不能總是生活在理性中,娛樂偶像喚起了人們的激情與沖動。
偶像審美觀的變遷:正劇、幽默到新理想主義
20世紀80年代以來,內地的娛樂偶像經(jīng)過三個大時期的發(fā)展。第一個時期是以唐國強為代表的正劇的娛樂偶像,還有流行歌手王潔實、謝麗斯、蔣大為等。他們代表了一種理想主義在娛樂界的體現(xiàn),正面角色、正面形象,性格單一而鮮明,特征是高尚、純潔,形象表達的內涵較為正面。
1980年代中葉以后,改革開放氣氛濃厚,計劃經(jīng)濟體制解體,人們的生活狀態(tài)完全改變,面臨著全新的社會形態(tài),有的人經(jīng)商下海,大多數(shù)人不再沿著舊有的生活軌道行進。但是,新的理想還未形成。轉型時期,“跟著感覺走”,成為經(jīng)常使用的流行歌詞。而娛樂偶像,也經(jīng)過陳道明、姜文的過渡,進入葛優(yōu)時代,即“無厘頭”明星,或稱幽默明星,特征是以調侃、黑色幽默為主。當時出現(xiàn)一批類似的人物,相聲界的馮鞏、搖滾歌手崔健等,都是新的社會時期人們尋找生活支點、轉型心態(tài)的折射。葛優(yōu)主演的《編輯部的故事》最能說明問題,一個雜志社,原本的體制已經(jīng)無法生存,正在轉軌。這一時期人們對美的認定不再是一種模式,而是多元的。
新世紀后,以經(jīng)濟為中心的改革大方向逐漸明確,人們掌握了命運。但是,社會競爭激烈,貧富差距增大,現(xiàn)實問題增多。80后、90后這一代人也已成長起來。新的偶像體系出現(xiàn),不再像唐國強或葛優(yōu)時期,某一個人就能代表這一代偶像的特征。新理想主義開始,人們尋找生存的目標,尋找活下去的理由,尋找自己的生活支點。就像張廣天編寫的國內先鋒話劇, “理想主義三部曲”,既有《切·格瓦拉》,也有《孔子》。與唐國強時代的理想不同,新理想主義是基于個人的幸福,不是外在意識形態(tài)的灌輸,而是內心自由追求的結果。于是,明星、偶像眾多,卻沒有哪一位能夠占據(jù)主流。
娛樂偶像的盛行與近十來年娛樂文化的繁榮密切相關。20世紀80后、90年代,港臺娛樂偶像的風頭曾一度蓋過內地偶像,在當時的年輕人中盛行。究其根源,在于港臺娛樂文化發(fā)達。
相較而言,內地娛樂文化的發(fā)達起于20世紀90年代以后,文化轉型經(jīng)歷了漫長的過程。內地的各種娛樂形式,在興起之前主要是作為意識形態(tài)宣傳的工具。而港臺文化,從來就是一個娛樂體系,有完整的市場運作系統(tǒng)、高度的商業(yè)化模式、豐富的明星包裝經(jīng)驗。港臺娛樂偶像又是在內地娛樂文化相對空白時期進入的,造成純粹的娛樂偶像幾乎都是港臺的現(xiàn)象。本世紀以來,隨著內地娛樂文化的發(fā)展,港臺娛樂偶像集中過渡到內地,目前,港臺與內地的娛樂偶像之間區(qū)別越來越小。
文化民主化的時代平民也要做明星
近些年,一夜成名的網(wǎng)絡紅人的出現(xiàn),是娛樂偶像領域的新現(xiàn)象。更重要的是,他們體現(xiàn)了大眾平民意識的覺醒,反映在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例如,出版界的《明朝那些事》,原本不是史學專家的愛好者撰寫史學著作;電視節(jié)目《百家講壇》,大眾不再只聽大學課堂的教學,更喜愛生動活潑的個人認知。這些都是文化民主化的表現(xiàn)。
平民的文化資源不再由少數(shù)人壟斷。以前必須電影學院畢業(yè)的人、電影演員才能當明星,音樂學院的人才能當歌星,才能成為偶像,現(xiàn)在平民也要當明星。當然,有些選秀是純粹的炒作,而有些網(wǎng)絡現(xiàn)象也較為負面。但是,之所以能夠炒作,就是因為他們符合了大眾的心態(tài),才利用這種心態(tài)進行炒作。電視節(jié)目《中國達人秀》就反映了民間涌動的思潮:我們老百姓也能當娛樂明星。雖然最后選舉的“八強”達人,可能與普通觀眾的期待,包括我本人的不一致,也沒有產生蘇珊大媽一樣的轟動效應。說明中國電視界第一次舉辦的平民選舉,還只是一個開端。開端就好,以后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當年湖南電視臺舉辦的《超級女聲》運作比較好,普通女孩就能夠當明星做偶像。平民意志在娛樂偶像領域中的體現(xiàn),就是藝術民主化,或者文化民主化。
娛樂偶像也是文化偶像
以前對文化的理解較為狹窄,娛樂偶像也是某種意義的文化偶像,不應該將二者對立。究其根本,文化偶像與娛樂偶像是兩個領域,無所謂淺薄與高尚,有錢鐘書和陳寅恪,也有王曉棠和孫道臨??梢猿绨蒴斞?,為什么不能崇拜阮玲玉?魯迅是偉大的,不能就說阮玲玉不是偉大的。以前的“22大明星”就既是娛樂偶像,又是文化偶像。
所謂的娛樂偶像,從事的領域是文化消費領域中帶有流行因素的部分。偶像,則是在自由心態(tài)下大眾認定的、欣賞的帶有某種“粉絲”、迷戀心態(tài)的對象。
當然,明星、名人,哪些人是偶像,達到什么程度才算偶像?受到粉絲瘋狂、迷狂追捧的才叫偶像,還是像以前所說能夠樹立為人生、行為榜樣的,才叫偶像?我們考慮這些問題時,不應該再局限于概念。以前的問題就是先制造概念,還未仔細思考,就用概念將自己束縛,然后用概念去塑造生活,去規(guī)范文化現(xiàn)象。
偶像與非偶像是相對的,沒有嚴格的定域,某些人人氣高、有號召力、觀眾緣,都可以看做某種程度的偶像。有些偶像人氣特別旺,或在某一時期人氣特別旺,那就可以認定他相對偶像化一些。不要從概念出發(fā),而要從生活現(xiàn)象、文化現(xiàn)象本身出發(fā)。概念是最蒼白無力的,它的存在是為了闡釋生活現(xiàn)象,概念只能說明過去、已存在的東西,無法解釋正在發(fā)生的事情。
偶像是民眾集體文化心理的反映。我們關注的不是偶像,而是偶像反映出的社會集體文化心理、審美取向、文化取向、精神需求。問題的真正核心是大眾,因為大眾才有偶像,偶像本身也知道,離開了觀眾偶像就不存在。
有些人“迷”偶像,或者外貌,或者內涵,或者才藝,無論哪種,均是將自己最理想或最缺失的形態(tài)投射到客觀對象,前者映射,后者彌補。喜歡偶像,就是喜歡自己;崇拜偶像,就是自我欣賞。簡單地講,偶像就是自己想要成為的某個人,外加娛樂領域的愛好,唱歌、音樂、表演等等。偶像如果不符合自我情感的,將未必能對個人產生效果。作為研究,偶像現(xiàn)象是大眾集體心理的重要課題,聚焦了很多自我、集體的自我。
至于是偶像的外貌還是內涵更加吸引大眾。首先明確一點,以前光講內涵,否認外貌,是不對的。外貌非常重要,外貌不僅是長相,更是內心的一種體現(xiàn),本身還包括氣質。大眾迷戀偶像,很大一部分從外貌開始。有些明星,外貌未必好,才藝遮蔽了外貌的不足。有的人呢,就喜歡大家不認為美的外貌。究其根底,還是外貌。我研究解放前的早期明星。如胡蝶等人,在考慮內在文化因素的時候往往先從外貌著手。因為其他因素都是抽象的,只有從外貌著手,才能看到外貌后的秘密。外貌是一個文化現(xiàn)象,而不僅是生理現(xiàn)象。
積極地看待年輕人的娛樂偶像
提起90后的偶像,社會上有一種誤解,認為他們只有娛樂偶像,文學、政治偶像從根本上是缺失的。其實跟年輕人談偶像是有語境的。年輕人并不淺薄,他們有自己的文化需求,會有欽佩的老師、喜愛的書籍,自然會有娛樂的需求。因此不要因為年齡的隔閡、個人的喜好,就將問題歸咎于時代與社會。老一輩人喜歡宋詞元曲,年輕人也可以喜歡流行歌曲。其間,肯定有年齡、時代的落差,人與人之間不要互相埋怨,要互相理解、溝通、交流。為什么非要將自己的意愿強加給年輕人?自己當年不也曾經(jīng)歷過年少輕狂,有自己喜歡的偶像,受到過老一代人的阻撓?這就像是婆婆和兒媳婦的問題,做兒媳的時候埋怨婆婆施壓,一旦做了婆婆就向兒媳開戰(zhàn)。我們不能再走文化循環(huán)的老路,不要因為新舊代際之間的矛盾,就妨礙文化的進步。
茫茫大眾,不可能有統(tǒng)一的偶像。有人偏重于文化偶像,就認為娛樂偶像淺薄。個人的愛好,并不代表大家的喜好。開放的社會應該允許別人有娛樂偶像,甚至娛樂偶像占偶像中的比重較大。各個年齡段偏重性也不一樣,不存在高低之分。當然在偶像崇拜問題上,我不鼓勵偏激地追求偶像,適中才能長久。這并不是娛樂文化本身的問題,而是思維方式、生活方式、生活態(tài)度的問題。
文化消費的發(fā)達,多種選擇的可能,就會出現(xiàn)泡沫型偶像,但并不會影響娛樂偶像的主流。正常情況下,除了某種炒作性偶像、泡沫型偶像,大眾選定的偶像都有自己的道理。其實,偶像是大眾推選出來的,我們崇拜大眾,而不是崇拜偶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