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見到夏小茉,她正望著窗外的三角梅發(fā)呆。那是初中開學(xué)的第一天,教室里一片喧嘩,只有她顯得漫不經(jīng)心,目光被一團火紅粘住,看樣子,她在數(shù)著枝條上的花朵。
我“撲哧”一聲笑了,在她旁邊的空位坐下,說:“嗨,你好?!彼p輕一抿嘴,唇角微微上揚,她笑的樣子很好看。
我們成了同桌,課間,我講故事給她聽。書上的故事講完了,就講我和家人的故事,夏小茉托著下巴聆聽。當(dāng)我問及她的家人,她漠然地轉(zhuǎn)開話題。
她常帶些雪梨酥、米花糕等零食,跟我一起分享。夏小茉應(yīng)當(dāng)有位有錢的老爸,但她心里似乎藏著秘密,那一抹淡淡的憂傷,如睫毛上的霧,總也化不開。
班上成立學(xué)習(xí)小組,我們的組長是陽光少年孟浩。遇到不會的問題,夏小茉跑去問孟浩,他耐心地給她講解。那段時間,她的成績有明顯的進步。
有天放學(xué)后,夏小茉紅著臉,說:“你幫我把這個給孟浩,他幫我補習(xí),我想送他一盒帶香味的橡皮?!?/p>
我大大咧咧地走過去,把橡皮放到孟浩桌上,說:“這是小茉送給你的?!庇形徽{(diào)皮的男生搶走橡皮,惡作劇般地大笑:“不得了,有人早戀啦?!?/p>
在上世紀(jì)80年代的校園,早戀是件很轟動的事。我回頭看夏小茉,她眼里噙著淚,臉色蠟白如紙。最糟糕的是,班主任恰巧出現(xiàn)在門口。
“夏小茉,我正想表揚你的進步,你真讓我失望?!卑嘀魅伟盐覀兒暗睫k公室,生氣地說:“還有你這個課代表,也不知道帶個好頭。”
我為夏小茉鳴不平,說:“其實……那個……”這時,有位老師推門進來,喊:“教研組開會了?!卑嘀魅螖[擺手,說:“你們先回去,好好想一想,明天再說?!?/p>
我們并肩走著,陽光在腳下跳躍,心情卻灰蒙蒙的。夏小茉顫聲問道:“老師會告訴家長嗎?”我沮喪地說:“可能會吧?!?/p>
夏小茉失神地佇在那里,眼里滿是羞憤與悲傷。我想安慰她幾句,她哭著轉(zhuǎn)身跑開,背影歪歪斜斜地消失在巷口。
我一夜沒睡好,第二天清晨,頭昏沉沉地到校。奇怪的是,夏小茉沒來。第四節(jié)是班主任的課,她專心致志地講課,仿佛忘了昨天的事。
中午放學(xué)時,有位男子神色慌張地跑來,喊住剛出教室的老師,說:“我是夏小茉的爸爸……”男人把老師叫到走廊,我跟在后面,聽到他們的談話。
“小茉吃安眠藥自殺,現(xiàn)在已脫離了危險?!蹦腥寺曇暨煅实卣f:“她媽媽前年去世,我忙于工作,疏忽了跟孩子的溝通?!?/p>
“哦……原來這樣?!崩蠋熂t了眼圈,懊悔地說:“這孩子需要關(guān)愛,我昨天可能誤會了她。要不,現(xiàn)在去醫(yī)院看看她?”
男人沉思了片刻,說:“還是讓她靜一靜吧,我不想這件事給她帶來陰影。我給小茉請個病假,過一段她再來上學(xué)。”我的眼淚流了下來,逃也似地跑開。
我期待她重返校園,可半個月后,因為父母工作的調(diào)動,我們家突然要搬遷。站在黃昏的月臺上,我又想起小茉美麗而憂郁的眼神,心里有說不出的傷感。
時間一晃,就是10余個春秋。再次見到她,是在一次同學(xué)會上,她微笑著走來,說,“葉子,你還好嗎?”記憶之門瞬間打開,往事呼啦啦奔涌而來。
這些年來,她先是失業(yè),又做了兩次大手術(shù)。她沒有被困難擊倒,年初還開了家“馨語”花坊,用心經(jīng)營平淡的生活。
那些成長路上的傷與痛,不過是縷吹展生命的風(fēng)。她如水的明眸,映出一片湛藍(lán)的天,我那顆懸著的心,終于輕輕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