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女孩回來了

　　我先是坐船，沿著山峽，逆水而行，然后再乘火車，回到了那個雨后天空爽朗，四周的高山都站在眼前的盆地。
　　而以前，我總是乘火車，從盆地出發(fā)，一路穿過隧道、山野和平原，奔馳而來，到達這個海邊的城市。一天兩夜，三十幾個小時。那是一條最便捷的路。我常常是這么一路迎風而來，迅速抵達。而就在這個暑假，我想乘船蜿蜒轉折回家，船很慢很慢，路線是新鮮的。是的，這樣的返回途徑，是最富有想象力的，在船向前行駛而在它的后面拋出的綿延波浪中，我的路途也跟著復雜起來。是需要那些復雜的波浪，才可以讓我的想象力延伸開去，把整個少女時光綿延在一起，成為從過去到今天的幽秘通道。
　　我希望回去的路，是慢了又慢的，就像從天空的藍羽毛上落下來的雨點，慢了又慢。情節(jié)慢了又慢，故事慢了又慢。從今天到昨天，慢了又慢。
　　一個穿著墨綠色衣服的女生。她的頭發(fā)，幾乎遮住了眼睛，幾乎蓋住了耳朵，哦，她的頭發(fā)就像頭盔一樣，頂在了她的頭頂。她的眼睛，充滿了來自遠方的黎明。
　　我站在甲板上，夜晚的風總是那么孤單，看不見從哪里來，看不見又吹到哪里去了，但是風包圍了我，我的四周都是風，這樣，風就把孤單給了我，我孤單地坐在風中。風呼嘯著，呼嘯著，想讓我說話?？墒?，我一直很安靜，我什么也不說，我只是坐在那里。如果安如在我的身邊，她會在甲板上走來走去，她不喜歡像我這樣安靜地坐在這里，然后我就會看見她的裙子在夜晚的風中歌唱。這波浪能不能沿著風的方向，到達艾姬的夢里，我是知道答案的?？墒牵疫€是想問一問，就像所有開始出發(fā)的風，開始輕輕起飛的蒲公英想要夢想的那樣。我想知道明天我要去的地方是哪里。
　　我回來了，我回來了。盆地四周的山，把整個夜晚都圍起來了。我就在這個如泣如訴的黑夜里，回來了。我看見薄荷在夏夜像園丁一樣守護著我的蒲公英小花園。夜來香正在悄悄開放，一群黃色的小星星，升起在這個小花園的上空。是的，夜來香們長得很高很高，拔地而起就像是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總是想看得更遠。
　　我的抽屜里放著我保存的《微》雜志。我隨手翻開，那個蒲公英女孩正迎面向我走來，只是兩秒的時間，可這是多么漫長的兩秒。我回來了，我還想回到17歲的時光里。
　　
　　蒲公英女孩，你現(xiàn)在還好嗎？你現(xiàn)在身邊一定有很多書了?？墒裁磿r候你才能寫出一本自己的書呢，別忘記把我也寫進書里，一個小小的角色就可以了。我現(xiàn)在在小鎮(zhèn)上開了一家書店，我的身邊都是書，呵，可能比你的還要多呢，但是我和它們都幾乎是擦肩而過的關系，我不會像你那樣捧著一本書從頭讀到尾。也正因此，我的生活中只有速度，而沒有節(jié)奏。所以，我有些嫉妒你，你一直可以按自己內(nèi)心的節(jié)奏去安排自己的生活，讓我羨慕。到今天我還一直都幻想著我們從來沒有分開過，可是你偏偏是個蒲公英女孩。要是那個時候我能和你一起飛，那我的今天又會是什么樣子？有時候我會這樣想，你這樣想過嗎？今天，你像那些書一樣走得很遠，而我只能回到盆地。去年，我還開過一個奶茶店，可是虧了，今年才轉行開書店。以后你要多給我提供信息哦，讓我的書賣得快點，不過，提前聲明一下，我們小鎮(zhèn)上只有一位詩人，就是你知道的那位。所以，不要向我推薦一切和詩歌有關的書。我可不想讓書店倒閉。你和他聯(lián)系嗎？我看，你直接把詩集推薦給他就可以了。我的小書店嘛，學生的輔導書，賣得最好！要推薦就推薦這方面的書，你知道小鎮(zhèn)上的高中生還有家長們，都瘋了一樣地買回家，有時候，連賣書的我都感到奇怪：他們是不是都在暗地里學習你這個蒲公英女孩啊？一個一個都想飛出盆地。當然，我愿意看見他們遠走高飛。就像我雖然在盆地，但是我有一位你這樣在遠方的朋友，心里很得意。所以，你千萬別回來，你回來，我的這個夢想就破滅了——開個玩笑。歡迎你回盆地來看看我的小書店。
　　
　　藍欣啊，我一直還是那個蒲公英女孩。無論我在哪里，我都是從前那個蒲公英女孩，一直都不會改變的。藍欣，我回來了。又一次打開藍欣的信，我的心突然感到有些憂傷，如果藍欣那個時候和我一起飛出盆地，今天又會是什么樣子呢？到底哪一種生活才是她最大的夢想。即使飛出盆地的我，是不是真的就在夢想里？
　　節(jié)選自文匯出版社2010年8月出版長篇青春小說《天空微微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