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詞“顆”“粒”語義差別研究

　　對“顆、粒”這兩個量詞學(xué)界一般認(rèn)為：都計量小而圓的東西，不同的只是“顆”計量的事物比“粒”計量的大一點。如何杰《現(xiàn)代漢語量詞研究》的附錄1《名詞、量詞搭配表》中能同時被“顆”“粒”計量的有“瓜子兒、花生、黃豆、扣子、糧食、露水、麥子、藥丸、珍珠、種子、鉆石”，都具有小而圓的特征；“顆”計量的有“釘子、葡萄、糖、圖章、衛(wèi)星、心、牙齒、炸彈”，與“?！庇嬃康摹肮茸?、米、沙子”等名詞相比，“顆”所計量的事物大多比“粒”所計量的事物在形體上大。
　　本文認(rèn)為，“顆”所計量的事物比“?！彼嬃康氖挛锎蟛⒉皇嵌叩谋举|(zhì)區(qū)別，“顆”“粒”最本質(zhì)的區(qū)別是“顆”“?！闭Z義的不同，兩者的語義差別表現(xiàn)在計量范圍大小、表形象性強弱、計量功能強弱、語法化程度商低四個方面。造成這些差別的原因則是由于兩者使用頻率的差異決定的。
　　
　　一　“顆”比“粒”的使用頻率高
　　
　　我們以北京大學(xué)漢語語言學(xué)研究中心語料庫為主要語料統(tǒng)計發(fā)現(xiàn)，“顆、一顆、幾顆”的使用頻率遠(yuǎn)遠(yuǎn)高于“粒、一粒、幾?！钡氖褂妙l率：
　　此外，我們以王朔小說為語料考察了“顆”“?！弊髁吭~的使用頻率，“顆”的使用頻率也遠(yuǎn)遠(yuǎn)高于“?！保邦w”出現(xiàn)90次，而“?！敝怀霈F(xiàn)15次。
　　
　　二“顆”比“?！钡挠嬃糠秶?br/>　　
　　“顆”本義是小頭?！墩f文解字》有“顆，小頭也”?！邦w”作為量詞，最早是量“小頭”的，并且由量“小頭”引申為量“頭”，如：(1)刀山白骨亂縱橫，劍樹人頭千萬顆。(《敦煌變文集》)(2)子牙傳令：“斬訖報來!”霎時獻(xiàn)三顆首級。武王大驚曰：“相父祭山，為何斬人?”(《封神演義》第40回)
　　取“顆”原始語義“小頭”中的“圓形、小”的語義特征，可計量圓形且不大的物體，計量范圍擴(kuò)大，可計量“牙、痣、眼淚、星、心臟”等事物。
　　(3)頭歪在一旁，一側(cè)腮幫壓著枕頭使嘴略張著露出幾顆白牙。(王朔《我是你爸爸》)
　　(2d07a080fb6c00d1a0535b8ba047efe64)齊懷遠(yuǎn)目光灼灼地盯著馬林生，似乎要在他臉上找出一顆痣來，“你請坐吧?！?王朔《我是你爸爸》)
　　(5)方槍槍兩眼一擠，掉下兩顆眼淚。(王朔《看上去很美》)
　　(6)她像一顆進(jìn)入正常軌道的星，始終在自己的位置上穩(wěn)穩(wěn)地運行。(王朔《空中小姐》)
　　(7)或者像我舅舅一樣，長了一顆早已死掉、腐爛發(fā)臭了的心臟。(王小波《2015》)
　　“?！北玖x為“米?！??！墩f文解字》有“粒，糝也”，而“糝”在《說文解字》中為“以米和羹也，一日粒也”，即“粒”的本義就是“米?！薄！傲！庇杀怼懊琢！钡拿~引申為量詞，計量圓形顆粒狀的事物，多計量植物種子類，如“粟、米、種子”等事物。
　　(8)區(qū)種粟二十粒，美糞一升，合土和之。(《齊民要術(shù)》卷第一)
　　(9)但終日吃飯。未曾咬著一粒米。(《古尊宿語錄》卷十五)
　　(10)因于山童處取劍，細(xì)點階前土廣尺余，囊中取花子二粒種子，令以盆覆于上。(《太平廣記》卷第八十六)
　　取“粒”原始語義“米?！敝小皥A形、小”的語義特征，可計量小的顆粒狀的事物，計量范圍擴(kuò)大，可計量“糖、珍珠、瓜子”等事物。
　　(11)“瞧那賣糖果的小姐手指多靈巧，一抓就是一斤，一粒不多一粒不少。(王朔《頑主》)
　　(12)周瑾坐于船上，平靜地注視著我，她未加修飾但驚人的美麗，如同一粒珍珠于暮色里閃閃發(fā)亮。(王朔《給我頂住》)
　　(13)F站了起來，踢掉了高跟鞋，和我舅舅并肩坐著，嗑了幾粒瓜子之后，忽然就橫躺下來，把頭枕在我舅舅肚子上。(王小波《未來世界》)
　　從“顆”與“?！痹诂F(xiàn)代漢語中的用例看來，除個別事物只能用“?！庇嬃客猓傲！彼嬃康氖挛锎蠖嗄苡谩邦w”來計量，因此“顆”計量的事物比“粒”計量的事物多，計量范圍比“?！币螅蔀楸取傲！备ㄓ玫谋怼邦w粒狀”事物的量詞。何杰(2000)的《名詞、量詞搭配表》中列出的只能用“?！庇嬃康拿~如“谷子、米、沙子”等也都能用“顆”計量。例(8)－(13)中所有用“?！庇嬃康氖挛镆捕伎梢杂谩邦w”來計量。并且很多事物只能用“顆”而不能用“?！庇嬃?，如人頭、炸彈、心、靈魂、牙齒、星星、南瓜、白菜等，這也說明“顆”比“粒”的計量范圍大。
　　
　　三　“顆”比“粒”的形象性弱
　　
　　漢語個體量詞具有獨特的形象性。不同的個體量詞有不同的表形作用，計量同樣事物的不同個體量詞其表形性強弱也不同。如個體量詞“條、根”就有不同的形象性，在計量長條形事物時，“條”體現(xiàn)了“可延伸、較長”等特征，而“根”體現(xiàn)了“不可延伸、較短”的特征。同樣，“顆”“粒”計量“小而圓”的事物，其表形作用相似，區(qū)別在于表形性強弱的不同：“顆”的形象性沒有“?！睆?，“?！备油暾乇４媪耸挛铩靶?、圓形”的形象特征。
　　1．從“顆”“?！弊鳛檎Z素的構(gòu)詞能力上看
　　“顆”作為語素的構(gòu)詞能力弱，只能構(gòu)成“顆粒、大顆”。在《王朔文集》中，“顆”作為構(gòu)詞語素僅出現(xiàn)了2次，分別是“青顆楞、大顆”；相反，“粒”作為語索的構(gòu)詞能力強，可構(gòu)成“顆粒、谷粒、飯粒、米粒、糖粒、葡萄粒、汗粒、沙粒、麥粒、微?！钡取Ｔ凇锻跛肺募分?，“粒”作為構(gòu)詞語素出現(xiàn)了17次，構(gòu)成的詞有“微粒、粒米未進(jìn)、砂粒、分頭脫粒、雪粒、米粒、樹粒、飯粒”，其中，“微?！背霈F(xiàn)了2次，“米?！背霈F(xiàn)了5次，“飯?！背霈F(xiàn)了3次。
　　可以看出，“顆”構(gòu)詞能力極弱，從名詞到量詞的過程中，表名詞“小頭”中“小而圓”的語義原型特征已經(jīng)弱化，相應(yīng)地其作為計量顆粒狀事物的量詞表“小而圓”的語義原型特征也弱化，甚至消失。量詞的發(fā)展規(guī)律也證明，一個量詞在歷時的發(fā)展中某些表形象語義特征的消失會導(dǎo)致所計量事物受量詞形象義的束縛減小，量詞的抽象性也就越高，量詞可以計量的事物就越多，計量范圍就越來越廣。因此“顆”隨著形象性的弱化，抽象性增加，計量范圍越來越廣，成為一個表“顆粒”的較通用的量詞。
　　“?！苯?jīng)常作為名詞的構(gòu)詞語素，表“小而圓的顆粒”這一語義原型特征，表形作用突出?！傲！睆拿~到量詞，語義原型特征仍然得到留存，這使得“粒”在計量事物時顯得更生動形象。
　　2．從量詞“粒”對名詞的選擇看“?！钡男蜗笮?br/>　　量詞和名詞的選擇是雙向選擇、制約和反制約的關(guān)系，在量詞和名詞的組合中，名詞占主選地位，它總是選擇在語義上和它相匹配的量詞，這是名詞對量詞的制約作用。有時，為某種表達(dá)需要，量詞對名詞也有反制約作用，即量詞的語義特征可以轉(zhuǎn)移到名詞上，使名詞臨時獲取和量詞相同的語義特征。這樣的組合也叫名量詞組合的超常搭配，往往可以達(dá)到某種修辭效果。
　　“粒”由于其形象性強于“顆”，其語義特征經(jīng)常對所計量名詞有反制約作用，形成名量詞組合的超常搭配。
　　(14)在千枝萬葉的長江樹上，我家的小茅屋只是一粒墨綠的鷗巢。(《散文》1993第4期)
　　(15)這是一個醞釀、產(chǎn)生好夢的夜。鎮(zhèn)西的湖面上，有一粒漁火，有槳聲從那里向四周向天上飄逸。(李貫通《洞天》)
　　(16)忽在那萬里波濤洶涌處，濺起一粒渾圓濕潤的清露似的月，滾向藍(lán)絲絨般的天空，給你披上一身潔靜清爽的光。(崔合美《?；稹?
　　(17)我無意間回頭望，只見我們割墊腳的漫坡上，有兩粒小人影在跑。(《小說選刊》2000年第5期)
　　(18)看雪霧凇沅碭，天與云與山與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余舟一芥，園中人兩三粒而已。(張岱《湖心亭看雪》)
　　(19)白色的酒，如透明之月：黑發(fā)撫弄著琴弦，濺起一粒又一粒冷硬的夢魘。(《詩刊》2000第12期)
　　(20)這些撕裂人心的哀叫，就像一個活潑的生命給毀壞了，給撕碎成一絲一絲，一粒一粒似的。(巴金《月夜》)
　　量詞與名詞的超常搭配通常是由視覺差或?qū)⒊橄笫挛镔x予一定的形體特征而所作的形象描繪，是指物體在某種特定情境中，呈現(xiàn)出特定的形態(tài)，作者通過名量的錯位組合，將量詞的形態(tài)賦予到名詞所指稱的事物上，從而突出事物的形態(tài)特征，誘發(fā)讀者的聯(lián)想及審美感。
　　人在觀察物體時，因距離、運動、背景、對比等因素的影響，而產(chǎn)生的對物體的大小、形象等視覺上的變化，造成視覺變形。如例(14)是在大背景下對一個小事物的觀察，觀察視點較遠(yuǎn)，對事物的認(rèn)識就模糊了具體形狀，“小茅屋”在大背景“千枝萬葉的長江樹上”的反照下，感覺特別渺小，像個小點，因此，用“一粒墨綠的鷗巢”來形容，用量詞“?！蓖怀銎洹靶　钡奶卣?。同理，例(15)－(18)“一粒漁火、月、小人影、園中人”也是在大背景“湖面上、萬里波濤洶涌處、漫坡上、湖心亭”的反照下，“漁火、月、人”就顯得特別渺小，具體形狀模糊，用“粒”來突出這些事物“小、圓”的形象特征。作者巧用量詞將這樣的結(jié)果描繪出來，給人一種奇妙的印象，引發(fā)獨特的意境。
　　例(19)(20)是化虛為實的超常搭配，將抽象事物具體化，賦予抽象事物以一定的形體特征，使抽象事物特征得以鮮明顯現(xiàn)，具有形象可感性，給凌者再造一種意象，達(dá)到了對時無形事物本質(zhì)的一種把握。(19)中“一粒又一粒冷硬的夢魘”，將抽象的東西“夢魘”形象化，是因為“夢”作為一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抽象事物，用“?！毙稳莘从沉恕皦趑|”在詩人心中的具體形象，凸顯了“?！鄙鷦有蜗蟮拿枥L作用，化實為虛、將抽象事物具體化的功能以及創(chuàng)造新穎奇特的意境效果，因此不能用“顆”替代。例(20)“一個活潑的生命給撕碎成一粒一粒的”，是因為“被撕碎的生命”同樣作為一種抽象事物，用“?！泵鑼?，更能體現(xiàn)出作者心中的對那些“哀叫”的痛苦、痛心感覺，更具體形象可感。
　　(14)－(20)中“?！?b name="uDBhx+0btP/OZemrmTieOfkmWhk=">都不能換成“顆”，是因為“?！薄皥A形、小”的認(rèn)知原型特征在作量詞時仍非常明顯。這種原型語義特征對所修飾的名詞形成反制約，用“?！眮韺⑺钆涞拿~進(jìn)行縮小夸張的生動表達(dá)，“?！钡妮^小語義特征被凸顯，達(dá)到超常的修辭效果，表達(dá)得更生動形象。
　　
　　四　“顆”比“?！庇嬃抗δ軓?br/>　　
　　在單獨作量詞計量相同事物時，“顆”“?！庇嬃抗δ艿膹娙鯀^(qū)別不大，如：一顆(粒)米、一顆(粒)糖等，但在兩個量詞對舉使用時，兩者計量功能的強弱則很叫顯。
　　(21)“念君遠(yuǎn)來相過，自起于棟梁間?！泵摷埬?，開啟，其中有百余顆，如褊豆之形。俾于藥室取鐺，拾薪汲水，以一粒煮之良久，微有香氣，視之已如掌大。(《太平廣記》卷第三十七)
　　(22)說罷，便從身邊掏出一個小小紅漆葫蘆，將塞子拔開，倒出兩顆丹藥，即交與徐鳴皋道：“賢侄可將此丹藥用陰陽水和開，以一粒敷于傷處，一粒服下，但看吐出黃水，就安然無恙了?！?清·唐蕓洲《七劍十三俠》)
　　(23)自成不知就理，伸手把金線一牽，牽出一顆精圓瑩沽光潤可愛的明珠，約有龍眼般大小，光彩燦爛，眼見得是粒稀世的奇珍。(蘭泊寧《帝國宮廷往事：大明三百年》)
　　上述三例可以看出，在計量相同事物時，總是先用“顆”引出事物的數(shù)量，然后再用“?！边M(jìn)一步表述該事物“小而圓”的語義特征，凸顯事物的形象性與珍貴義。(21)－(23)中開始都用“顆”突出數(shù)量，再用“?！蓖怀鲈撌挛锏男蜗笮院驼滟F義。此外，(23)中“?！鼻皵?shù)詞“－”的省略，“?！焙笥谩跋∈赖钠嬲洹贝妗懊髦椤?，也可看出“?！蓖怀龅氖鞘挛锏恼滟F，而并非強調(diào)“叫珠”的數(shù)量，數(shù)量義明顯減弱。
　　
　　五　從語法化理論證實兩者的語義差別
　　
　　從語法化的角度看，“實詞的使用頻率越高，就越容易虛化……從分布上講，虛化的程度越商，分布的范圍也就越廣”，從上文可知，“顆”的使用頻率遠(yuǎn)遠(yuǎn)高于“?！?，兇此“顆”比“粒”更容易虛化，這也可以從四川方言“差一顆米”得到進(jìn)一步證實。四川方言用“差一顆米”這一固定結(jié)構(gòu)表示“差點兒”，其中“一顆米”表少量“一點兒”。
　　(24)差一顆米就遲到了，好么?啊。
　　(25)差點兒就發(fā)財了，就差—顆米。
　　固定表達(dá)式“差一顆米”中“一顆米”僅僅表示數(shù)量義“少量、一點兒”，“顆”作為“圓形、小”的形象語義特征基本消失，數(shù)量結(jié)構(gòu)“一顆米”語義已經(jīng)虛化；相反，“差一粒米”只是一般的數(shù)量結(jié)構(gòu)，“一粒米”的語義并未虛化，許未成為一個固定的結(jié)構(gòu)。因此，“顆”比“?！碧摶潭雀?。
　　由于“顆”“粒”從名詞劍量詞這一語法化進(jìn)程中，“顆”的虛化程度比“?！备?，“顆”作為“圓形、小”的形象語義特征比“糧”弱，因而形象性也比“?！辈?；也正因為“顆”的語法化程度更高，因此其語法功能就更強，表現(xiàn)為“顆”比“?！庇嬃抗δ芨鼜?；同時從分布上看，“顆”的分布范同就越廣，表現(xiàn)為“顆”的計量范圍比“粒”廣。
　　
　　六小結(jié)
　　
　　“顆”“?！弊畋举|(zhì)的區(qū)別在于二囂語義的小嗣?！邦w”“?！蓖怯嬃俊靶《鴪A”的量淵，但由于“顆”使用頻率遠(yuǎn)遠(yuǎn)高于“?！薄?dǎo)致“顆”語法化程度比“?！备撸蚨咴谡Z義上表現(xiàn)出一系列的差異：“顆”比“?！钡挠嬃糠秶?、“顆”比“?！钡男蜗笮匀?、“顆”比“?！庇嬃抗δ芨鼜姡@些差異義可以從語法化角度得到統(tǒng)一的解釋。
　　
　　參考文獻(xiàn)：
　　[1]樊中元，現(xiàn)代漢語一名多量現(xiàn)象研究[D]，長沙：湖南師范大學(xué)博士論文，2003，
　　[2]沈家煊，“‘語法化’研究綜觀”[M]//漢語語法化研究，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