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之子洛桑的回鄉(xiāng)之旅(下)

　　在天?？h民族中學，學校需要擴建卻苦于沒有地。洛桑來到學校，對陪同的縣委書記說：“我記得學校東北面有一塊閑置的地，是否可以利用？”那里遍地是垃圾污物，陪同的書記縣長都勸他不要上去了。洛桑執(zhí)意前去，站在那塊空地上說：“這里開發(fā)成本低，你們能不能下決心把這塊地給學校？”當?shù)馗刹繗J敬之余無語：我們天天過這里怎么沒看到？不管哪個學校，只要有困難找到洛桑，他都千方百計去幫助（雖然他不分管教育）。西北民族大學、甘肅政法學院、合作師范學院的教學用地，他都主動幫助協(xié)調。
　　有一次在瑪曲考察時，一個藏族牧民來到洛桑的房門外站著。秘書問：“你找洛桑同志什么事？他認識你嗎？”牧民說：“他不認識我，我只是想給他獻上一條哈達，是他讓我們很多牧民家的孩子上了學?！?
　　洛桑對青藏高原的情感和認識，正如這三塔拉隨著海拔而升攀。提出了青藏高原的“五源”，洛桑守望著中華水塔
　　從共和出發(fā)，風雨稍歇。洛桑回鄉(xiāng)的路只有一條，穿過三塔拉。
　　塔拉是藏語中草原的意思。三塔拉就是三個連接在一起形成臺階式的草原，隨著海拔高度不同而呈現(xiàn)出不同的景色和植被，它也是攀上青藏高原的兩級陡峭的臺階之間的緩坡。
　　駛入草原，頓覺開闊。開闊得視線和思想都似乎沒有了抓手，只覺得被遠遠地引著向前，前面隱約有山。除去壯美，更多的是無邊的孤寂和漫長緩攀不見終點的絕望感。曾經(jīng)有這樣的詩句描摹三塔拉——這里像地獄一樣漫長，是死亡路上歇腳的地方。我們多多少少都開始出現(xiàn)了高原反應，除了洛桑。他一邊為司機打開一瓶礦泉水，一邊對隨行的人說：“我們藏族人對山和草原的感情，就像漢民族對農田和糧食的感情一樣。青藏高原這些年變老了，老得太快了。我回鄉(xiāng)當知青的時候，家門前的曲乃亥河還可以轉水磨，十年前，這條河已經(jīng)干涸了，磨坊也倒塌了，只剩下兩塊磨石。這只是一個縮影，黃河源區(qū)的瑪多縣是千湖之縣，大大小小4000多個湖泊，如今已經(jīng)已有一半干涸了。”
　　1993年，洛桑到中國藏學研究中心任職。開始搞“青藏高原環(huán)境與發(fā)展”這一課題，為了搞好這一課題，他跑了國家十幾個部門征求意見，最后得到中科院青藏高原研究會專家孫鴻烈、鄭度等院士的積極支持，經(jīng)過努力最終列入了中國科學院的重點課題。眾多專家學者從青藏高原可持續(xù)發(fā)展、傳統(tǒng)產(chǎn)業(yè)的改革、優(yōu)勢資源的保護與開發(fā)、高原環(huán)境變遷和氣候變化、生態(tài)保護和環(huán)境修復等十幾個開始架構青藏高原研究體系。這是一個涉及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的浩瀚工程。洛桑的思路在課題推進中逐漸清晰，視野也越來越開闊。他有了一種跳出高原看高原的境界。是啊，以前就高原談高原，就發(fā)展談發(fā)展的思路總是無法擺脫因地方分割和部門分割所造成的思維模式的局限。在這種局限下，恰恰忽略了青藏高原對于中華民族，對于整個世界的意義和價值。那么，青藏高原的價值到底在那里呢？
　　洛桑想起一件事。一次，在飛機上，洛桑與一位日本學者邂逅。在攀談中，日本學者問，你們藏族對世界的貢獻是什么？洛桑脫口而出：“藏族對世界最大的貢獻是對青藏高原環(huán)境的保護?！?br/>　　順著這個思路，洛桑想起了一句諺語，“山上一棵樹，山下一眼泉”。如果把青藏高原視作一座山的話，她的生態(tài)就是一棵無形的樹，而從山上流下的“一眼泉”就是長江、黃河，還有恒河、印度河和薩爾溫江等諸多國際河流。洛桑的思緒一點點靈動起來。
　　青藏高原橫空出世，是地球的第三極。西伯利亞南下的冷氣流在這里受阻東進，使我國中東部乃至南亞地區(qū)氣候受到影響，氣溫降低，特別是在全球氣候變暖的大背景下，其冷高壓對亞洲東南半壁的氣壓、氣溫、風和降水產(chǎn)生一系列的深刻影響，是東半球乃至世界氣候的調節(jié)器。青藏高原是名副其實的“巨型制冷機”，是中國乃至世界的又一個“冷源”。
　　“源”的想法一閃出，青藏高原在洛桑腦海中以嶄新的面貌訇然中開。
　　青藏高原是全球海拔最高的自然地域單元，是地學和生物學的獨特寶庫，同時也是生態(tài)環(huán)境最敏感最脆弱的地區(qū)；也是世界自然基金會確定的“全球生物多樣性保護”最優(yōu)先區(qū)；青藏高原的隆起制約了大氣環(huán)流的運動，改變了整個氣候狀況，可謂是“生態(tài)之源”。青藏高原哺育了黃河、長江流域的中華文明和恒河、印度河的古印度文明，直至當代，對中華民族、南亞、東南亞人民的生存發(fā)展具有決定性的影響。是中華民族和南亞東南亞人民的“生命之源”。
　　昆侖山是中華民族的始祖之山，“昆侖山”其實是中華民族的宇宙觀的誕生地。伏羲、女媧、黃帝、大禹、共工、后羿的傳說都源于昆侖山。考古發(fā)現(xiàn)證實，青藏高原是中華民族發(fā)祥地之一，是中華“文明之源”。
　　最重要的是水，水是諸源之源。
　　我國15條國際河流，8條發(fā)源于此，孕育出黃河文明、長江文明和印度河文明；我國1126個1平方公里以上的湖泊，青藏高原就占了一半以上；4萬億立方米的冰川和將近9萬平方公里的濕地蘊藏了豐富的水資源。青藏高原是名副其實的“水之源”，形象地說，青藏高原就是“中華水塔”。 白天，他和社員們一起參加勞動；晚上，他在煤油燈下又為全公社的會計們當起了輔導員，他教藏族會計們先從認識發(fā)票上的漢字開始。這些藏族會計們成了洛桑第一個漢語掃盲班的學生，這事在全縣乃至全州都產(chǎn)生了很大影響。后來，洛桑任唐干鄉(xiāng)青年干事時，抓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全鄉(xiāng)青年中開展掃盲活動，時任州教育局干部的久買說：“1972年唐干鄉(xiāng)是全省掃盲先進鄉(xiāng)，我們在那里開的現(xiàn)場會，洛桑還用漢語介紹了情況”。
　　大約10年之后，風華正茂，同時富有才情的洛桑在巴水鄉(xiāng)擔任了鄉(xiāng)長，從此也開始了他的入仕之路。他在任上抓的第一件事，就是試著辦帳篷寄宿學校，組織聯(lián)合七八家甚至十幾家牧民拿出一兩頂帳篷扎在學校里，各家輪流抽出兩三個人給孩子們做飯，使孩子們的上學時間和教學質量得到了較好的保證，受到了當?shù)啬撩竦臍g迎。在那高原的牧場上，洛桑俯下身，撿起羊糞掂一掂，就知道草山的狀況和羊的膘情。夏壯秋肥冬瘦春亡是高寒畜牧業(yè)惡性循環(huán)的道路。年輕的洛桑在高原上奔走著不知疲倦，他走過一片片草場，鉆進一頂頂帳篷和房舍。他被高原上藏漢民的生存能力而震憾，也為解除一個個農牧民的生存生活困難而不遺余力。在缺水的巴水鄉(xiāng)南巴灘，他蹲了五六個月，和群眾一起共同挖溝引水，終于解決了村里的人畜飲水問題。
　　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的洛桑，大部分是在青海海南州度過的。在這里，他從鄉(xiāng)長到州長，一切似乎是自然，一切又包括一個人發(fā)展的必然。勤奮學習，努力工作，心系家鄉(xiāng)父老，這些最基本的為官之道，他似乎無師自通。直到多少年后，人們嘆為洛桑仕途發(fā)展的驚人幾跳時，他坦言：“我是干部，就知道要干事。給家鄉(xiāng)的父老鄉(xiāng)親干事，其他沒有想過。”
　　我們此次伴行之旅也似乎足夠明白了這一事實，洛桑特別眷戀故鄉(xiāng)和親人，他沒有在城市過過春節(jié)，春節(jié)他一定是要回到草原來過。因為那里有從來沒有離開過那片土地的父老鄉(xiāng)親在日夜盼望著他回來和他們共度傳統(tǒng)佳節(jié)，他不能讓他們失望。
　　我們走在高原上，洛桑從鄉(xiāng)長、縣委書記到州長，足跡至今還很清晰。開始是那匹棗紅馬，后來是在農牧區(qū)穿行的那輛北京老吉普車，車走不動了就騎馬，馬走不了就步行，在農牧民的家中，他席地一坐，便在香噴噴奶茶香中拉開了家常，在帳蓬里的話語，他總是記在隨身攜帶的小本子上，回到機關，他便一件一件去落實。
　　1985年11月，在團的十一屆四中全會上，洛桑當選為團中央書記處書記。擔任團中央書記處書記的8年，對洛桑來說，是忘我工作學習的8年，是開闊視野的8年，更是厚積薄發(fā)的8年。洛桑自己的工作作風也在這期間成熟和鮮明起來。1986年初團中央書記處提出下基層抓落實的工作思路，洛桑帶隊到云南工作了兩個月，一路長途車翻山越嶺搞調研。他一下車徑直就來到思茅地區(qū)干部會的會場，披著棉襖一屁股就坐下了。當?shù)馗刹扛`竊私語：“團中央的這個書記看來是從基層來的。”當時的隊員趙富成說：“洛桑抓基層是拿手好戲，輕車熟路。在基層他要求每個農村團干部都要掌握一至兩門實用技術，只有這樣你才有感召力、號召力。他經(jīng)常要求基層團干部，不要說給人家聽，而要干給人家看，他認為言傳重要，但身教更重要，這叫以身作則?！痹颇袭?shù)剞r村青年羞于做小買賣，蔬菜瓜果都爛在地里也不愿去賣，工作組的同志就擔著擔子到鄉(xiāng)鎮(zhèn)、縣城的大街小巷去叫賣，農村青年們遠遠地跟在后面，看到那些蔬菜瓜果賣出了好價錢，他們也跟著干了起來。洛桑的工作作風就是這樣的。
　　1993年4月，洛桑調離團中央，任中國藏學研究中心副總干事、黨組副書記。1995年，洛桑向組織提出回家鄉(xiāng)工作的請求，他的態(tài)度很誠懇：“我45歲了，家里有6位六七十歲的老人，我再不去盡點孝心，恐怕再沒有機會了?！苯M織同意了他的請求，調他到離家較近的甘肅省任副省長。
　　洛桑擔任領導，說話不穿靴戴帽，他的講話都是自己起草，講完話不讓別人說洛桑作了重要講話這類讓人聽了不舒服的話。他出差下鄉(xiāng)沒有任何講究。有一次，在碌曲縣調研時，洛桑一行住在一個牧民開的小旅社，衛(wèi)生等各方面條件都很差，跟著的干部要他換個地方或到縣城去住，洛桑說：“我是從帳篷里出來的，有房子住就不錯了，你們也不要太講究了。另外住在這里可以了解一些基層的真實情況?！?br/>　　碌曲縣尕海濕地是整個若爾蓋濕地的一個組成部分，它的變化也是整個濕地環(huán)境變化的晴雨表。所以，洛桑在甘肅的十幾年，幾乎每年的六七月份，他都要專門到尕海湖邊下帳篷，住上一兩天，實地觀察湖水和周邊環(huán)境的變化情況。他白天調查生態(tài)的變化和老百姓的生存狀況，晚上和大家在帳篷里交換看法，提出建議。一天深夜，帳篷被暴風雨吹倒，把洛桑他們壓在帳篷里，他毫不猶豫，爬起來在暴風雨中重新?lián)魏脦づ?。帳篷里的三個人都成了落湯雞，第二天有兩個人感冒了。有人說洛桑你何苦呢？洛桑說這你就不懂了，我是在享受自然，也是在洗滌身心。
　　然而，洛?；氐郊亦l(xiāng)，心也是沉重的。昔日的青藏高原，在洛桑眼中變得陌生、蒼白、衰老。遍布草原的湖泊河流大多數(shù)已干涸斷流，各種野生動物也不見了蹤影。1968年洛桑回鄉(xiāng)放牧時，草原上的黃羊還和牛羊爭草山，他當時還用“拋兒”去趕過黃羊，現(xiàn)在回去連個黃羊毛都找不到了。這些現(xiàn)象的背后隱含著更緊迫的問題，那就是青藏高原的環(huán)境面臨著嚴峻的考驗，未來的發(fā)展還需要做更多的艱苦的努力。
　　洛桑就像是一只從高原上起飛遠去的鷹，盤桓遠翔?，F(xiàn)在，落在了青藏高原的門戶之城蘭州。十五、六年來，在這距離高原最近的地方，他守望著他的家鄉(xiāng)，推動著民族地區(qū)的教育，那里有他的切膚之痛；他推動著高原的生態(tài)保護、民族文化發(fā)展。他知道，青藏高原是青藏高原各民族的青藏高原，更是全中國乃至全世界的青藏高原。
　　從一個藏族牧民的孩子，到黨的高級領導干部；從馬背上的少年，到兩鬢染霜的忠厚長者；從一個對青藏高原樸素的敬畏者到青藏高原生態(tài)保護和環(huán)境建設方面的專家和推動者。洛桑靈智多杰，60年的時間，心靈一直在青藏高原上巡游。 　洛桑走進自己的母校思緒萬千。大力推行寄宿制學校讓更多牧民孩子走進了教室
　　車進海南州首府共和縣，高原上特有的振聾發(fā)聵的雷聲和帶著雪花的春雨伴隨著滾云不期而至。在幸福灘草原，雙手捧著哈達、端著盛滿青稞酒的銀碗恭候我們的主人萬瑪仁欽等人看到這個情景，高興地喊著：“拉加樂！拉加樂！拉加樂！”激動地說：“今天響起的是今年的第一聲春雷，下的是甘露，遠方的客人給我們帶來了扎西德勒（吉祥如意）啊。”
　　從1978年擔任共青團海南州州委書記到1985年從海南州州長位置離任赴京，除去在基層擔任縣委書記的一段時間外，洛桑前后在共和工作了7年。共和，一個當年沒有紅綠燈的小鎮(zhèn)，現(xiàn)在以自己的靜謐演繹著獨特的海南風情。
　　沒有人注意到洛桑一行的車子開進了海南民族師范學校。這里是洛桑的母校。因為沒有事先預約，校長不在。洛桑擺擺手，“沒關系，這里我很熟悉，我在這里讀了5年書，只是想回來看看?！彼谛@里走了一圈，指指點點，“這是當年我們的教室、宿舍的原址，現(xiàn)在都是樓房了。這些樹是我們栽的，現(xiàn)在都是參天大樹了，真快啊，轉眼就是幾十年……”
　　洛桑又帶我們到另一所學?！Ｄ现菝褡鍘煼秾？茖W校，“這是1983年時任州長的洛桑親自籌建的，所以從學校的選址、資金的落實、師資的選配到請第十世班禪大師為名譽校長，都是他親手操辦的?！睍r任校長的尚瑪吉如是道來。至今，海南師專為班禪大師永久保留了一間辦公室。洛桑深情地向班禪大師的畫像敬獻了哈達。班禪大師的辦公室地勢較高，可以俯瞰整個校園。洛桑在這里駐足眺望，思緒萬千。
　　洛桑走在校園里，學生們三三兩兩地擦肩而過，有些好奇，也有些熟悉。這是一個在藏區(qū)很容易見到的和善長者?；蛟S是老校友來探訪母校，或許是某個學生的家長來探望孩子。孩子們不認識他，但從眼神中接納了他。
　　從漢族小伙子教給他說的第一句漢話，到讀研究生把青藏高原的環(huán)境與發(fā)展作為研究課題，洛桑深知教育能夠改變一個人乃至一個民族的命運。只有掌握知識的人才能為本民族做更多的事情。洛桑當年上學的時候，條件非常惡劣。曾經(jīng)有過用麻袋當門板，狼鉆進房子里和孩子們共睡取暖的事情。一晃半個世紀過去了，洛?？吹浆F(xiàn)在的學生既欣慰又同樣有些憂心忡忡。欣慰的是民族教育已經(jīng)有了大發(fā)展，憂的是民族教育相對還很落后，要做的事情還很多。
　　在擔任團州委書記期間，洛桑騎馬穿越加木馬木山尋訪調查，藏族人形容那座山有“喜雀飛不過去的九座山，讓烏鴉煩惱的九座峰”。他騎著馬來回整整走了一個禮拜，洛桑是第一個進山的縣級干部。在山里，洛桑帶的一本《格薩爾王》成了他的掃盲教材。洛桑坐在草地上，十幾個人圍坐在他的周圍同讀一本書。沒有知識不行，洛桑越來越強烈地感受到，改變一個人的命運，改變一個民族的命運，要靠知識，靠教育。
　　甘肅省文聯(lián)主席馬少青（當時在省民委工作）一生中也忘不了10年前的一件事，洛桑指示他去天祝藏族自治縣牧區(qū)寄宿制學校進行一次調查，時間要求很緊。當時正好趕上大雨路被沖毀了，洛桑在電話中態(tài)度堅決嚴厲：“什么？車開不到？那就騎馬！不會騎馬？那就牽著馬尾巴！”馬少青就是騎著馬歷盡艱險趕到天祝縣毛藏鄉(xiāng)泉臺村，調查走訪牧民家庭，帶回了第一手情況回來向洛桑匯報的。“天祝牧區(qū)算是藏區(qū)教育辦得好的地方都是這個樣子，其他牧區(qū)的情況可想而知，我們要下決心解決好牧區(qū)寄宿學校?！碧熳？h是洛桑的聯(lián)系點，他很熟悉，曾經(jīng)在攀越天祝馬牙雪山時跌倒雪洞里險出意外。
　　隨后，洛桑親自帶領省民委和教育廳的同志到甘南夏河、瑪曲、碌曲和臨夏的積石山、東鄉(xiāng)等縣進行調研，在夏河縣?？凄l(xiāng)了解到，這里的牧民游牧的活動半徑是5—60公里。這是上學難的第一個原因。其次，在牧區(qū)，勞動力需求量大，孩子只要能看管小牛犢就是勞動力。相當一部分父母寧愿將孩子留在家中放牛放羊。第三，全鄉(xiāng)530名適齡兒童，只有163名就讀于僅有的一所?？菩W中。當?shù)氐募乃拗茖W校不僅尚未配齊基本教具，就連桌椅板凳都嚴重不足，很多學校的孩子要坐在地上或站著上課。第四，師資缺乏，特別是能用雙語教學的老師沒有幾個。兩三個年級的學生在一起上課的情況很普遍，東鄉(xiāng)縣的一位學生在一年級里讀了三四年，這種情況也普遍存在。至于學生的住宿條件更是艱苦，經(jīng)常是20多名學生和炊事員同居一室，一間36平米的房子，最多時住27人，還要兼做廚房。由于衛(wèi)生條件差，睡通鋪，不分餐，曾經(jīng)有一個學生患了乙肝，未能及時發(fā)現(xiàn)，結果全班很多人被感染。
　　當時，洛桑剛剛到甘肅工作不久，為了在甘南建幾個寄宿制小學，他到北京跑了很多部委都沒有成效。后來在中央統(tǒng)戰(zhàn)部和國家民委的協(xié)調下，在援藏資金里每年拿點錢解決甘南教育經(jīng)費的不足。后來又在北京爭取到了歐盟教育項目的支持，為臨夏回族自治州的教育也解決了不少問題。關于少數(shù)民族教育問題，他先后給省委、政府主要領導和分管教育的領導寫過3封信，因為他不分管教育，他開玩笑說這是他的業(yè)余愛好，管點閑事。在各方面的關懷支持下，甘南、臨夏兩州少數(shù)民族教育有了長足的進步。
　　甘南瑪曲縣馬爾瑪鄉(xiāng)馬爾瑪小學校長尕藏成來活佛，今年已經(jīng)80多歲了，他還在為藏區(qū)孩子上學而四處奔波。洛桑知道后非常感動，也幫助活佛協(xié)調瑪曲近百名牧民孩子在甘肅的會寧縣自費寄宿學漢語，這可能是全藏區(qū)首例。
　　民族教育的瓶頸在于師資力量薄弱和寄宿制學校條件差、不普及的問題。在他的牽動下，甘南從青海引進一批雙語教師，并在省會城市的學校加大了民族班的規(guī)模，還在有條件的學校開通了遠程教育。寄宿制學校也得到了突破性的發(fā)展。一批條件良好的寄宿制學校在牧區(qū)布局開來?，斍h的一所寄宿制學校，以前在教室里可以看到星星，20平米的房子住著18個孩子，堆積的羊糞上鋪一張羊皮在上面睡。沒有大灶，協(xié)調七八家，每家輪流派一位婦女給孩子們做飯洗衣服。沒有食堂，無論寒暑，所有孩子吃飯都在露天。2002年，還是那個學校，已經(jīng)有了彩板教室，有了取暖設備和集體食堂。為他們教學的是掌握雙語的教師。甘南地區(qū)還為每個寄宿制學生每年補貼1200元，從根本上打消了牧民送孩子上學的顧慮。寄宿制學生從1.8萬名上升到現(xiàn)在的7.5萬名。 　在天?？h民族中學，學校需要擴建卻苦于沒有地。洛桑來到學校，對陪同的縣委書記說：“我記得學校東北面有一塊閑置的地，是否可以利用？”那里遍地是垃圾污物，陪同的書記縣長都勸他不要上去了。洛桑執(zhí)意前去，站在那塊空地上說：“這里開發(fā)成本低，你們能不能下決心把這塊地給學校？”當?shù)馗刹繗J敬之余無語：我們天天過這里怎么沒看到？不管哪個學校，只要有困難找到洛桑，他都千方百計去幫助（雖然他不分管教育）。西北民族大學、甘肅政法學院、合作師范學院的教學用地，他都主動幫助協(xié)調。
　　有一次在瑪曲考察時，一個藏族牧民來到洛桑的房門外站著。秘書問：“你找洛桑同志什么事？他認識你嗎？”牧民說：“他不認識我，我只是想給他獻上一條哈達，是他讓我們很多牧民家的孩子上了學?！?
　　洛桑對青藏高原的情感和認識，正如這三塔拉隨著海拔而升攀。提出了青藏高原的“五源”，洛桑守望著中華水塔
　　從共和出發(fā)，風雨稍歇。洛桑回鄉(xiāng)的路只有一條，穿過三塔拉。
　　塔拉是藏語中草原的意思。三塔拉就是三個連接在一起形成臺階式的草原，隨著海拔高度不同而呈現(xiàn)出不同的景色和植被，它也是攀上青藏高原的兩級陡峭的臺階之間的緩坡。
　　駛入草原，頓覺開闊。開闊得視線和思想都似乎沒有了抓手，只覺得被遠遠地引著向前，前面隱約有山。除去壯美，更多的是無邊的孤寂和漫長緩攀不見終點的絕望感。曾經(jīng)有這樣的詩句描摹三塔拉——這里像地獄一樣漫長，是死亡路上歇腳的地方。我們多多少少都開始出現(xiàn)了高原反應，除了洛桑。他一邊為司機打開一瓶礦泉水，一邊對隨行的人說：“我們藏族人對山和草原的感情，就像漢民族對農田和糧食的感情一樣。青藏高原這些年變老了，老得太快了。我回鄉(xiāng)當知青的時候，家門前的曲乃亥河還可以轉水磨，十年前，這條河已經(jīng)干涸了，磨坊也倒塌了，只剩下兩塊磨石。這只是一個縮影，黃河源區(qū)的瑪多縣是千湖之縣，大大小小4000多個湖泊，如今已經(jīng)已有一半干涸了?！?br/>　　1993年，洛桑到中國藏學研究中心任職。開始搞“青藏高原環(huán)境與發(fā)展”這一課題，為了搞好這一課題，他跑了國家十幾個部門征求意見，最后得到中科院青藏高原研究會專家孫鴻烈、鄭度等院士的積極支持，經(jīng)過努力最終列入了中國科學院的重點課題。眾多專家學者從青藏高原可持續(xù)發(fā)展、傳統(tǒng)產(chǎn)業(yè)的改革、優(yōu)勢資源的保護與開發(fā)、高原環(huán)境變遷和氣候變化、生態(tài)保護和環(huán)境修復等十幾個開始架構青藏高原研究體系。這是一個涉及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的浩瀚工程。洛桑的思路在課題推進中逐漸清晰，視野也越來越開闊。他有了一種跳出高原看高原的境界。是啊，以前就高原談高原，就發(fā)展談發(fā)展的思路總是無法擺脫因地方分割和部門分割所造成的思維模式的局限。在這種局限下，恰恰忽略了青藏高原對于中華民族，對于整個世界的意義和價值。那么，青藏高原的價值到底在那里呢？
　　洛桑想起一件事。一次，在飛機上，洛桑與一位日本學者邂逅。在攀談中，日本學者問，你們藏族對世界的貢獻是什么？洛桑脫口而出：“藏族對世界最大的貢獻是對青藏高原環(huán)境的保護?！?br/>　　順著這個思路，洛桑想起了一句諺語，“山上一棵樹，山下一眼泉”。如果把青藏高原視作一座山的話，她的生態(tài)就是一棵無形的樹，而從山上流下的“一眼泉”就是長江、黃河，還有恒河、印度河和薩爾溫江等諸多國際河流。洛桑的思緒一點點靈動起來。
　　青藏高原橫空出世，是地球的第三極。西伯利亞南下的冷氣流在這里受阻東進，使我國中東部乃至南亞地區(qū)氣候受到影響，氣溫降低，特別是在全球氣候變暖的大背景下，其冷高壓對亞洲東南半壁的氣壓、氣溫、風和降水產(chǎn)生一系列的深刻影響，是東半球乃至世界氣候的調節(jié)器。青藏高原是名副其實的“巨型制冷機”，是中國乃至世界的又一個“冷源”。
　　“源”的想法一閃出，青藏高原在洛桑腦海中以嶄新的面貌訇然中開。
　　青藏高原是全球海拔最高的自然地域單元，是地學和生物學的獨特寶庫，同時也是生態(tài)環(huán)境最敏感最脆弱的地區(qū)；也是世界自然基金會確定的“全球生物多樣性保護”最優(yōu)先區(qū)；青藏高原的隆起制約了大氣環(huán)流的運動，改變了整個氣候狀況，可謂是“生態(tài)之源”。青藏高原哺育了黃河、長江流域的中華文明和恒河、印度河的古印度文明，直至當代，對中華民族、南亞、東南亞人民的生存發(fā)展具有決定性的影響。是中華民族和南亞東南亞人民的“生命之源”。
　　昆侖山是中華民族的始祖之山，“昆侖山”其實是中華民族的宇宙觀的誕生地。伏羲、女媧、黃帝、大禹、共工、后羿的傳說都源于昆侖山?？脊虐l(fā)現(xiàn)證實，青藏高原是中華民族發(fā)祥地之一，是中華“文明之源”。
　　最重要的是水，水是諸源之源。
　　我國15條國際河流，8條發(fā)源于此，孕育出黃河文明、長江文明和印度河文明；我國1126個1平方公里以上的湖泊，青藏高原就占了一半以上；4萬億立方米的冰川和將近9萬平方公里的濕地蘊藏了豐富的水資源。青藏高原是名副其實的“水之源”，形象地說，青藏高原就是“中華水塔”。 青藏高原的“五源”在洛桑心中點燃，熠熠閃亮。
　　青藏高原的發(fā)展必須建立在保護“五源”的前提下，換而言之，保護“五源”就是青藏高原最大的發(fā)展。從要為青藏高原做些什么，到讓全世界知道青藏高原為中華民族和全人類做了什么。從中華民族的青藏高原，到世界的青藏高原，未來的青藏高原。洛桑帶著更加睿智堅定的目光重歸高原。
　　從那時開始，洛桑就組織一大批專家、學者，包括數(shù)名院士進行大型課題“青藏高原的環(huán)境與發(fā)展”研究，并形成一套書系，至今已經(jīng)出版11本系列叢書。
　　1995年10月，洛桑到甘肅省任副省長，到任后干的第一件事是帶領工作組趕赴迭部縣處理濫砍亂伐林木事件。他看到滿街都是木材，觸目驚心。大家記得洛桑當時重復最多的一句話就是“這是在自掘墳墓，也是對子孫的犯罪。”當時有人建議說：“這件事涉及的人太多，是否從輕處罰，下不為例”。洛桑斬釘截鐵地說“這件事法不容許，天理難容，不依法堅決處理，群眾不答應，子孫后代不答應，后患無窮?！焙髞砗芏嗳苏f洛桑處理事情不含糊。
　　2000年，洛桑到瑪曲考察黃河兩岸草原沙化情況。他一邊走一邊給大家講解草原上的各種植物，哪一種植物有什么別名，哪一種植物是藥材，哪一種植物多了說明草原開始沙化。當洛桑眺望著遠處的黃河時，岸邊出現(xiàn)的一堆堆沙丘讓他一下子驚呆了，沉默了良久，他才說：“才十年的時間啊?！碑斔弥@里280萬公頃草原正在以每年10％的速度沙化時，心痛無語。下午工作結束已經(jīng)八點多，天黑了下來，他們把洛桑拉到一個地方吃飯，一落座，洛桑就問這是什么地方，他們說是金礦，而后一一介紹金礦領導，洛桑默默點頭（因為部分群眾對開礦有意見找過洛桑，所以他從來不去這些地方吃飯），但啞巴吃黃連有口難言，只好等著上飯。飯到中間，什么蝦呀魚呀都上來了，這時洛桑開始宣泄壓抑在心中的不滿，對當時的縣長才智說：“你們比我想象的厲害多了。人家說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們可好，給青山開了膛，挖出了心肝寶貝不算，有了錢你們就開始擺闊氣，自產(chǎn)的綠色食品草原牛羊肉不吃，開始吃大海里的海鮮了，這些我在城里吃膩了，我不吃?！笨h長弄得很尷尬，有位長者給洛桑耳語：“縣長也是好意，你給他點面子吧”。這時的洛桑氣也消了些，說：“我也知道你們會說，你洛桑飽漢不知餓漢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天經(jīng)地義，我們總不能守著金山討飯吃吧。我更知道你們的困難，在國家還沒有建立健全生態(tài)補償機制之前，誰也不能阻止你們開礦，斷了你們的生計。你們縣城的巨大變化和建設成就，靠的就是金礦，我只不過要讓他們記住這樣一些道理”。洛桑的苦惱正源于此。洛桑知道，必須讓更多的人接受環(huán)境保護觀念。很難，很漫長，但必須去做。在洛桑的苦口婆心中，在洛桑的憤怒中，在洛桑的一遍遍叮囑中，在現(xiàn)實的教訓中，更多的青藏高原人開始重新審視這片土地的生態(tài)與環(huán)境，重新認識自己生活的這片土地在中華大地乃至全球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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