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 然
教授治校還是規(guī)則治校?
■木 然
現(xiàn)在大學是行政治校,官員治校。官員治校的邏輯是政績第一,大學城、教育產(chǎn)業(yè)化、教育大躍進、以大樓取代大師、以論文數(shù)量取代論文質(zhì)量、各種名目繁多的課題不論是自然還是社會的,都必須以速度取勝,以規(guī)模見長。官員治校三十年,弊端重重,追求一流大學而不得,畫虎不成反為犬,一流大學變二流大學,二流大學變?nèi)鞔髮W,三流大學變盲流大學(學生畢業(yè)找不到工作)。
由官員治校變教授治校無疑是一個合理的選擇。在中國目前的情況下,這個選擇仍有質(zhì)疑之處。官員治校是由人來操辦的,教授治校也是由人來執(zhí)行。官員治校的人如果是性惡的,教授治校的人也是性惡的,同樣是性惡的人換了教授就能治好校在邏輯上就說不通。如果官員治校的人是性善的,教授治校的人也是性善的,同樣是性善的人換了教授在邏輯上也說不通。如果從善惡論的角度來說,官員治校的主體是官員,教授治校的主體是教授,官員治不好,教授同樣治理不好。因為官員治不好就轉到教授治理,以為教授就比官員治理得好,那是天真的想法。教授一旦有了權,其濫用的程度并不比官員低,看看那些所謂的教授、博導是如何抄襲論文的就可知一二。國家社會科學基金、社會科學基金的教授評委運用潛規(guī)則的能力也不比官員差。他們追求名譽不擇手段與官員相比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說,在中國目前的情況下甚至在不遠的將來讓教授治校并不會使大學變好,反而會更糟。大學評估正是因為一些教授的無良才使得評估造假成風、勞民傷財。
教授治校之所以悲觀視之,是因為大學的外部制度環(huán)境和內(nèi)部制度環(huán)境不具備。從外部環(huán)境來看就是政治體制改革滯后,憲政制度尚不完善,思想自由和言論自由有待進一步拓展。尤其是社會科學,其思想不免受意識形態(tài)影響。從內(nèi)部環(huán)境來說,學校的內(nèi)部規(guī)則并沒有建立起來,教授治校的程序缺失,教授的評價機制、選擇機制不完善,教授治校的教學理念并沒有形成等。去行政化、教授治校、大學自治都是好的提法,但沒有外部憲政制度的完善、內(nèi)部學術自由理念的形成,沒有政治體制改革的跟進,教授治校會成為水中花、鏡中月。
如同只有所有的社會階層都能參與民主,并受到憲政限制的時候,民主才不會變得太壞;同理,官員治校不能治好,教授治校并不能把大學治理更好。大學必須讓所有的人參與進來,在宏觀上受憲政法治的約束,在微觀上遵守規(guī)則,教授治校才有可能。中國的大學教授如果治校必須滿足以下三個一般性的條件:
第一,清除屁股決定腦袋這一主要思想障礙。表面看來,現(xiàn)在大學已經(jīng)是教授治校,各院的院長有哪一個不是教授?大學的校長、黨委書記哪一個不是教授?有的校黨委書記、校長甚至是院士、博士生導師。學校的黨務部門、行政部門雙肩挑的也都是教授,既然是教授,又是教授管理,現(xiàn)在完全可以說是教授治校。都是教授反而說不是教授治校呢?因為中國教授治校的關鍵是屁股決定腦袋。學術與政治不分,學術與行政不分,政治取代學術,行政代替學術。經(jīng)常看到的情況是,當一個人是副院長副教授時,說話就謹慎,當了院長和教授時,話就少了謙虛。當一個人是校長或黨委書記時,其學問與權力與時俱進,在大學學習過的人都知道,校長書記們的講話都是重要講話,而這個時候他們已經(jīng)沒有系統(tǒng)的時間看書和思考問題了。屁股決定腦袋的大學是出不了真正的大學,所謂的大學變成了大家一起學習領導講話的大學,而且總是不斷地學習重要講話的大學。說得難聽一點,一旦到了校長的級別,只有屁股,沒有腦袋了。也就是說,教授官員成了學術自由名符其實的障礙,不清除這一障礙,教授治校只是形式的。
其次,要以學術自由為靈魂建立學術規(guī)則。教授治校既不是屁股決定腦袋,也不是腦袋決定屁股,而是腦袋與屁股各司其職。在這方面,西方已有成熟的經(jīng)驗可以學習和借鑒。西方教授治校的本義是指大學是由教授自己管理、“學術與政治分離”。其中德國的洪堡對教授治校做出了重要的貢獻,他為教授治校模式創(chuàng)建了教學自由與學習自由的理念,并且設計了三項基本原則:大學享有充分的學術自由;研究與教學相結合;實施通識教育。在這一理念的倡導下,大學的教授不僅能夠自由地授課,而且還可以自由地研究并發(fā)表自己的見解。不斷地研究、追尋學問應是大學必須堅持的原則。這樣就保障了現(xiàn)代大學的獨立性和學術性,其日常的教學事務亦可因此而免受行政部門的過分干擾。1915年,在杜威等人的領導下,一些大學教師在紐約集會成立“美國大學教授聯(lián)合會”,這次會議上誕生了著名的《1915宣言》,宣布了學術自由的主要原則:教授作為教師和學者有權自由發(fā)表言論;除非不稱職或有道德缺陷,教師的職位必須得到保證;教授受處分前有申訴的權利。大學教師類似于聯(lián)邦法官的“行為良好便終身任職”的終身制(tenure)。
第三,以教授為主體建立具體的制度。在這方面民國時期的做法可供參考。比如蔡元培出任北大校長第一年就主持制定了《北京大學評議會規(guī)則》,同時組建了大學評議會,作為學校最高立法機關和權力機關,以讓更多的教授議決立法方面的事。凡學校法規(guī)、學科的設立與廢止、課程的增減與改革、聘請新的教授等重要事項,均須經(jīng)評議會審核通過后,方可實施。從1918年起,為讓更多的教授參與學校事務,蔡元培根據(jù)《北京大學學科教授會組織法》,在北大各學門(系)設立教授會,規(guī)劃各學科的工作。學科教授會主任由各學科教授互選,任期2年,無論教授、講師、外國教員,都是會員。隨后,北大行政會議、教務會議和總務處也先后成立。到1920年9月,蔡元培已在北大建構了頗為成熟的教授治校管理體制。當時數(shù)千人規(guī)模的北大,只有一位校長,沒有副校長,校長辦公室也只設秘書一人,處理日常往來函件。行政會議、教務會議、總務處三足鼎立,職責分明,各司其職,形成了民主高效的管理機制。(見《現(xiàn)在文摘》網(wǎng)絡版:《民國時期的教授治?!罚?/p>
總之,必須在宏觀上完善憲政制度,在微觀上建立學術規(guī)則,教授治校才能由夢想變成現(xiàn)實。不完善憲政制度,大學沒有良好的外部環(huán)境,教授治校就只能是教授官員治校。不建立內(nèi)部規(guī)則,不從制度上約束教授,教授同樣會濫用權力。制度決定人,外有大制度、內(nèi)有小制度,教授按制度辦事,教授治校才會成為大學一道靚麗的風景線,教授天使的本能得到釋放,魔鬼的本能才能得到有效地抑制,大學才能成為真正的大學。人們看到的可能不是一流二流的大學,但可以看到學問與真理的太陽照在每一個人的心靈上。學問和真理比入流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