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計(jì)會
大地之上,火焰越升越高,像血液穿越我的內(nèi)心,暗紅、灼熱?;鸸庵校化B涌現(xiàn)的是燧人氏驚喜的面孔、普羅米修斯剛毅的神色、佛陀涅時的安詳……來自事物深處和遙遠(yuǎn)的天庭的兩種思想在火焰中交融,成為一個整體,真實(shí)而虛幻,與黑暗和寒冷對峙。我看見有人持著火把從遠(yuǎn)古走來,越過波濤與壕溝,點(diǎn)燃大地上的燈盞;正如一種思想的流布,穿過漫漫長夜,讓人看見火鳥黎明前那滴血的吟唱。然而,人們往往在撥開漆黑的灰燼,才能發(fā)現(xiàn)盜火者燒焦的腳印,燃到最后的內(nèi)心?;鹗亲杂啥鵁崃业模飷和鶃碓从邳c(diǎn)火的雙手。我們無法忽視這樣的鏡頭:焚書的火焰高過秦王猩紅的雙眼;烈火吞噬著華麗的阿房宮和圓明園;納粹在焚尸爐前的囂張。這一切是那樣的清晰,讓人看見沾滿鮮血的雙手,以及靈魂中的陰鷙。在火焰中,閃現(xiàn)更多的是臉龐:父親被磚窯爐火染紅的溝壑縱橫的臉龐;普羅米修斯燃燒成圖騰的臉龐;嵇康被鐵爐鍛紅的臉龐,他的錘下是一塊叛逆的鋼鐵,四濺的火花,讓魏晉陰云低垂的晚空留存幾許亮色;布魯諾的臉龐猶如黑暗中世紀(jì)里一朵熠熠閃光的向日葵,它盛大的光芒覆蓋了我今夜的眺望。盜火者的背影永遠(yuǎn)留在歷史的坑道里,只有高擎的燈盞,成為黑暗時代的缺口,或證詞。對于卑微的人生,我們往往以一根火柴的姿態(tài)來詮釋:擦亮,并且燃燒,成為惟一的途徑。
【賞析】陳計(jì)會寫了一個組詩——《中國元素》:金、木、水、火、土,共五章。這里選其中的《火》介紹給讀者。在寫法上,他取宏觀視角,以火為核心,自歷史深處,縱觀火與人類文明發(fā)展的一些脈絡(luò),特別是火焰照耀下的正義與邪惡相搏擊,相抗?fàn)幍母腥水嬅妗㈢R頭。這便賦予了這章散文詩以一種俯覽全局的高度,史詩般輝煌的光照,以及激動人心的激昂向上的氣勢和鏗鏘有力的調(diào)子。
“大地之上,火焰越升越高”,起筆不凡,已具有了超越局部窄小目光的視野,燧人氏、普羅米修斯和佛陀,特別是“有人持著火把從遠(yuǎn)古走來,越過波濤與壕溝,點(diǎn)燃大地上的燈盞”這一形象的概括,驟然便將這“火焰”的定位,由自然物升華為文明的象征?!叭缫环N思想的流布”這一句是頗為關(guān)鍵的,它接通了自然之火與人文之火的連接,將火提升到人類社會進(jìn)化、進(jìn)步的象征物的高度,從而使詩中出現(xiàn)的罪惡之火與文明之火的分野有了一個鮮明的界限。“火是自由而熱烈的,而罪惡往往來源于點(diǎn)火的雙手”,這一句有很高的思辨性,為我們劃清了歷史是非的界限。火自身無所謂罪惡,罪惡的元兇乃是那些專制者殘暴的手,譬如焚書的秦帝。而這些“罪惡”之火的另一面,卻也燭照了那些英勇犧牲者靈魂的圣潔。從普羅米修斯到布魯諾,從嵇康到林昭和張志新。
值得推崇的是,詩人洞察歷史,張揚(yáng)正氣的思想的深邃,以及駕馭語言的能力,造就了這章散文詩一種振奮人心的力度美。他所歌頌的盜火和盜火者,“猶如黑暗中世紀(jì)里一朵熠熠閃光的向日葵”,帶給我們精神的照亮。也許,作為新時代的一員,不能只滿足于“以一根火柴的姿態(tài)”來“擦亮”和“燃燒”,而應(yīng)該有更可觀的作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