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愛情遭遇宗教：以影視作品《荊棘鳥》和《西游記》為例

引言

澳大利亞女作家考琳?麥卡洛（Colleen McCullough）的長篇小說《荊棘鳥》（The Thorn Bird）自問世以來引起社會大眾及宗教人士的廣泛關(guān)注。華納兄弟電視制作公司（Warner Bros. Television）根據(jù)該長篇小說改編成同名電視短劇《荊棘鳥》。1983年達(dá)里爾?杜克（Daryl Duke）親自操刀將其搬上熒幕，全劇共8集，由美國廣播公司制作發(fā)行。影壇巨星理查德張伯倫（Richard Chamberlain）和雷切爾?沃德（Rachel Ward）聯(lián)袂演繹“當(dāng)愛情遭遇宗教”。在這個故事中英俊虔誠的天主教神父拉爾夫?布萊卡薩與美麗多情的牧場女孩梅吉?克利里相遇相知，“宗教的堅守”與“愛情的執(zhí)著”狹路相逢。無獨有偶，中央電視臺邀請導(dǎo)演楊潔根據(jù)古典小說《西游記》改編同名電視劇，并于1986年底完成了“趣經(jīng)女兒國”一集的拍攝工作，主演徐少華、朱琳、六小齡童等?！叭そ?jīng)女兒國”講述了唐僧與女兒國國王相遇相知的愛情故事。大唐高僧（徐少華飾演）長途跋涉，立志取得真經(jīng)普度眾生，當(dāng)他跌跌撞撞踏上西梁女國，不曾想在這異國番邦邂逅了刻骨銘心的愛情。面對高貴美麗的女王（朱琳飾演），他不再是一個高高在上的佛，他是一個有感情有欲求的人。他為女王的千般柔情所牽絆，卻又不得不繼續(xù)履行自己的神圣職責(zé)。深宮大殿中集榮華富貴于一身的女王，洗盡鉛華褪去權(quán)力，愛情成了她的信仰。愛情又一次慘遭宗教，又一個進(jìn)退維谷的境地……相同的主題矛盾，愛情與宗教的沖突構(gòu)成了故事的主旋律。男主人公執(zhí)著于追求宗教上的滿足，女主人公執(zhí)著于追求愛情上的和美。宗教的嚴(yán)肅和愛情的純善，神性和人性激烈爭鋒，誰對誰錯，孰是孰非？通過對比兩部影視作品的情景，本文試圖從宗教和愛情的角度對比這兩部作品的異同，尋找不同宗教背景下愛情悲劇的相似點。

一、天主教文化與佛教文化中的“終極關(guān)懷”

《荊棘鳥》男主人公拉爾夫從小受教會熏陶，立志全職侍奉上帝。當(dāng)他被別人問道為什么不放棄教職追求權(quán)勢財富時，他說:“我從小受的就是把我培養(yǎng)成教士的教育，但還不遠(yuǎn)止于此……我是一個中空的軀體，常常是由上帝來填充它的。倘若我是個更好的教士，那就根本不會覺得有空蕩的時候。受上帝的填充，與上帝渾然一體，那是不受地點影響的，教士的心境不受紅塵俗物的干擾也沒有對女人的愛欲，沒有對金錢的迷戀，也沒有因為要聽命于他人而于心不甘……”[1]這是一個虔誠教士的宣言。拉爾夫以一種放棄自我享受的精神走進(jìn)教會，他侍奉上帝，并遵從上帝的旨意，幫助有需要的牧區(qū)和有需要的教民，服務(wù)于塵世中掙扎的靈魂。古老的東方，唐僧也是抱著一種放棄自我普度眾生的意愿許身佛門，“菩薩應(yīng)生孝順心，救度一切眾生，凈法與人”[2]。當(dāng)女王問唐僧：“為什么御弟哥哥甘愿守孤燈，傍古佛，單宿單飛呢”，唐僧的回答是：“既已許身佛門，正是為了解救蕓蕓眾生，使世上不再有殺法紛爭，使人不再有怨語?！盵3]無論是天主教文化中的拯救靈魂，還是佛教文化中的挽回蕓蕓眾生，他們不再是自己，他們從神的視角去關(guān)注蒼生。無論是活著侍奉上帝，死后進(jìn)入天堂，還是活著遁入空門、來世成圣成佛，關(guān)注靈魂的歸屬，關(guān)注死后的去向成為他們的事業(yè)。他們不僅關(guān)心自己靈魂的去向，他們也關(guān)心人們靈魂的去向，這就是天主教文化和佛教文化中的“終極關(guān)懷”，超越了世俗的欲望，拋卻了自我的欲望。

二、天主教文化與佛教文化中的“愛情黑洞”

拉爾夫深深愛著梅吉，這種愛戀讓他痛苦和掙扎?！懊芳?，你明白我的意思嗎？當(dāng)我說我愛你時候，我并不是說我像男人那樣愛你……我是個教士，不是個男人……我要離開了……我非常懷疑我還會有回來的機(jī)會，哪怕是一次拜訪的機(jī)會”。事實上，拉爾夫一次又一次遠(yuǎn)涉重洋，一次又一次從羅馬到澳洲，一次又一次穿越半個地球，只為看望梅吉，只為剪不斷理還亂的相思。愛情讓虔誠的神父不顧一切，“我由衷地希望我能娶你，再也不和你分開，我愛你，以前一直是這樣的，將來也永遠(yuǎn)是這樣”，欲念出口，人已后悔，上帝的神圣再一次擊敗愛情的甜美，他一次又一次返回教會，一次又一次自我譴責(zé)。愛情之于他，像一個漩渦像一個黑洞，引誘他時不時忘記上帝，忘記自己對上帝的誓言。大唐圣僧同樣面對這樣的漩渦，心動了心亂了。不是至高無上的王權(quán)，不是如真似幻的富貴，是萬般柔美的愛情?！坝芨绺?，為什么天地間的鳥兒、蝶兒都要成對成雙”，他知道那是“自有天地以來便是如此”的成雙成對，情之于人，造物使然，唐僧也毫不例外地向往這種自然。只是在佛祖那里，千種柔情萬般蜜意都幻化成八十一劫難中的一種，愛戀成了煎熬。女王盼著雙宿雙飛，唐僧念著“佛心四大皆空，貧僧塵念已絕無意消受人間富貴”，其實正是佛教對佛門弟子要求的“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4]對唐僧的影響才使他說出了這樣的話。他不是貪戀人世間的富貴，只是不知不覺中柔情爬滿心頭。無怪乎女王說：“你說四大皆空，卻緊閉雙眼，要是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我不相信你兩眼空空，你不敢掙眼看我，還說什么四大皆空”。真正無欲無求的高僧應(yīng)該是眼前有佳人，心中無佳人，而此時的唐僧不僅眼前有佳人，心中更是有佳人，人性欲求、佛理信仰，他心悸不安，冷汗涔涔，只有選擇閉上雙眼，逃開這心亂如麻的欲念?！柏毶言S身佛門，已與大唐天子有諾在先，還望女王放貧僧西去，來世若有緣份……”。在愛情的漩渦面前，他的心被卷了進(jìn)去，面對佛門誓言，面對大唐使命，面對女王的愛意，他選擇許諾來世。特別是當(dāng)蝎子女妖質(zhì)問“你剛才與那女王暖語溫存，柔情蜜意，怎么對我理都不理”，“人妖豈可相提并論”道出了唐僧的心聲。妖精縱然妖艷，卻不能打動他，因為他已深深愛上同樣是“人”的女王，沒有任何人可以和美麗多情的女王相提并論。他跌進(jìn)了愛情黑洞，思戀和愛慕不能停止。當(dāng)女王含淚看著他時，他也深深地走進(jìn)了女王的情，猛然轉(zhuǎn)開的臉是留戀也是歉疚。兩部作品中無論是天主教教士還是佛教高僧，愛情讓他們戀慕，宗教讓他們矛盾，這個黑洞注定了悲劇的生成。

三、天主教文化和佛教文化中的“禁欲主義”

柏拉圖說：“肉體是一切罪惡的禍根，它妨礙了人們獲取智慧，只有擺脫肉體的束縛之后，人們才能看到真理的光明?！盵5]圣?奧古斯丁認(rèn)為婚姻只是為了生殖、忠誠和圣禮。中世紀(jì)的天主教會將禁欲主義推向了極端，所有高級教士必須保持獨身。古老東方的佛教同樣“以禁欲為第一大戒”[6]。拋棄低賤的肉欲，創(chuàng)造更為純凈的靈魂。在禁欲方面天主教和佛教如出一轍：天主教要求神職人員“禁欲”，佛教要求佛門弟子“禁欲”。但是當(dāng)愛情遭遇宗教，便有了矛盾。拉爾夫?qū)γ芳膼矍槿缫话蚜一?，愛情渴望融合，然而天主教的禁欲限制了愛情。神父拉爾夫走進(jìn)“人性與神性”、“愛情與宗教”的煎熬。唐僧面對春宵美景，面對“女兒美不美”的誘惑，選擇了緊閉雙眸，悄然間天人爭斗。事實上，神性并不能消滅人性的欲求，情感需要宣泄的途徑。即便是金蟬子轉(zhuǎn)世，他依然有著屬于愛情的欲求。無奈中他把自己對愛情的向往寄托于來世，全然忘記了自己來世也是佛，終難比翼雙飛。禁欲主義，限制了身體，卻沒能鎖上人的心。神性和人性的爭斗，永無止息。

四、宗教信仰中的堅守和愛情信仰中的執(zhí)著

梅吉來自天主教家庭，從她出生的那一天起她就是天主教徒，同時她也不可自拔地愛上了早已獻(xiàn)身給上帝的拉爾夫。為了拯救自己的愛情，梅吉不惜與上帝抗?fàn)?；為了挽回自己的愛情，梅吉用一生去努力。為了拉爾夫她與上帝決裂，她選擇為自己的愛情執(zhí)著，即便代價是付出一生的痛苦?？床坏较Ｍ拿芳诮^望之際選擇與新教徒盧克結(jié)婚，盧克擁有與拉爾夫高度相像的面孔，但他終究不是拉爾夫。頓悟的梅吉離開盧克，與煎熬中的拉爾夫重逢。思念讓他暫時忘記上帝，愛情取得了小小的勝利，只是這場勝利的延續(xù)卻是梅吉的一生凄苦。“我愛你，但是我更愛上帝”，他最終選擇了上帝。梅吉的愛情宣告失敗，她的愛情輸給了拉爾夫的宗教。即便如此，梅吉依然執(zhí)著于愛情，她愿意守著愛情走完一生。高貴的女王也是愛情的信徒，“說什么王權(quán)富貴，怕什么戒律清規(guī)”，愛情是她的神祗，“只愿天長地久，與我意中人兒緊相隨”。她像梅吉一樣，飛蛾撲火般向宗教發(fā)出戰(zhàn)書。為了愛情她愿意拋棄王權(quán)富貴、她愿意輕看戒律清規(guī)，只是“我柔情萬種，他去志更堅”，“怨今生無緣……從今后魂牽夢縈”。愛情慘敗給命運(yùn)？愛情輸給了宗教。如果梅吉愛上的是普通人，如果女王喜歡是平凡人，她們的愛情也許會完美。

她們執(zhí)著于愛情，就像他們執(zhí)著于宗教。她們曾因愛情痛苦，她們曾因愛人煎熬，輸給了宗教的她們依舊執(zhí)著，一如堅守在神像旁邊的他們。在這場宗教與愛情的拉鋸戰(zhàn)中，宗教勝利了，愛情勝利，宗教失敗了，愛情也失敗了，留下的只有在痛苦中掙扎的男女和匆匆走過的歲月。

結(jié)語

宗教和愛情，人類永遠(yuǎn)的話題，誰的歷史更長，誰的淵源更深，難有定論。它們同樣滿足人內(nèi)心深處的需要，同樣給人幸福美好的感覺。愛情是一種信仰，一種基于男女感情的信仰，愛情撫慰人的心靈，就像信仰之于人；宗教是一種愛情，是人對神的愛情，人把激情和信賴奉獻(xiàn)給神，神是他的愛人。失去愛情與喪失信仰后果相似：痛苦、孤獨、焦慮、悲觀、自責(zé)、迷茫、無助……。人們追求愛情和信仰，人們希望填補(bǔ)心靈的空虛。只是，當(dāng)愛情遭遇宗教，心靈選擇了誰？靈魂又選擇了誰？這樣的故事依然正在上演……

［1］選自華納兄弟電視制作公司（Warner Bros. Television）根據(jù)女作家考琳?麥卡洛(Colleen McCullough)的長篇小說《荊棘鳥》改編而成的同名電視短劇的臺詞，文中類同的地方不再標(biāo)注。

［2］賴永海主編. 戴傳江譯注. 梵網(wǎng)經(jīng)［M］.北京：中華書局, 2010, P213.

［3］選自中央電視臺根據(jù)古典小說《西游記》改編而成的同名電視劇第16集“趣經(jīng)女兒國”的臺詞，導(dǎo)演楊潔，主演徐少華、朱琳、六小齡童等人，文中類同的地方不再標(biāo)注。

［4］賴永海主編. 陳秋平譯注. 金剛經(jīng)?心經(jīng)［M］. 北京：中華書局, 2010, P3.

［5］羅素.馬元德譯. 西方哲學(xué)史 (上卷)［M］ . 北京：商務(wù)印書館, 2002, P182-183.

［6］中國大百科全書?佛教卷［M］. 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 1990, P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