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鱓家世與交游補證
——《興化李氏族譜》資料的發(fā)掘利用

武維春

(揚州日報社， 江蘇 揚州 225009)

李鱓家世與交游補證
——《興化李氏族譜》資料的發(fā)掘利用

武維春

(揚州日報社， 江蘇 揚州 225009)

李鱓為揚州八怪之一，但對他的身世人們了解很少。本文根據(jù)《興化李氏族譜》對其家世情況作了詳盡的考察，并根據(jù)《揚州東園題詠》對李鱓與鹽商的交游作了稽考，使讀者便于知人論事。

李鱓；家世；交游；李氏族譜

揚州八怪之一的李鱓，繪畫名氣很大，但人們對他的身世了解不多?！独铟W年譜》為我們提供了他的出生地是江蘇興化，乃明代首輔李春芳的后代，其他家世情況則不甚明了?！懂嬒纱呵铩だ铟W傳》則說李鱓“是李驎的嫡親侄兒”，并說載有李鱓交游的《揚州東園題詠》“沒有能留傳下來，因而我們現(xiàn)在已不可能看到李鱓的詩作”[1]。本文根據(jù)《興化李氏族譜》(以下簡稱《族譜》)和乾隆本《揚州東園題詠》以及相關(guān)地方志史料對李鱓的家世和交游進(jìn)行稽考，以增加讀者對李鱓的了解。

一、李鱓的祖先因生活貧困從句容遷到興化

《族譜》一書所記家世可追溯到宋代李賡和宰相李綱，與我們關(guān)系不大(本文所稱世系，仍采用其排序方法，如李旺一不稱一世祖，而稱十四世)，遷到興化以后的情況，對研究李鱓有重要參考價值。特別是《族譜》里附有李思聰寫的《李氏別紀(jì)》，對我們了解李氏家族很重要，他說“自旺一公而上，其詳不可考”。李思聰是李春芳之孫，李思聰?shù)母赣H是李春芳的第四子，他所撰《別記》離李春芳最近，屬第一手資料。李春芳的先人李秀因生活貧困曾到寶應(yīng)投靠親友，因情況不好而遷到興化，當(dāng)時的狀況是“流離困苦，茫無生計”[2]。到興化后只是在東門的廁所旁邊搭了一個棚子安身，后來李秀將親友贈送的金環(huán)換成豆子來制作豆腐，有了一點收入后，他又?jǐn)U大到釀醋，由于他們是蘇南方音，當(dāng)?shù)氐陌傩站头Q呼他為“醋蠻子”。從“醋蠻子”李秀到首輔李春芳，只經(jīng)過四代人，這個家族就興旺起來。

明末清初，這個家族涌現(xiàn)出一大批優(yōu)秀的詩人、劇作家、書畫家。據(jù)筆者統(tǒng)計，這一文士群大約有近40人，李鱓就是其中的一個代表。這里列一表，便于讀者了解其身世的具體情況(見表1)。

《畫仙春秋·李鱓傳》稱李驎是李鱓的嫡伯父，這是不準(zhǔn)確的。李驎是李氏家族的重要文士，為李鱓的從叔，但尚未見他與李鱓直接交往的記載。這里我將李驎的家世列一簡表，讀者對比則情況自明(見表2)。

二、詩書畫造詣精湛的李氏族人對李鱓有重要影響

人們都知道李鱓的繪畫受蔣廷錫和高其佩影響。如果追溯到少年時期，我們發(fā)現(xiàn)李鱓自幼就生活在具有濃厚藝術(shù)氛圍的家庭，從而培養(yǎng)了他的詩書畫興趣。

李鱓的祖父李法工書法，善詩。這對幼小的李鱓具有深刻影響，李法字子薦，號不二，又號籠鵝道人，其作品有《碧浪山房集》、《祺壽堂集》、《籠鵝道人草》。李鱓的伯父李跱也是名詩人，和孔尚任有直接交往，長于詩文和書法?；\鵝道人李法和他家族的多位詩人一樣，信奉道家學(xué)說，這對研究李鱓的人生價值取向有重要參考意義。

李鱓的同族兄弟李炳旦、王媛夫婦都是畫家，《高郵州志》稱李炳旦“工書善畫，書類趙孟頫，畫平遠(yuǎn)山水，直追王維，詩則宗蘇、陸，人稱‘三絕’”。王媛是高郵歲貢生、名士王心湛的女兒，她自幼很聰明，通經(jīng)史，工書善畫，女紅奇巧。據(jù)載她的發(fā)繡極為出色，“析一發(fā)為四，精細(xì)入神，宛如繪畫”[3]。由于她的發(fā)繡看不出針線的痕跡，觀賞的人無不贊嘆她的絕技，很多名士寫詩題詠。王媛精深的繪畫造詣源于愛好，并不靠此謀生，因此畫格是很高的。李鱓晚年在自己的作品上題過一段話，他寫道：“余幼學(xué)子久山水，從震男(李炳旦號)兄之嫂學(xué)花卉……”向兄嫂學(xué)習(xí)的這段經(jīng)歷對他無疑是很重要的，是對他繪畫造型能力的基本訓(xùn)練。

表1 李鱓家世簡明表

表2 李驎家世簡表

注：兩表均根據(jù)民國十七年(1928)刻本《興化李氏族譜》編排

李長琨是李鱓的叔曾祖輩，以能書著稱。李長琨，字越石，地方志對他的記載很簡略，只說他“能詩善書，狂草尤妙”。現(xiàn)在我們已無緣看到李長琨的墨跡，所幸的是鄭板橋?qū)懹幸皇踪R新郎詞，我們尚可遙想其書法的風(fēng)采，鄭詞云：“前輩風(fēng)流盡，遞年來斷紈零楮，化為灰燼。何幸故人藏妙墨，滿幅龍蛇囷蠢。恰又是飛花糝徑，未敢披圖容易看，撥云煙直上吳山頂，展玩處，青天近……[4]”從“妙墨”、“龍蛇囷蠢”，我們可以體會出鄭板橋當(dāng)時欣賞墨跡時的激動心情。

與李鱓同族的李培源也是書法篆刻高手，他的書法和李鱓一樣，是以顏(真卿)體為基本構(gòu)架的，李培源寫字極認(rèn)真，《族譜》記述其言曰“作字須讀書數(shù)日，方可落筆”，鄭板橋很欣賞他的書法，認(rèn)為是“邑中三百年楷書第一”[2]。

三、李鱓離開宮廷與“耿介”個性有關(guān)

李鱓人生旅途中的一件大事是他“獻(xiàn)詩行在，欽取入南書房行走”[2]。這是康熙五十二年的事，當(dāng)時李鱓僅28歲，可謂少年得志，但時隔五年后，李鱓就離開了宮廷，這其中是否有什么隱衷？人們很難知道其詳?！蹲遄V》僅說：“供奉內(nèi)庭數(shù)載，恩赍稠疊，乞歸后選山東臨淄知縣……”康熙五十七年李鱓離開宮廷，這前后他一定是經(jīng)過復(fù)雜的考慮的，但我們看《李鱓年譜》，康熙五十六年是空白，康熙五十七年也極為簡略，這使我們對此段情況全不明了。有論者認(rèn)為他離開宮廷是因為不能適應(yīng)宮內(nèi)一成不變的畫風(fēng)，而追求怪異，這是沒有根據(jù)的。筆者根據(jù)《中國古代書畫圖目》稽查李鱓這段時間的繪畫題跋，發(fā)現(xiàn)他離開宮廷與他“耿介”的個性有直接關(guān)系。

康熙五十六年，即離宮前幾個月，李鱓在一幅畫上題了“奈此秋宵不肯明，披衣起坐斗星橫”，他的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應(yīng)該看作心情痛苦所致。離開宮廷后，他在畫上題了“菊花開好亦嫌遲，索性無光黑煞時”。所題“無光黑煞”應(yīng)該看作他心情的寫照。另一幅上他則題了“不特萱草可以忘憂，此花亦能銷恨”[5]。最可注意的是天津歷史博物館所藏李鱓一幅畫，畫面是小鳥占枝，畫所占比例很小，題字為主體，全詩近160字。同樣的作品李鱓作了兩幅，除天津所藏外，北京故宮博物院也藏了一幅。畫中李鱓以小鳥自喻，大聲呼道：“錦禽耿介不可留，鸚鵡多言罹不測。”這里所說的“耿介”和“多言罹不測”可說是夫子自道，“耿介”的個性造成他“多言罹不測”，這是他離宮的主要原因。由于記載的缺乏，我們今天很難對“多言”的內(nèi)容作詳細(xì)考訂，但仍可以作某種推究：李鱓在進(jìn)宮后的康熙五十三年曾為叔祖畫過一幅畫，他離宮近20年后的雍正十一年，李鱓的從兄弟李光國在畫上作跋，他意味深長地寫道：“畫之工拙固不必論，且余所望于復(fù)堂者，亦本不愿以畫顯?！崩罟鈬€引用了閻立本誡子說的“汝宜深戒勿習(xí)此末伎。由是觀之，畫雖工弗貴也”。李光國和李鱓交往密切，他的說法很能代表李鱓的想法。李鱓后來也一再表示過“以畫為娛則高，以畫為業(yè)則陋”的見解。由是觀之，李鱓當(dāng)初進(jìn)入南書房，并不是想以繪畫作為一輩子的職業(yè)，他是希望在政治上有所作為的。但皇帝無意于在政治上重用他，將他交給蔣廷錫學(xué)畫就算完事了，李鱓為此感到痛苦。他的“多言”不會是在藝術(shù)方面，而可能涉及政治的內(nèi)容。但這是他出宮的難言之隱，因此他從未正面談及此事。

四、李鱓與鹽商賀君召交誼與詩作

《揚州畫舫錄》記載，李鱓“與賀無村友善”，但具體情況如何，人們了解得并不多。從《揚州東園題詠》看，乾隆九年(1744)東園落成及以后的兩年內(nèi)，李鱓曾多次來東園，或題詩，或撰寫楹聯(lián)，這些都賴之保存下來。如“甲子(即乾隆九年)五月東園落成，白蓮滿地，中一朵紅白同耀，色香新異，昔人以并蒂為嘉瑞，未知有此否？”因之，李鱓專門為此寫詩，詩云：

池塘荒廢已多年，種柳栽花綠水邊。

感謝先生培植意，鴛鴦幻影發(fā)嘉蓮。

古人講究祥瑞，認(rèn)為紅白同耀的嘉蓮是一種好的征兆。詩中的“感謝先生培植”雖是客氣話，但反映他們關(guān)系是不錯的。

李鱓還為東園題了一副楹聯(lián)，內(nèi)容是“出郭此間堪歇腳，登樓一望已開懷”，聯(lián)后還有一段文字為《揚州畫舫錄》等諸書所未載，內(nèi)容是：“吳村二兄先生修葺法澥，不但殿閣維新，抑且亭臺入畫，一條風(fēng)景，湖舟忽現(xiàn)，名園可賞，萬樹濤聲，山色先從遙望開懷。乾隆十年冬臘月東園見招宴集里言題贈，復(fù)堂懊道人李鱓。”[6]這就將此聯(lián)的具體寫作時間說得很清楚了，即建園后的第二年。東園建成前，人們從瘦西湖水上路線游平山堂，有一段淤塞不通，自賀園建成，就形成了“一路樓臺直到山”的景況。

此外，李鱓還寫了二首題為《東園招集同人宴會賦詩》的七律詩，由于《揚州東園題詠》流傳較少，現(xiàn)將兩首詩抄錄以便讀者參考。

城西蕭寺久荒邱，仙佛通靈翊客修。

大抵中興是開創(chuàng)，不關(guān)門戶與人游。

題詩小歇登山屐，載酒堪維出郭舟。

最好排空多杰閣，真如海上望神洲。

(之一)

正是招攜雪后天，打冰依岸入華筵。

滿庭竹樹生寒翠，三殿神香撒彩煙。

賀監(jiān)心情湖外賞，米顛衫袖石頭緣。

知君風(fēng)雅真無極，許共歐蘇萬古傳。

(之二)

第二首第一聯(lián)后原有注“時湖舫冰合出岸沖泥”。第三聯(lián)后有注“先生磨琢石印，手捻包漿，山水云樹，百怪千奇，海岳并拜先生矣”。他將賀君召比為唐代詩人賀知章，稱“賀監(jiān)心情湖外賞”，最后他說“知君風(fēng)雅真無極，許共歐蘇萬古傳”，詩中的“歐蘇”指曾在揚州做太守的歐陽修和蘇軾，這些都是恭維賀氏的話。從李鱓的詩作看，賀氏其人除喜愛詩書畫外，也很喜歡印章，平時乃佳印不離手，以至上面積了厚厚的包漿。這都反映了鹽商賀君召風(fēng)雅的一面。園林建成后，李鱓至少三次來到揚州賀氏的東園，且都有作品保存下來，這些都可以補充《李鱓年譜》記載的缺漏。

賀君召的東園后人稱為賀園，以區(qū)別于揚州另外兩座東園。當(dāng)時各路詩人為賀園的題詩達(dá)上千首，集一時之盛。所以《揚州東園題詠》一書對我們了解當(dāng)時的名士風(fēng)流以及乾隆年間的文士生活提供了很多有用的信息，足資參考。

[1] 黃俶成.畫仙春秋·李鱓傳[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117-167.

[2] 李竹溪.興化李氏族譜[M].刻本.民國十七年(1928).

[3] 楊宜侖，等.高郵州志[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據(jù)清道光廿五年刻本影印.

[4] 卞孝萱.鄭板橋全集[M].濟(jì)南：齊魯書社，1985：340.

[5] 卞孝萱.揚州八怪年譜[M].南京：江蘇美術(shù)出版社，1990.

[6] 賀君召.揚州東園題詠[M].刻本.乾隆十一年(1746).

K820.9

A

1007-8444(2010)01-0057-04

2009-09-05

武維春(1957-)，男，江蘇泰州人，編輯，主要從事江南文化及揚州八怪研究。

責(zé)任編輯：仇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