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望木

姚賓賓

奇棺救命

這年，濠州的一家“福生行”棺材鋪發(fā)生了一件大事。掌柜徐永福花了一萬兩銀子，購進了七尺長的烏桕木。此木非比尋常，據(jù)說是三十余尺高的烏桕樹埋在地底下，經(jīng)幾百年雨水沖刷、泥土沉積，待表皮腐化之后取其中心，方能成為棺木材料。這是千年難得一遇的上好木材，徐永福甚是高興，經(jīng)過幾個月的精心雕琢，一副“漆龍棺木”就誕生了。

所謂“漆龍”，是徐家祖?zhèn)骷妓嚕褪前亚е幌s蟲搗碎成汁，調(diào)配特制汁水，涂抹在棺木上，木材遇計侵蝕成龍形，且不會發(fā)生二次腐爛。

徐永福為人宅心仁厚，每到旱災(zāi)水災(zāi)都會傾囊相助。這天早上，徐掌柜剛打開店門，就見有一個白面書生口吐白沫，倒在路邊。徐掌柜連忙讓伙計馬六背回廂房，并請來大夫看診。大夫一號脈，嘆氣道：“此人身中奇毒，已深入五臟六腑，就算華佗在世，恐怕也回天乏術(shù)?！毙煺乒褚宦牐灾薃命不久矣，便付了些銀兩讓大夫離去。

徐掌柜剛送走了大夫，馬六突然慌張地跑來報告：“老爺，不好了，那書生他……他死了!”徐掌柜大吃一驚，隨即嘆了口氣說：“此人年紀輕輕，卻死于非命，實在可惜。來人，將他抬入‘漆龍棺木里?！?/p>

“老爺，這……這不妥當(dāng)吧?”馬六在一旁疑惑道，“這人跟您非親非故?！?/p>

徐掌柜擺了擺衣袖：“話雖如此，但他畢竟死在我‘福生行里，也算有緣。速速抬人棺中，待明日厚葬，休再多言。”馬六連連點頭，讓人將書生抬入棺中。

第二天，徐掌柜正在店里照看生意，馬六又心急火燎地跑來：“老爺，老爺，出大事了，那……那書生又活過來了……”徐掌柜聽了甚是吃驚，連忙趕回廂房，一看那書生坐在床上，已經(jīng)能開口說話了。徐掌柜吃驚地望著馬六：“怎會這樣?”馬六搖搖頭：“小人也不知。早上我們抬著書生選了塊墓地，剛要下葬，卻聽棺木里有聲響，還以為詐尸呢，把大伙兒都嚇了一大跳。”

徐掌柜聽了連忙走到棺木前，只見棺木底部，有一攤黑色汁液，像是吐出來的什么毒液，把棺木侵蝕得不成樣子。再一看，徐掌柜發(fā)現(xiàn)了一塊突起的白色木材，和周圍棺木的顏色大不一樣。他不由驚呼道：“此乃千年難遇的‘絕望木啊!”說完，便令人馬上把那塊白色棺木鋸了下來，拿在手中反復(fù)觀看。

奪木求官

馬六在一旁好生奇怪，問道：“老爺，什么是絕望木?”

徐掌柜緩緩說道：“絕望木，千年難遇。中毒者服了能解毒，不中毒者吃了能延年益壽。當(dāng)年，祖父為了獲得此木，找遍天下奇毒來做引子，但都沒有成功。沒想到機緣巧合下，那書生身中奇毒，被抬進了棺木，定是那絕望木起了變化，助書生把巨毒逼出，才使他死而復(fù)生。這真是天意啊……”

沒料到，還沒等徐掌柜高興過來，書生卻從床上跳了下來，一把奪過絕望木，說道：“此物歸我?！?/p>

“你為何如此無禮?我家老爺可是救你性命之人。”馬六憤憤不平道。

那書生裝出一副可憐的樣子，說：“先生，在下李卯，本打算進京趕考，卻不料路遇同屆的秀才，他忌我才思敏捷，便下了奇毒加害于我?，F(xiàn)如今雖撿回性命，卻誤了考試，枉費我十年寒窗苦讀啊!恰逢聽先生一言，就想利用此物，去京城謀個一官半職，將來也好造福于百姓。還請先·生成全，將來定會重謝您的大恩大德?！?/p>

說罷，李卯雙手用力一掰，絕望木斷成了兩半。他把一半扔還給徐掌柜：“先生，就此別過?！闭f完，轉(zhuǎn)身就走。馬六剛要去追，徐掌柜將他喊了回來：“算了，隨他去吧。”

“老爺，此等利益小人，今日用物賄賂，他日難保不為非作歹。”馬六擔(dān)憂地說。徐掌柜望著手中的一半木頭，意味深長地說：“傳說此木質(zhì)軟，能被分割利用，果真如此!至于那書生，他若違背誓言，定會被老天懲罰……”

這樣幾年過去了。這天，棺材店里來了一個人，進門就直往桌子底下躲，渾身像篩糠一樣發(fā)抖。徐掌柜覺得奇怪，走過去一看，只見眼前這人披頭散發(fā)，衣裳破爛，再一仔細打量，不覺大吃一驚：這人不是當(dāng)年的白面書生李卯嗎?他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馬六慌忙把店鋪門給關(guān)了，門口傳來“砰砰砰”的撞門聲。徐掌柜很是奇怪，問馬六：“這是何人?”馬六驚恐道：“是十幾頭獠牙野豬在撞店門呢?！?/p>

徐掌柜心說：奇怪，這些野豬盡管生性暴虐，但一向是躲在荒郊野外，從沒聽說過野豬會跑到鎮(zhèn)上來攻擊人的，想必此事與李卯大有關(guān)聯(lián)。

因木惹禍

這時，店門依然“砰砰”作響，徐掌柜當(dāng)機立斷，派家丁到后院取來廢木老柴，從樓上窗臺擲下。霎時傳來一陣野豬的慘叫聲，受傷的野豬紛紛奪路而逃。過了好一會兒，等門外沒有動靜了，馬六這才小心翼翼重新開張。徐掌柜吩咐馬六：“趕快去買套新衣裳給李公子換上。稍后帶他來書房見我?！瘪R六點了點頭，攙扶著依然驚魂未定的李卯從桌子底下出來。

經(jīng)過一番梳洗打扮，李卯俊俏的面孔又出現(xiàn)在大家面前，精神氣色也變得好多了。他一見徐掌柜，頓時拜頭叩謝：“多謝徐掌柜救命之恩?！毙煺乒穹鏊饋?，詢問他為何落到如此這般田地。李卯唉聲嘆氣，述說起事情的原由。

當(dāng)年，李卯拿著絕望木去了京城，身無分文，也無人引薦，就算手中有寶：也是無濟于事的。一日，他打聽到衙州知府的女兒中了奇毒，眼看名醫(yī)來了幾十個，藥沒少吃，卻未能見效，反而延誤了救治時間，知府著急之下許下承諾，誰能救好他的女兒，就將女兒許配于此人。

李卯覺得時機來了，當(dāng)下火速趕往衢州。到了知府府邸，李卯再次將手里的漆木一分為二，一半自己保存，另一半則讓人削成薄片，三碗水煎熬成半碗水，讓病人服下。半晌過去，知府女兒便能下床走路了。知府當(dāng)下感激涕零，見李卯是個秀才，長得也儀表堂堂，便應(yīng)允了這門婚事。李卯成了金龜婿，從此畝運亨通。

可惜好景不長。這天，李卯陪京城的一位劉大人出外狩獵，走著走著，他感覺腳下一陣疼痛，忙低頭去看，只見一條綠蛇在腳脖子處游走，自己已經(jīng)被咬了一口。當(dāng)下，李卯不敢怠慢，連忙拿出隨身攜帶的漆木，掰下一小片含在嘴里，休息片刻后，覺得并無大礙了，才又起身。這時，李卯看見小河旁有一頭野豬帶領(lǐng)一群小野豬在飲水，便搭弓射箭，一下射死了一頭小野豬。那領(lǐng)頭的野豬拔腿就往樹林深處跑去，邊跑還邊發(fā)出奇怪的叫聲。

這邊，李卯提著小野豬向劉大人邀功。突然，騎在高頭大馬上的劉大人一臉驚恐，李卯回頭一看，只見身后有一大群成年野豬，一個個揚著鋒利的獠牙二沖了過來。不一會兒，兩個人就被野豬團團圍住。李卯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卻聽見身邊的劉大人發(fā)出凄厲的慘叫聲，睜眼一看劉大人已摔落下馬，被野豬們輪流進攻，等衙役們趕來救出他，劉大人已是身受重傷，奄奄一息。但奇怪的是，李卯卻是安然無恙。

不僅如此，那

些野豬似乎很是討好李卯，用它們的頭在他腳上蹭來蹭去，而且他走到哪里，那些野豬就跟到哪里，就跟君臣一樣。長此以往，他便不敢進城，只得跟野豬一樣，流落在荒郊野外……

徐掌柜聽了，頓時撫掌大笑起來：“呵呵，想不到公子在人道上當(dāng)不成李大人，豬道上卻變成了皇帝啊!”

善惡有報

李卯很是羞愧，他聽得出來，徐掌柜是在埋怨自己不守諾言，整日想法子籠絡(luò)大官，根本不把百姓放在心上。想到這里，他一下跪倒在地痛哭流涕道：“徐掌柜，對不起!從今起我一定洗心革面，求您救我一命啊?！?/p>

徐掌柜嘆了口氣，說道：“看來都是天意。醫(yī)家用烏桕搗取自然汁，取一至二碗服下，下瀉去毒即愈，所以，這木材也就有了解毒的藥性。不過先祖早有遺言，烏桕木變成漆木后，中間有凹痕，左右漆木功用各不相同。當(dāng)年，你取走那一半，是解百毒的，剩下的一半，是延年益壽的。想必咬你的那條蛇，并沒有毒，但你卻誤服了那解毒漆木；沒毒的人誤食解毒漆木，不會有大問題，但卻會在體內(nèi)形成一股特殊氣味，類似母豬發(fā)情的味道，所以，野公豬這才跟著你跑?！?/p>

李卯聽得眼睛都直了，連連磕頭：“徐掌柜，請您想法子幫幫我吧!若不能解除這個體味，我的一生也就毀了?！?/p>

徐掌柜望了望李卯，無奈地說：“左右兩半漆木，相生相克，要解你體內(nèi)漆木余毒，就必須把這延年漆木含在嘴里?！闭f著，徐掌柜就要掰下手里的一半延年漆木。

突然，徐掌柜感覺脖子一涼，李卯居然用匕首頂住徐掌柜的脖子，·然后一把奪過延年漆木，說道：“對不住了，徐掌柜，有此延年漆木，我可以將此物進貢給劉大人，肯定能獲得赦免，還能再走仕途……”李卯把徐掌柜往馬六身前一推，又趁亂逃跑了。

徐掌柜望著遠去的李卯，搖搖頭道：“哎，此人心染巨毒，已經(jīng)無藥可救了：…·”

再說李卯，拿著那塊延年漆木，先解除了自己的體味，然后又回到了京城，想向劉大人獻寶。他又覺得直接將這樣一塊漆木拿過去恐怕不妥，于是連夜將漆木放置大鍋中熬煮，次日端著一罐子藥水直奔衙門。

不料，劉大人卻完全不相信李卯，還大聲呵斥道：“哼!本官被你害得還不慘嗎?你休要再騙本宮，來人，將此人重打三十大板后趕出衙門。”

第二天，天降大雪，街上冷冷清清的，早上有人在街面上發(fā)現(xiàn)了一具凍死的尸體，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李卯，他身邊還放著一個藥罐子。

據(jù)說，這延年益壽的漆木不同于解百毒的那一半，只要熬過水就會失效，到底是真是假已經(jīng)無從考證……

(題圖、插圖：黃全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