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原
(商丘師范學院 文學院,河南 商丘 476000)
李商隱與郁達夫詩歌藝術(shù)風格比較
高 原
(商丘師范學院 文學院,河南 商丘 476000)
李商隱和郁達夫是中國文學史上兩位著名的人物,兩人生活的歷史時代相距一千一百余年之遙,但是兩人的詩歌藝術(shù)風格卻十分相近。究其根底,他們都是在很好的繼承了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文化基礎(chǔ)之上,轉(zhuǎn)益多師,推陳出新,自成面目。對李、郁二位詩人的詩風進行比較,對當代詩歌和傳統(tǒng)文學的發(fā)展和研究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李商隱;郁達夫;詩歌藝術(shù)
李商隱和郁達夫是中國文學史上兩位著名的人物,一位生活在晚唐,另一位生活在民國時期。兩人生活的歷史時代相距一千一百余年之遙,但是兩人的詩歌藝術(shù)風格卻十分相近。究其根底,他們都是在很好的繼承了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文化基礎(chǔ)之上,轉(zhuǎn)益多師,推陳出新,自成面目。筆者試從四個方面來探索和比較李、郁二人的詩歌藝術(shù)風格。
所謂“風格即人”,什么樣的人決定了什么樣的藝術(shù)風格。李商隱一生不幸,常自比為歧路上的楊朱,也經(jīng)常體驗著屈原、宋玉、賈生、庾信那種幽憂窮蹙、怨慕凄涼的情懷。他自覺地靠攏“沉郁頓挫”的杜甫,更喜愛那位無路可走而被上帝接去的天才詩人李賀,師法他凄艷奇詭的詩風,終于創(chuàng)造出一種哀艷纏綿、情遙旨遠、深沉婉曲、撲朔迷離的特殊風格。讀他的詩,會感覺到詩中有謎,謎中有謎,愈轉(zhuǎn)愈奇,奇麗無比,給人以不盡的聯(lián)想,也給人以幻滅的悲哀。
清代薛雪《一瓢詩話》曰:“李玉溪無疵可議,要知前有少陵,后有玉溪,更無有他人可任鼓吹,有唐惟此二公而己。”[1](P27)得此殊榮,義山當之無愧。從反映社會現(xiàn)實的深度和廣度方面看,李商隱不及杜甫;從詩歌藝術(shù)的創(chuàng)作方法上看,則各有千秋,甚至后勝于前。杜甫重視生活經(jīng)驗,腳踏實地地描寫客觀現(xiàn)實中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實,抒發(fā)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的感情,言言皆實,有跡可尋,后人稱其詩為“詩史”。李商隱一部分作品如同杜詩那樣寫實,如《行次西郊》、《有感二首》、《重有感》、《韓碑》等,另一部分作品既不同于杜甫的現(xiàn)實主義,也不同于李白故作佯狂的浪漫作風,而是名副其實的“跟著感覺走”。他惟適己意,不求人知,不要別人說好,只要自我感覺良好。一個意念,一瞬間的感覺,稍縱即逝的心曲,舉凡心靈隱秘不能已于言而又不欲明告于人者,皆可發(fā)于吟詠;他極力回避現(xiàn)實,而側(cè)重于敏銳的感覺、奔放的想象,借助隱喻意象來描繪自然景象,來抒發(fā)微妙情旨,努力探求內(nèi)心的“最高真實”。這就是李商隱天才的創(chuàng)造,是中國詩歌發(fā)展道路上的一次大跨越,從根本上打破了從前以直抒胸臆、白描景物為主的老傳統(tǒng),把詩歌藝術(shù)提高到前所未有的高度,直欲與今天所謂“現(xiàn)代主義詩潮”接軌,這不能不說是超前的。
從著名國畫大師劉海粟《漫論郁達夫》一書中我們可以得知,郁達夫的詩得力于黃仲則、洪北江,并對清代名家吳偉業(yè)、王士禎、袁枚、朱竹垞、趙甌北、王曇、龔定庵都有過涉獵。在唐詩中,他酷愛白樂天和劉禹錫。為了暢而不滑,外秀內(nèi)渾,他還認真研究過阮籍、嵇康、陶淵明、謝靈運、鮑照的著作?!墩撛娊^句寄浪華》五首,道出了他對于宋代西昆以及蘇黃的不以為然,但對于屈原、謝靈運、李白、杜甫、杜牧等人非常景慕。他的《盛夏閑居,讀唐宋以來各家詩,仿漁洋例成詩八首錄七》,品評李商隱、溫飛卿、杜牧、陸游、元好問、吳偉業(yè)、錢牧齋,寫出了自己對各家心儀之所在。諸如“義山詩句最風流”、“中晚唯君近正音”、“銷魂一卷樊川集”、“慷慨淋漓老學庵”、“傷心怕讀中州集”、“斑管題詩淚帶痕”等等,實際也是他自述自己的追求之所在。
最能代表李商隱詩歌成就的是他的享譽千秋的愛情詩。李商隱詩集中的愛情詩總共一百多首,其中《無題》詩就有十七首。詩的本質(zhì)是言志言情,不是交代問題。 感情的真實性最重要,讓我們伸出雙手、袒開襟懷去接受詩人最真實最美好的感情吧!李商隱有意埋沒事情的真相,以“隱僻”的形式表達他的愛情,令我們感受到它的美麗、深邃和神秘,事幻而情真。猜不透,說不盡,這正是詩人正要達到的目的。在認同上述基本看法的前提下,我們就不必苦苦搜求李商隱的戀愛對象,也不必將愛情詩曲解為“寓言”、“托諷”、“政治”詩,而是要承認商隱愛情詩的不朽的價值和崇高地位。
與李商隱相比,郁達夫的愛情詩則與其小說風格一樣,具有強烈的率真自我的特征。郁達夫的小說具有強烈的自敘色彩。他的不憚以自我袒露,盡管可以理解為其作為覺者的沉痛與批判,但是其超量級的驚世駭俗,慢說是在他的時代,就是在當代,也是鮮有其匹的。郁達夫的舊體詩同樣具有這種個性。盡管他的表現(xiàn)形式是節(jié)制的,但是他是自我的率真的袒露的。十九首《毀家詩紀》已勿需征引:“不是尊前愛惜身,佯狂難免假成真。曾因酒醉鞭名馬,生怕情多累美人”[2](P17)也多傳在人口,這里讓我們且以其并不是那樣負有盛名的早期晚期之作為例吧,因為在某種程度上,它們同樣具有這方面的說明力,并合力說明了郁達夫舊體詩一以貫之的作風。早期《奉答長嫂兼呈曼兄四首》之三:“垂教殷殷意味長,從今泥絮不多狂。春風廿四橋邊路,悔作煙花夢一場?!盵2](P4)雖然是面對兄嫂的誠實檢討,畢竟也是袒露的?!按猴L廿四橋邊路,悔作煙花夢一場”美則美矣,背后畢竟是冶游?!肚矐选酚小笆暌挥X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晚唐韋莊《菩薩蠻》也有“翠屏金屈曲,醉入花叢宿”詩句,但杜、韋畢竟沒有郁《毀家詩紀》之淋漓。
而且,郁達夫是富于創(chuàng)造的,表現(xiàn)在藝術(shù)創(chuàng)新上。以其典型例證非《毀家詩紀》莫屬,其中的十九首詩或哀怨沉郁,或低徊掩抑,或憤懣凄切,感人至深,甚至于其以情變?yōu)橹黝},都不出中國古典詩之路數(shù)。然其每首詩下的注釋,則頗具石破天驚之意義。自來詩人為自己的詩作注,不為罕見;以自己不愿別人知的戀情入詩,也不算少,但往往是要冠以無題或其它的讓人不明就里的題目,如唐李商隱的諸多《無題》詩,清黃仲則的《綺懷》等;但為自己不愿別人知道的戀情詩作注,則是不太可能的了。郁達夫則不僅作了注,而且是大膽詳細的。我這里無意于當時的轟動社會效應。我要說的是,郁達夫這樣做,實則開創(chuàng)了一種新的詩文合璧形式,以前是文中鑲嵌詩,他這里是以詩牽帶文。其詩含蓄深沉,其文則暢快直白,詩文相應,淋漓盡致地表達了一段恩愛情仇。這真是舊體詩在現(xiàn)代社會的新作用,從這個角度看,確也是驚世駭俗。
李商隱是一位愛國者,他的愛國詩篇不算少,而且每一首都寫得很好。他的愛國詩,從他所處的時代現(xiàn)實出發(fā),立意高遠,格局宏大,沉郁頓挫,如《漢南書事》:“西師萬眾幾時回,哀痛天書近已裁。文吏何曾重刀筆,將軍猶自舞輪臺。幾時拓土成王道?從古窮兵是禍胎。陛下好生千萬壽,玉樓長御白云杯。”[1](P460)首聯(lián)謂宣宗哀憫生民之詔令已下達,可是西征大軍仍不肯收兵。頷聯(lián)謂朝廷不重文官,亦無良相可言,故將帥驕縱,猶自玩兵不止。頸聯(lián)謂從來開邊拓土、挑起戰(zhàn)爭者,未能成就王道,而窮兵黷武,徒結(jié)禍胎也。尾聯(lián)謂宣宗好生憫民,故下詔罷兵,愿皇上千秋萬歲,永享太平之福。
又如《詠史》;“歷覽前賢國與家,成由勤儉破由奢。何須琥珀方為枕,豈得珍珠始是車?運去不逢青海馬,力窮難拔蜀山蛇。幾人曾預南薰曲,終古蒼梧哭翠華。”[1](P226)詠史詩為傷悼唐文宗李昂而作。首聯(lián)謂勤儉興國,奢侈敗國,自古而然。頷聯(lián)文宗儉樸,豈有琥珀為枕、珍珠照車之事?頸聯(lián)謂時運不好,沒有得到英才的輔佐;受制家奴,無力拔除宦官。尾聯(lián)謂幾人受恩與聞皇帝愛民圖治之曲?我則有幸聞之,所以永遠為文宗哀慟也。史稱文宗斥奢崇儉,終身不改。詩中深惜其運值凌夷,所馭非才,而宦豎難除,國無寧日也。義山以開成二年登第,南薰之曲,固嘗聞之。然而天子愧憤歿身,故不能己于蒼梧之痛哭也。
還如《重有感》:“玉帳牙旗得上游,安危須共主君憂。竇融表已來關(guān)右,陶侃軍宜次石頭。豈有蛟龍愁失水,更無鷹隼與高秋。晝號夜哭兼幽顯,早晚星關(guān)雪涕收?!盵1](P160)首聯(lián)謂劉從諫鎮(zhèn)守一方,握有重兵,理應與君王共憂患。頷聯(lián)謂劉既已上疏,就應該用武力清除宦豎。頸聯(lián)謂豈有君主失去朝臣而受制于宦豎之理?可惜朝廷再無得力的忠臣去打擊宦官了。末聯(lián)謂朝廷內(nèi)外,晝夜號哭,人神共怨;天子早晚要消除宦官之禍,收回權(quán)柄,拭干受害者的眼淚,使天下安寧。本篇格局宏大,沉郁頓挫,學老杜而得其風骨。從以上幾首沉郁凄婉的愛國詩中,我們可以看到李商隱那顆拳拳愛國之心。
我們知道郁達夫的愛國覺悟絕不遜于李商隱。郁達夫的愛國主義思想,我們不僅能從歷史資料得知他積極投身抗日戰(zhàn)爭,而且還能從他的小說、雜文,尤其是他的詩歌中感受到郁達夫的愛國之情切。在他的小說《沉淪》中所引的一首律詩《席間口占》有言“茫茫煙水回頭望,也為神州淚暗彈?!北磉_了遠在異國的詩人親切的熱愛祖國的感情?!肚鄭u雜事詩》其一:“萬斛濤頭一島青,正因死士憶田橫,而今劉豫稱齊帝,唱破家山飾太平?!盵2](P37)則抒發(fā)的是對投降不抗日的激憤。其二:“要離伏劍人爭說,韓信稱王事稱真。幾見全身能報國,本來為富不成仁。關(guān)東明月旌旗動,寒上秋風涕淚新。寄語將軍休逸樂,龍堆千里尚朝塵?!盵2](P24)其四:“月明孤館夜迢迢,蟲語笳音兩寂寥。人似黃花重九后,生逢天寶亂離朝。兵連蜀道謀難定,秋冷吳江水不潮?;厥字性仗?,博風南去有飛鶚?!盵2](P45)從這些膾炙人口的愛國詩句中我們能感受到他那種慷慨激切,余烈長存的浩然正氣。
李商隱的詩歌最耀眼的地方,并不完全在于學會了杜甫的沉郁頓挫,而在于創(chuàng)新。他不屑于在反映生活和自然景觀的表層現(xiàn)象上與前賢爭一日之長,而是以揭示人性的奧秘取勝;他把浪漫主義的粗獷、奔放的外在性的開拓,轉(zhuǎn)化為象征主義的內(nèi)在性的深化,是對于外在的僵固性的超越;他有意不給讀者提供答案,而是提供可能性,因而“仁者見之謂之仁,智者見之謂之智”。這是詩學和美學上的重大變革。他采用隱喻、象征、暗示、意識流、抽象抒情等多種手法,把人的情感、性感,各種微妙的情緒、知覺,乃至潛意識、夢幻意識作為審美對象,給予了最成功的表達。語言的形象性、抽象性、雙關(guān)性、模糊性以及數(shù)意兼包的功能,都被他用得爛熟而無可挑剔。那些脫離現(xiàn)實的軌跡跟著感覺走的東西,那些極其空靈、如夢如幻、如醉如癡的感悟,是多么迷人而難以把握。它跳過一千年的跨度直逼今人,不要問它是什么,用你的神經(jīng)、你的血管、你的發(fā)尖、你的毛孔去感受吧!用你的魂魄與它共舞吧!它標志了一個比較開放、比較自由的唐代社會人性的覺醒。讀慣了商隱的詩歌,何用乞靈于李、杜,假寵于蘇辛!毫無疑問,他的詩歌最具先鋒性、實驗性,對于當今現(xiàn)代派詩歌創(chuàng)作最具借鑒的意義。
構(gòu)思精巧,語言含蓄委婉,形成深邃的意境、綿邈的情思,令人回味不盡,這是商隱詩歌藝術(shù)的又一特色,在他的七律、七絕中表現(xiàn)尤為突出。李商隱的詩歌修辭精審,格律嚴謹,用典恰切,屬對工整,這從前面所舉許多詩例中得到證明,這里不更祥說了。
從郁達夫舊體詩表現(xiàn)藝術(shù)看,是舊中有新。郁達夫的舊體詩很抒情,但是他的手法并不是無節(jié)制無技巧的一覽無余的宣泄,在他的舊體詩中,在處處顯示出中國古典詩歌的特質(zhì)。譬如他對于境界的精心營構(gòu),對于比興、對仗、藻飾、鋪陳、用典、頓挫等手法的嫻熟運用等等。這個特征在他的《秋興》、《春江感舊》、《雜感八首》、《青島雜事》等詩中有集中的表現(xiàn)。筆者以為,現(xiàn)代人寫舊體詩幾乎無人出其右,聲韻方面當是一個重要的原因。
綜合上述四個方面總結(jié)比較了李商隱、郁達夫舊體詩藝術(shù)風格,他們都是繼承了優(yōu)秀的傳統(tǒng),轉(zhuǎn)益多師,推陳出新,自成面目。李、郁對詩歌的發(fā)展是一脈相傳的,兩位詩人都是寫愛情詩的高手,然而李商隱是隱藏含蓄的風格,而郁達夫則是率真自我,感情強烈,自我袒露的風格。兩位詩人都是著名的愛國詩人,在寫愛國詩的表現(xiàn)方法上,李商隱像杜甫,沉郁頓挫,高深宏大,而郁達夫慷慨激切,浩然烈氣。在詩歌的表現(xiàn)方法上,尤其是意韻方面李商隱則是低徊婉轉(zhuǎn)的風格,郁達夫則瀏亮流暢的風格。
筆者研究比較李商隱和郁達夫兩位詩人的詩歌藝術(shù)風格,是為了說明中國傳統(tǒng)詩歌的發(fā)展是淵源不斷的,而這兩位詩人的詩風在如此相似之中又存在一些小小的差異。正說明了藝術(shù)的發(fā)展是多樣性的規(guī)律。筆者認為,對李、郁二位詩人的詩風的比較,或多或少對當代詩歌和傳統(tǒng)文學的發(fā)展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1] 鄭在瀛. 李商隱詩集今注[M]. 武漢大學出版社,2001.
[2] 郁達夫. 郁達夫全集(詩詞卷)[M]. 浙江文藝出版社,1992.
[3] 黃杰,凌云. 健筆開生面,古調(diào)新翻別有情—論郁達夫舊體詩的舊與新[J]. 浙江學刊,200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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