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 鑫
(上海師范大學,上海 200234)
論維·蘇·奈保爾后殖民時代的文化品格
蘇 鑫
(上海師范大學,上海 200234)
維·蘇·奈保爾是2001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他的整個文學創(chuàng)作呈現(xiàn)出后殖民時代的獨特文化景觀。奈保爾本人既是后殖民時代的生存者,又是書寫者,在他身上集中體現(xiàn)了一種既獨特又典型的文化品格。奈保爾作為后殖民時代的個案能較為突出地反映后殖民時代移民群體的生存共性。
后殖民時代;維·蘇·奈保爾;文化品格
2001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維·蘇·奈保爾的整個文學創(chuàng)作呈現(xiàn)出后殖民文化的獨特景觀。奈保爾是后殖民時代的生存者,他的生存經(jīng)歷和思想性格與他所處的后殖民時代的社會文化語境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作家本身就是一種既獨特又典型的文化現(xiàn)象。從奈保爾個人的文化品格分析中,我們能看到后殖民時代移民群體的生存共性。20世紀下半葉,世界體系發(fā)生了歷史性變化。歐洲殖民者建立起來的由中心向外圍輻射的殖民網(wǎng)絡坍塌,前殖民地居民通過各種途徑移民到前宗主國,移民的流動發(fā)生了逆反。奈保爾正是通過這種逆反的移民潮到達了英國,奈保爾通過自己的經(jīng)歷以及作家的身份,成功地實現(xiàn)了“逆寫帝國”,立足于英國當代文壇,與薩爾曼·拉什迪和石黑一雄一起被稱為“英國文壇移民三雄”。奈保爾的背景極為復雜。他祖籍印度,在英屬加勒比小島特立尼達出生長大,赴牛津大學攻讀英國文學,并成為英國公民。奈保爾的整個人生經(jīng)歷都與這個后殖民時代不可分割地聯(lián)系在一起,他被印度、特立尼達以及英國不同的文化撕裂,但也正是這多重文化造就、滋養(yǎng)、定義了他。因此奈保爾成為后殖民時代的生存者和闡釋者,他本人及其創(chuàng)作所呈現(xiàn)的文化品格,正是這個后殖民時代普遍的文化特征。
奈保爾從出道到成名一直都充滿矛盾且備受爭議,他的諾貝爾文學獎獲獎辭更是語出驚人,他要感謝陪伴他的“妓女”。最近他授權出版的個人傳記《世界如斯》暴露了作家眾多的私生活,更是一枚重磅炸彈,引起文壇一片嘩然。他種種叛道離經(jīng)的行為不僅在東西方批評界有不同的聲音,在普通讀者中也有很多爭議,而這正反映出奈保爾本身所具有的復雜文化品格。奈保爾作為后殖民時代的生存者,他的生存方式、認知方式、情感方式、表達方式等方面較為完整地反映后殖民時代移民群體的共性。
對于常人來說,旅行總是一種偶爾為之的非常態(tài)的行為方式,即使在經(jīng)濟、技術高度發(fā)達的今天,人們因為休閑或公務,旅行在人們的生活中變得極為頻繁,旅行也依然還只是人們正常生活的一種輔助性手段或方式。旅行必然地包含著遠離和回歸兩個階段,因為旅行總是相對于作為“家”這一概念所表述的人的生活常態(tài)而言的。然而,對于奈保爾來說,無論在現(xiàn)實生存狀態(tài)還是在文化象征層面上,旅行實際上已經(jīng)成了他不得不的根本性的生存方式。奈保爾是生在文化雜糅的旅行途中,被拋入到一種無根的生存狀態(tài)里。為了給自己尋找一個精神上的家園,他只能踏上旅行的征程,但卻始終難以如愿,無法扎根下來,所以他不得不永遠地羈迷在旅行的生存狀態(tài)中,成為一個“無根”的“世界公民”。在沒有起始點和抵達點的那種永遠的旅行狀態(tài)中,奈保爾形成了他獨特又典型的文化人格,同時也鑄就了一種后殖民的文化視野和審美認知方式??梢哉f,奈保爾能夠成為后殖民文學的代表作家的根本原因之一,就是他的這種旅行式的生存模式,這種生存模式與后殖民文化的內在構成,具有天然的契合性,因此奈保爾成為后殖民文化的闡釋者。
奈保爾生命的初始背景和情境就是在一種雜交的狀態(tài)之中,特立尼達是殖民主義的產(chǎn)物,沒有自己的文化傳統(tǒng),不能為奈保爾提供安放心靈的平臺,他無法獲得牢固的家園意識。他這種先天不安定的狀態(tài)是一種被迫、無奈、宿命的狀態(tài),先天的雜糅文化環(huán)境無疑是造成他永在旅途中的最重要的一個環(huán)節(jié),奠定了他生存的基本調性。雜糅文化的生存環(huán)境是迫使他進行尋找、探索自身身份的重要驅動力量。他身上無法自主的拖帶著他的家庭、印度社區(qū)和殖民社會的環(huán)境帶給他的傷口,正如一位美國批評家指出的“從某種意義上,他的祖父從印度到特立尼達的流亡已經(jīng)預告了他的流亡”。[1]奈保爾就像是出生在父輩們的一次旅行途中,從一開始就是其出生地的“異鄉(xiāng)客”。奈保爾再移民到強大的宗主國英國時以朝圣者的仰慕心態(tài)來瞻仰強大的歐洲文化,殖民地人的集體自卑感如影相隨。抽離了他熟悉的環(huán)境,來到陌生的、一切都帶有問號的新世界,他感到“生命被分裂成兩半的旅程。”[2]英國雖然成就了奈保爾成為作家的夢想,但并不能安撫旅人的心靈。印度是奈保爾父輩的故鄉(xiāng),但奈保爾為時一年的印度尋根之旅卻再一次讓他感覺到自我的斷裂。奈保爾壓抑不住地對印度的現(xiàn)實冷嘲熱諷,這是一種希望導致的過度失望,他最后的救命稻草如此的脆弱,印度不是他旅行的終點。
常人總是生存在某種相對比較穩(wěn)定的文化場域之中,認識周圍世界總是依托于某一固定的文化場所和體系,這種依托性就像坐標中的軸心,即使面對動蕩的世界也仍能明確自己的方位。奈保爾生來被迫丟失了可以承載意義的固定居所,而后又主動選擇了具有流動性的生活和寫作方式。在他的作品中有不少車站、碼頭、機場、輪船、火車、飛機、旅館、公寓等隱喻性意象,這些地方都不需要附加任何意義,可以輕松的進入,也可以輕易的抽身而去,每一個地方都只是一個中轉站,這里沒有族群,沒有親人,沒有需要負責的社會關系。常人只是在固定生活秩序之中偶爾會有此類的漂浮經(jīng)歷,終究是要回到秩序之內,惟獨奈保爾已經(jīng)把這種行走的方式內化為他的認知方式。這種認知方式具有浮動性、遷徙性以及雜糅性等多重不穩(wěn)定的特點,讓奈保爾的寫作與所描述的對象保持一定的距離,從而使他個人與外界產(chǎn)生了一種“間離效果”,保持一種“外位的”清醒的觀察角度。
這種認知方式的形成并不那么簡單,是從一種被迫、無奈的“被拋入”狀態(tài)到逐漸適應、嘗試并以此為個人特征的主動選擇。奈保爾曾說“我認為,在一場賭博中,我們只是籌碼而已,我們失去了能夠改變環(huán)境的主動感”,[3]這種被拋出的感覺正是奈保爾現(xiàn)實的處境,他的生活是一種被形成的存在,他不得不接受的一種存在方式。奈保爾從一出生就注定沒有祖國的依托,沒有扎根的可能性。而當他在無奈和痛苦之中習慣了這種認知方式之后,他深深的迷戀上了這種觀看方式,而這也形成了奈保爾的獨特性。奈保爾在世界的中心與邊緣頻繁的進出,到過非洲,也常出沒在拉美和北美,還旅行過穆斯林國家。而他在行走之間的主要任務就是“敘述”,他在《尋找中心》一書中說:“我的目標是敘述。在敘述中,我有意把我的旅行方式變的透明。讀者可以看到材料是怎么樣被組織起來的,他也會看到材料既可以用于小說,也可以用于政治新聞或者游記。但是在這里,材料服務于自身……所有這些后來加上去的都是理解的產(chǎn)物。敘述來自了解。不管一個人的旅行如何具有創(chuàng)造性,不管一種童年或者中年的經(jīng)歷如何深刻,它都要將思想(一種隨著年歲的增長而變得越來越多樣化的經(jīng)過過濾的沖動、觀念、背景)帶入理解,理解他一生中得到的,和他看過的地方。”[4]奈保爾就是在這樣的認知方式中不斷更新著對自我和世界的認識,以全景式的視野記錄我們生活的時代。
奈保爾復雜的文化背景和分裂的文化身份,使得他的情感體驗模式總是矛盾與對立。他的個人情感在特立尼達、印度和英國之間徘徊,對任何一方都不可能愛的徹底,但也不可能恨的完全,因此形成了他愛與恨并存、愛恨都不得的背反式的情感體驗方式,“他本身就被看作一個戰(zhàn)場”,[5]一個糾葛著復雜感情矛盾的戰(zhàn)場。這種矛盾的情感根源于奈保爾對個人文化身份的困惑和焦慮,體現(xiàn)了他內在精神世界的危機。一方面渴望扎根,希望能找到確定的文化身份,找到可以安居的精神家園,另一方面自我又不斷的否定、排除任何一種單純的文化,造成了他對一個地方始終是愛的不純,恨的不忍,所以在他的作品中充斥著“矛盾的聲調”。[6]這種悖論的處境表明,奈保爾的情感始終充斥著背反、對立的二元因素,對一個地方依戀、愛,卻不能認同和扎根;對一個地方恨、厭惡、批判,但卻同樣不能忘卻和背離。
在奈保爾的身上同時具有優(yōu)越性與自卑感的雙重情結,這使得他的情感體驗方式更加的對立,因此表達上常常是一種矛盾和雜糅的語調。一方面他已經(jīng)處于西方文化的氛圍之中,具有了西方文化的品質,對他所來的特里尼達、印度等第三世界國家有了優(yōu)越情結,有了可以俯視的資本和權利;但是另一方面一個人的過去并不能完全消除,個人永遠是有歷史的,他雖然占據(jù)了西方的優(yōu)勢位置,但仍身不由己的要從這個位置打量自身局促的存在,他天生的種族身份和殖民地歷史,造成了根深蒂固的自卑感。在特立尼達和印度他的這種優(yōu)越性被種族外表上的一致性所淹沒,他沒有絲毫的優(yōu)越感而言,至多是被看做曾經(jīng)留學英國的留學生,他如同是“被剝奪了一部分的自我”。而在英國他的自卑感卻時刻提醒著他、刺激著他這里不是“家”。就在這樣的優(yōu)越感與自卑感交戰(zhàn)的戰(zhàn)場中,他陷入了一種二律背反的矛盾情感之中,時而冷靜、細致、認真,時而懷疑、諷刺、沉郁、悲憤,甚至尖酸、刻薄,而這種情感方式也影響著他的極富個性的表達方式。
諾貝爾文學獎的頒獎辭認為奈保爾:“以一種機警的文體……把濃烈的感情轉換成清晰與明確,并讓事件以其內在固有的反諷性來說話?!盵9]其實奈保爾無論是在書寫他的作品還是表達他自己的觀點的時,采用的都是一種反諷的表達方式。奈保爾早期的喜劇作品充分體現(xiàn)了反諷表達方式?!睹赘駹柎蠼帧泛汀懂吽就咚瓜壬姆孔印肥悄伪柗粗S表達的代表作品,作品中奈保爾通過語言上的揶揄嘲諷、與傳統(tǒng)經(jīng)典的互文性反諷、悲劇結構和喜劇氛圍的情境反諷等技巧使得能指和所指之間出現(xiàn)不一致,達到表里不一的矛盾形式和意義的曖昧、不確定性狀態(tài)。“奈保爾的書寫和歐洲傳統(tǒng)小說的有著特殊的聯(lián)系,他根據(jù)自己殖民和后殖民世界的經(jīng)歷采用傳統(tǒng)小說的模式并做精密的修正?!盵7]奈保爾對于歐洲傳統(tǒng)經(jīng)典的敘事方式給予顛覆,表現(xiàn)出深層結構上的錯位和反差,并將敘述事件本身解構,成為后殖民狀況的一種隱喻。
可是奈保爾嘲笑的對象,似乎總和他自己聯(lián)系在一起。他和諷刺的對象之間存在著無法理清的曖昧關系,別人受的痛苦總會返回到他身上。他諷刺的對象總是暗含了他自己生存的文化依據(jù),他投擲出的長矛總是不可避免的刺向他自身。奈保爾對特立尼達、印度和英國都無法完全舍棄,他看到了這些傳統(tǒng)的矛盾、各自的問題,但是他更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既無法改變,也難以放棄他們,唯一可行的就是在自己的創(chuàng)作中給予含而不露的反諷,這與其說是反諷外界,不如說是他對自己的反諷。正是由于作者骨子里的自我反諷才生成了作品多層面自我反諷的表達方式。
反諷對于奈保爾而言不僅是創(chuàng)作實踐中不斷豐富的技巧,也是他在后殖民狀態(tài)中無奈采取的文化批判的方式和姿態(tài),已經(jīng)成為奈保爾的人生的基本態(tài)度。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身上混雜著本土和西方兩種尖銳對立的文化因素,卻又無法完全投靠其中的任何一方;他所羨慕的并不能、不想真正接納他,他所拒絕的、厭倦的又無法徹底的忘記和擺脫;他敏感到兩種文化在自己內心產(chǎn)生的緊張性,卻又會不失時機地利用雙重身份帶給他的好處:在第三世界可以使用第一世界的話語霸權,在英美世界又可以作為第三世界的文化代表享受特殊的發(fā)言位置……這種尷尬的文化身份、窘迫的生存狀態(tài),所有這一切的悖謬性,驅使他培養(yǎng)出了一種獨特的生活姿態(tài)——反諷,這也許就是奈保爾這些生存在后殖民狀態(tài)中的后殖民作家無奈之中普遍地采用的一種表達方式和生活姿態(tài)了。
奈保爾的文學作品,具有濃厚的個人自傳性質,他多次聲稱自己一生都在寫一本關于自己的大書,他所有的作品就是他本人的總和。[8]他自身的個人經(jīng)驗往往在他的作品中體現(xiàn),而他的文學世界也總是關乎他自身的親身體驗,同時他又以自己為圓心,輻射開來。因此在他的作品中常常可見作家自己的影子,看到作家的家庭以及所在族群的歷史。奈保爾總是去尋找那些與自己一樣、并也力圖在自己的世界中尋找秩序和中心的人們,他和他筆下的人物一起尋找著自己的身份,在一個混亂的世界中建構自己的中心。因此奈保爾與后殖民時代里同樣焦慮的人們融合為一體。通過對奈保爾這個鮮活個案的分析,我們看到“后殖民化”已經(jīng)成了一種無法逆轉并且已經(jīng)相當普遍化的文化潮流。后殖民理論和批評往往把視野局限在第三世界的知識分子身上,并且解釋往往是艱深晦澀的,而奈保爾通過他自己和他筆下的鮮活、生動形象的揭示了后殖民時代人們的生活狀況。因此奈保爾自己和他的作品成了后殖民時代最好的腳注。
[1]Timothy F.Weiss.On the Margin:the Art of Exile in V.S.Naipaul[M].Massachusetts :the University of Massachusetts Press,1992.
[2]Two worlds,收入 V.S.Naipaul,Literary Occasions, New York/Toronto:Alfred A Knopf,2003.
[3]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四人談[J].天涯,2002,(3).
[4]V.S.Naipaul,F(xiàn)inding the Center,Penguin Books,1985.
[5][英]巴特·穆爾-吉爾伯特等編.后殖民批評[C].楊乃喬等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
[6]Robnixon.London Calling:V.S.Naipaul,Postcolonial Mandarin[M].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2.
[7]Bruce King,V.S.Naipaul,Palgrave Macmillan,2003.
[8]V.S.Naipaul,Two Worlds, in Literary Occasions,New York&Toronto:Alfred A.Knopf,2003.
ON V.S.NAIPAUL'S CULTURAL CHARACTER IN POST-COLONIAL PERIOD
SU Xin
(Shanghai Normal University,Shanghai 200234)
VoSoNaipaul won Nobel Prize in 2001,his works present a unique cultural vision of the post-colonial period.The paper explores the distinguishing features of Naipaul's individuality and his literary writing and probes into the cultural character of the emigration.
post-colonial period; VoSoNaipaul; cultural character
I106
A
1672-2868(2010)02-0055-04
2009-11-12
安徽省高校青年教師資助項目(項目編號:2008jqw095);巢湖學院院級一般項目(項目編號:XWY-200815)。
蘇鑫(1980-),女,山東德州人。上海師范大學在讀博士生,安徽巢湖學院中文系講師,研究方向:英美文學、比較文學。
責任編輯:澍 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