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1年新舊兩教之爭述評

楊艷喜

(新疆大學 人文學院 新疆 烏魯木齊 830046)

一、撒拉族的社會狀況

撒拉族自稱“撒拉爾”，元朝時,撒拉族首領韓寶擔任積石州世襲達魯花赤，撒拉族開始定居于循化。明朝洪武三年(1370)，明朝大將鄧愈率軍攻克河州，平定河湟地區(qū)，撒拉族首領韓寶率眾族歸順明朝。明朝政府冊封其為百戶長，管理軍隊百戶，允其子孫世襲罔替，至此，撒拉族正式實行土司制。清前期，對撒拉族實施“羈縻”政策，仍保留土司制度，其民不編入戶籍，不征收賦稅?？滴跛氖哪?1705)，清政府委任韓寶一系的韓炳為千戶，升韓沙班系的韓大用為千戶，至此，撒拉族中出現了兩個并列的千戶土司。雍正二年(1724)，清軍平定羅卜藏丹津叛亂后，撒拉族被清政府“招降投誠生番”。

雍正四年(1726)，青海都統(tǒng)達鼐及西寧總兵周開捷到河州安插降番，清查土地?！澳苏{土官韓大用、韓炳至州，飭令查明戶口、地段、下籽數目造冊”[1]，撒拉族被清政府正式編為“編戶齊民”。雍正八年(1730)，清政府在循化“立循化營，設游擊一員”，到乾隆二十七年(1762)，又移河州廳至循化，隸屬于蘭州府。

在循化地區(qū)，撒拉族主要分布于十二工，“工”是相當于鄉(xiāng)一級的行政單位，下屬若干自然村，分由兩個千戶統(tǒng)屬[2]。據《循化志》載:“雍正八年，征棹子山調兵三千協(xié)剿，始分十二工名目”，雍正十三年(1735)，“土司韓文廣等造冊領單呈稱，撒拉一區(qū)共十二工”[3]。各工均有一掌教，各掌教之上又有一總掌教(尕最)，且各掌教均世襲罔替。

清朝初年，甘肅一帶的伊斯蘭教開始形成了門宦制度。關于門宦制度，據幕壽祺在《甘寧青史略正編》所述:“回教門宦，隱然一封建制也”。封建地主和宗教上層分子利用宗教上的門宦制度，剝削壓迫廣大人民，使得門宦制度成為一種封建剝削制度，各門宦教主一般都是世襲罔替。而其產生的沃土正如白壽彝先生說:“甘肅門宦制度是當地寺院地主經濟發(fā)展的反應”[4]。

河州八坊之一的花寺門宦，是較早出現的、最具影響的門宦之一，其創(chuàng)始人為馬來遲。乾隆初年，河州伊斯蘭教開始出現“前開”與“后開”的宗教派別。據《循化志》記載:“乾隆初年，而河州回民始有前開后開之異。前開者，先開齋而后禮拜也；后開者，先禮拜而后開齋也?！盵5]“前開”一派經河州回民馬來遲加以改革和發(fā)展，風靡河湟一帶。馬來遲在“天經”基礎上纂輯《明沙經》(或作《冥沙經》)，“即簡而省費，又新其耳目”，為回眾樂意接受。由于減輕宗教上的“布施”，得到眾多回民的擁護。一時，河湟地區(qū)的回民和撒拉族人民成為馬來遲所創(chuàng)花寺門宦的信徒，花寺門宦的傳播，引起“后開”即格底目教派的極力反對。

乾隆十三年(1748)，河州“后開”回民阿訇馬應煥赴京控告馬來遲，此案轉交甘肅巡撫黃廷桂審理。黃廷桂以誣告之罪，將馬應煥發(fā)配云南充軍，并令“前開”與“后開”兩派各尊祖教。這樣，馬來遲所傳教派事實上得到了官府的承認，“馬來遲與其子國寶遂往來行教”。馬來遲到循化傳教，撒拉族十二工世傳之總掌教韓哈濟也對馬來遲師而事之，于是整個撒拉族成為“前開”之教民。

二、新教的創(chuàng)立及傳播

乾隆二十六年(1761)，馬明心來到循化地區(qū)傳授哲赫忍耶教派。馬明心(1719～1781)又名真衛(wèi)，字復性。經名為伊卜拉欣，道號維尕耶·屯拉海(維護主道人)，尊稱為官川阿齊茲，逝后被尊為“束海達伊”(意為主道犧牲的人)?！鞍捕ㄖP川回民也”，祖籍為甘肅階州(今武都),后又遷至榆中馬坡，再落居至臨夏大西關。馬明心出生前,父親已去世，由其叔父撫養(yǎng)長大。其叔父在西關寺做雜役，后被推為海推布，馬明心幼時跟叔父在寺里念經。雍正六年(1728),馬明心與叔父在眾人資助下取道陸路到麥加朝覲，行至中亞卡拉庫姆沙漠時，遭遇風暴，叔侄倆被風暴吹散。幸運的是，馬明心被一老人相救，才得以幸免遇難，后流落布哈拉，被伊斯哈克耶派教長收留。他在布哈拉城居住了四五年,在此期間,他學習乃格什板頂耶黑山派的教義,后又跟隨哈布拉清真寺掌教去麥加朝覲。到也門扎比德,因朝覲途中路費不足，掌教便把他交給也門的同道學者伊本·載尼，讓他在穆罕默德·布錄色尼道堂求學。

乾隆九年(1744)馬明心回國，帶回了《古蘭經》、《卯路提》、《穆罕曼斯》和《滿丹夜合》等多部經典,同時還有他的老師贈給他的“太斯比合”(即念珠)、拜氈、手杖、寶劍等傳教憑證。他先后在河州、安定、循化等地傳教。他所創(chuàng)之教稱為“哲赫忍耶”，“哲赫忍耶”為阿拉伯語,即高聲誦讀的意思。這一教派主張誦經時要“公開”、“高聲朗誦”。曾統(tǒng)兵鎮(zhèn)壓過蘇四十三起義的大學士阿桂道:“馬明心自二十六年從口外回家，即倡立新教，令人大聲念經，蓋緣新疆各城所居回民。其念經即系高聲大念，臣阿桂素知者”[6]。因新教誦經時搖頭，被蔑稱“搖頭教”，后來也就成為清政府判別是否新教的主要依據。后馬明心又別纂一經，名曰《卯路》，與馬來遲所輯《明沙經》相比，“略異其節(jié)目而更簡”，更易于被教眾所接受。

哲赫忍耶教派的教義、儀禮為:敬主贊圣、遵經從訓，主張先“教乘”后“道乘”，認為如果沒有了“教乘”作基礎，那么“道乘”也就失去了根基。他不要求信眾都去修持“道乘”，只鼓勵少數有條件、有決心的信徒修持。

馬明心還提出一系列改革宗教的主張:主張少收布施，認為阿訇、教主向教民多收布施是聚斂財富，敲詐教民，違背了伊斯蘭教的根本宗旨；反對教主世襲，主張教權傳給賢德教徒；主張把所受的布施周濟給教徒，特別是窮苦教民，使“入教者皆有周濟”；改革禮拜儀式，將聚禮日的十六拜簡化為十拜,并要求在所在的清真寺十拜即算完成了聚禮日的拜功,不必都要到城鎮(zhèn)大寺去禮拜；主張清真寺要莊嚴肅穆，簡潔純樸，反對大興土木。

由于馬明心所傳之教主張少收布施，并給教徒給以施舍，加之入教者皆有周濟，入教之人愈眾，因而得到廣泛傳播。其主張損害了一些派別尤其是你花寺門宦的利益，遭到反對，并引起摩擦，繼而發(fā)生教派間的爭斗。

三、新舊兩教之爭

乾隆二十六年(1761)，馬明心來到循化地區(qū)傳授哲赫忍耶的宗旨?！叭隼孛褓R麻路乎、蘇四十三延于其家，拜為師，從之者寢眾，遂別為新教?！盵7]此后，遂以馬來遲所傳“前開”為舊教。

乾隆二十七年(1762)，新舊兩教首次發(fā)生爭端。馬明心與花寺門宦教主馬國寶在循化講經，兩派因講經不同而發(fā)生爭執(zhí)，于是雙方互訟于循化廳。時任循化廳游擊馬世鯤將雙方“逐回各原籍，不許在番地生事”。于是馬國寶回到河州，馬明心被逐出循化，避居于安定縣關川，此后，關川成為哲赫忍耶教派的傳教基地。馬明心離開河湟后,循化地區(qū)的哲赫忍耶派在賀麻路乎和蘇四十三的大力倡導下繼續(xù)得到發(fā)展，循化花寺門宦總掌教韓哈濟看到新教在循化仍繼續(xù)發(fā)展，便竭力限制新教。于是賀麻路乎在“張哈工禮拜寺殿旁另畫一圖為禮拜之所，繼遂自創(chuàng)三寺，率其黨自行禮拜”[8]。至此，新舊兩教教徒遂各自進行宗教活動。

乾隆三十四年(1769)，新舊兩教爭端又起。循化花寺門宦總掌教韓哈濟控告賀麻路乎不遵循教規(guī)，循化廳同知張春芳偏袒花寺門宦教派，將賀麻路乎所建三座清真寺暫行封閉，并枷責賀麻路乎等人。賀麻路乎等人不服同知張春芳所判，“轉以韓哈濟以串通馬國寶斂錢惑眾，誘人入教等情，赴臬司告狀。而韓哈濟又訴稱，二十七年，馬明心伙同楊回子潛入撒拉爾，與賀麻路乎、馬索南、韓哈勺等妄言禍福、煽惑愚民”[9]。于是臬司胡某經與蘭州府、循化廳會同審理，后詳呈總督題奏，判“各以誣告反坐，賀麻路乎以首事從重，發(fā)烏魯木齊給兵丁為奴，韓五流三千里”[10]。議明兩教即不愿合而為一，亦不必強使之合，兩派各舉掌教約束稽查，新教三所清真寺仍聽其分開禮拜，馬明心、馬國寶等人皆不追究責任，“而蘇四十三亦案內有名之人也，俱以無干開釋”[11]。賀麻路乎被發(fā)配充烏魯木齊為兵丁之奴后，蘇四十三成為撒拉族新教的首領。

乾隆三十八年(1773)九月，撒拉族河東莊改信新教，舊教教民韓個牙串聯二十余家舊教教民到循化廳控理，在途中與新教教徒發(fā)生爭斗，殺死一名新教教民。循化廳同知張春芳斷為罰服，但案件還未了結，十一月，韓二個率其教民到河東莊殺死老教教民四人。按照番例，韓二個只判為枷責而已，所判為眾教徒所不服。自這之后，兩教矛盾激化，爭端不息，但由于官府的彈壓，兩教尚知畏法。

乾隆四十五年(1780)十月，打速古莊辦喪事，老教傷新教一人，不久后死亡。循化廳同知洪彬斷為“半命半服”，新教不服，致使兩教矛盾進一步加深。十二月十六日，蘇四十三在韓二個家與新教教徒聚會，提出“將盡殺老教，滅土司”的口號。乾隆四十六年(1781)元月初八，定匠莊、別列乙麻二莊新舊教之間發(fā)生爭斗，互有傷亡。正月十二日，蘇四十三、韓二個率一千余名新教民眾攻入清水工東莊，殺其哈戶長，韓三十八等舊教民眾。后又圍下白莊、紅莊、張哈莊、里長莊等莊，勒令舊教民眾獻器械歸降。舊教民眾集眾相拒，而勢不能敵，傷亡者較多，至此，新舊兩教矛盾激化，雙方械斗不止。

新舊兩教之爭，由于清政府偏袒舊教抑制新教，最后引發(fā)以蘇四十三為首的新教民眾的反清起義。盡管這次起義以失敗告終,但是對清朝政府予以了沉重的打擊。

四、結語

中國伊斯蘭教的各種派別，究本溯源，只有遜尼和什葉兩大派，其信奉者都是虔誠的教徒。1781年甘肅發(fā)生的新舊兩教之爭，新教反對舊教向教徒多收錢財，反對教主世襲制度，舊教反對新教不遵循教規(guī)，以至引起爭斗。

表面上來看，爭端是由于兩教之間見解不同而引發(fā)的，但實際上是有一定的社會原因的。一、當時中國陜甘寧地區(qū)的伊斯蘭教受到伊斯蘭世界教派分化的影響，特別是蘇菲學派傳入中國，推動了中國伊斯蘭教派的分化。二、各教派之間因見解不同，經常發(fā)生矛盾，引起爭斗，成為信仰伊斯蘭教各族內部不睦的因素之一。而封建統(tǒng)治者往往利用這一矛盾，挑撥離間，制造矛盾，擴大民族內部和民族間不團結，以加強自己的統(tǒng)治。三、土司和世襲掌教，以及千戶長、百戶長組成了撒拉族世俗和宗教的雙層特權階層，他們相互依賴，互相利用，形成了對撒拉族的嚴密統(tǒng)治。民族內部封建地主和宗教上層分子利用宗教上的門宦制度，竭力壓迫和剝削族內民眾，為維護自己既得利益，抑制其他教派，而其他各教派為了爭得合法地位，爭得更多的信眾，教爭就勢必會發(fā)生。

[1][3]龔景瀚.循化志[M].卷四.族寨工屯[M].西寧:青海人民出版社,1981:155-158.

[2]楊建新.中國西北少數民族史[M].民族出版社,2003:640.

[4]白壽彝.關于回族史的幾個問題[N].人民日報,1960-2-22.轉引自吳萬善.清代西北回民起義研究[M].蘭州大學出版社，1991:23.

[5][7][8][10]龔景瀚.循化廳志[M].卷八.回變.臺北:成文出版社,1968:176-177.

[6]欽定蘭州紀略:卷八[M].寧夏人民出版社,1988:141.

[9]高宗實錄.卷 1130.11

[11]龔景瀚.循化志[M].卷八.回變.青海人民出版社,1981:3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