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時空的翅膀——解讀蕭紅作品節(jié)選《祖父的園子》

□封建華(泰山學(xué)院， 山東 泰安 271021)

在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小學(xué)語文教材五年級下冊中有一篇《祖父的園子》，這篇選文節(jié)選自蕭紅的《呼蘭河傳》，實際上，這篇選文在很多版本的小語教材或課外閱讀書目中都有收錄，題目不一而足，有的叫“祖父的園子”，有的叫“我和祖父的花園”等，不管怎樣，很受小學(xué)生的歡迎?，F(xiàn)在僅以人教版的《祖父的園子》為藍本，談一談自己的感受。

一、飛翔的翅膀

蕭紅作為一名有才情的女作家，在創(chuàng)作完最后一部小說《呼蘭河傳》后，溘然長逝，讓讀者深悟其才華的橫溢，使讀者深味其命運的多舛，然而在《祖父的園子》中，我們看不到她的悲慘的生活，我們只看到有著一顆跳躍的童心、背著一雙自由的翅膀、像蝴蝶一樣的小女孩在后花園里飛來飛去。

在她的筆下，充滿了對自由狀態(tài)的向往，對自然天性的推崇。在她的筆下，大自然生機勃勃，擁有絕對的自由：“花開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鳥飛了，就像鳥上了天似的，蟲子叫了，就像蟲子說話了似的，一切都活了?！雹僭谒P下，祖父的后花園是一個充滿了靈氣、充滿了生機、充滿了溫暖、充滿了自由的童話世界：后花園里飛著金的蜻蜓，紅的蝴蝶，胖的蜜蜂，還有香的玫瑰花，饞人的櫻桃樹，發(fā)光的大榆樹……在這個自由的園子里，那個自由的小女孩快活地呼吸成長。“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樣，就怎么樣”，就像倭瓜、黃瓜、玉米、蝴蝶一樣：“倭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黃瓜愿意開一個謊花，就開一個謊花，愿意結(jié)一個黃瓜，就結(jié)一個黃瓜。若都不愿意，就是一個黃瓜也不結(jié)，一朵花也不開，也沒有人問它。玉米愿意長多高就長多高，它若愿意長上天去，也沒有人管。蝴蝶隨意的飛，一會從墻頭上飛來一對黃蝴蝶，一會又從墻頭上飛走了一個白蝴蝶。它們是從誰家來的，又飛到誰家去？太陽也不知道這個?！毙∨⑶∷坪L了翅膀一樣，自由地飛來，又自由地飛去。這就是幼年的蕭紅，這就是幼年的蕭紅生命的圣地。

明朗的格調(diào)、自由的生活是作家蕭紅一生的追求，然而女作家多舛的生活卻事與愿違，童年記憶里的一絲陽光，慈愛祖父的一縷關(guān)懷，在作家的回憶里都是那么美好，回望家園里的自由與溫暖，也蕩然于作家蕭紅的筆下，而那位可愛的自由的小女孩在蒙受了祖父的愛的雨露澆灌后，飛越時空跨越到21世紀來與我們相見，深深打動小讀者的心。

二、自由的靈魂

當蝴蝶一樣的小女孩飛著，天使一樣張著翅膀跨越時空來到的時候，小讀者深深為作品中的小女孩的生活所吸引，不止一個小學(xué)生寫到喜歡這種生活。

有的小讀者寫道：讀了《祖父的花園》，我感受到祖父的寬容與花園的美麗。感嘆作者的童年真是多姿多彩呀！通途風(fēng)文學(xué)社的樓倩倩寫道：“我愛這美麗的園子，更羨慕作者那快樂的童年生活?！雹诙蟛糠中∽x者之所以喜歡這種生活，正是因為作品中所體現(xiàn)出的自由之神的緣故。湖北監(jiān)利縣玉沙小學(xué)周雨婷寫道：“都有無限本領(lǐng)，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樣，就怎么樣，都是自由的。試問誰不渴望自由？”“我向往‘祖父的花園’。那里的一切都充滿陽光；那里的一切都是自由的；那里的一切都是美好的?！雹垤`魂的自由與否，全憑自己的感受，試問還有什么其他的東西比之來得更重要呢？作為讀者，他們都是尚未成年的孩子，在孩子的世界里，自由自在的生活，是他們的最愛。自由是兒童的天性，在自由的國度里，在愛的圍繞中，他們才得以健康快樂地成長。然而現(xiàn)在的孩子，業(yè)余時間均為所謂的特色班所占領(lǐng)，他們又有多少自由可言呢？也許正是自由之神的召喚，才喚起小讀者的喜愛之情，這篇選文也才會如此受歡迎。

然而，這種光明與溫暖、自由與歡樂是與作家蕭紅命運的多難相悖的。在她的作品中，我們也不難發(fā)現(xiàn)，童年的生活不管苦難還是美好，作家蕭紅在面對她的童年時，她把僅僅殘留的一點一滴美好的記憶溢于筆下，她把美好與光明留給了小讀者，而所有這些的書寫，蕭紅卻是以一個小女孩的姿態(tài)完成的。

三、小女孩的書寫姿態(tài)

這是作家蕭紅的自身氣質(zhì)使然。當她回望家園時，她確是以一個小女孩的姿態(tài)來書寫光明與溫暖。

蕭紅本就是富有童心的作家，在她的身上具有一股一直未脫的孩子氣，魯迅就曾經(jīng)稱贊過她的這種孩子氣，或說是稚氣。1935年11月，魯迅為蕭紅的《生死場》寫完了序言，蕭紅又提出“孩子氣”的請求，希望得到魯迅先生的親筆簽名、制成鋅版。魯迅在同年11月16日復(fù)信說：“我不太希罕親筆簽名制版之類，覺得這有些孩子氣，不過悄吟太太既然熱心于此，就寫了附上，寫得太大，制版時可以縮小的。這位太太，到上海以后，好像體格高了一點，兩條辮子也長了一點了，然而孩子氣不改，真是無可奈何?！雹堋昂⒆託狻钡氖捈t與作為作家的蕭紅在她身上共同形成了一種特殊的氣質(zhì)，在創(chuàng)作中分別對應(yīng)于兩個身份：即成年人的作家蕭紅和小女孩的蕭紅。蕭紅的語言常被人描述為“稚拙”，這稚氣、拙味也是一種“鮮味”，經(jīng)了蕭紅的性靈，散發(fā)出別樣的美。蕭紅喜用第一人稱，而且特別喜歡用女童的眼光來看待世界。在蕭紅小說里，第一人稱的“我”既是小姑娘蕭紅，也是女作家蕭紅，她們共同講述著“我”自己的故事以及周圍的人和事。在《祖父的園子》里也不例外，這位可愛的小女孩與作家蕭紅二位一體，當作家蕭紅回望家園、回憶童年時，她把自己定位于女童身份，以一種小女孩的姿態(tài)來看待世界。后花園里展現(xiàn)的種種，在一個小女孩的眼里是再和諧不過的。

作家蕭紅身上的“孩子氣”使她具有一種獨特的精神氣質(zhì)，于是蕭紅采取了獨特的小女孩的創(chuàng)作姿態(tài)，然而，這種氣質(zhì)的形成又與蕭紅的內(nèi)心世界分不開，也許正是她內(nèi)心潛在意識的不自覺的選擇。

四、潛在意識的選擇

關(guān)于蕭紅的小女孩寫作，學(xué)術(shù)界從不同角度討論很多，如：吉林師范大學(xué)的鄭春鳳、王金茹在論文《由夢魘向童真回溯——蕭紅對故鄉(xiāng)的雙重文化情結(jié)》中也說：蕭紅在對往事的回溯中，身份游走于知識分子與小女兒之間。當她以知識分子的目光觸及現(xiàn)實鄉(xiāng)土?xí)r，她剝離掉了同時代作家鄉(xiāng)村敘事中的詩意想象而呈現(xiàn)出悲涼的荒原景觀；當她以小女兒的身份重返故鄉(xiāng)時，故鄉(xiāng)呈現(xiàn)出怡然自足、圓融和諧的理想境界⑤。本文中也涉及到此類觀點，如前所述：當她回望家園時，她確是以一個小女孩的姿態(tài)來書寫光明與溫暖的。然而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作家蕭紅在創(chuàng)作時游走于女童與女作家的身份之間？從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層面來闡釋的話，也許正是因為作家蕭紅內(nèi)心深處對愛與自由的渴盼，才使她不自覺地做出潛在意識的選擇。

蕭紅的一生是寂寥、凄清、貧苦的，從父親開除族籍、情感受創(chuàng)到顛沛流離、貧病交加，僅有三十一年的人生，卻在流離失所中度過。尤其是臨終前一段時間的凄景、生活的貧苦、身體的折磨、童年的夢魘，令作家蕭紅在無數(shù)的閃回中夢回故鄉(xiāng)，她對故鄉(xiāng)的記憶一方面充滿夢魘感、荒涼感，另一方面又充滿童真感、歡樂感。雙重情感的變奏使作家蕭紅充滿了復(fù)雜的心理癥結(jié)。于是，當蕭紅回望家園時，作為成年人的作家蕭紅眼中故鄉(xiāng)的冷漠、凄清、丑惡的場景巋然不動，然而作為小女孩身份的蕭紅記憶中的故鄉(xiāng)卻充滿了祖父的慈愛、后花園的自由、萬物的和諧，這些猶如在陰霾里的陽光，閃著熠熠光輝，這光輝與陰霾就像法國大作家雨果的美丑對照一樣，“丑就在美的旁邊，畸形靠近著優(yōu)美，丑怪藏在崇高的背后，惡與善并存，黑暗與光明相共?！边@光輝逐漸增大，陰霾卻漸漸縮小，形成鮮明的冷暖對照，這種冷暖對照只會使暖的更暖，冷的更冷。這種對照對人腦的刺激強烈，美好的事物因為隔了時間之舟而產(chǎn)生美感，產(chǎn)生了美的記憶，這就是所謂“距離產(chǎn)生美感”。

而蕭紅在多年以后在香港孤苦無依地寫《呼蘭河傳》，她渴望親人的關(guān)懷與家人的呵護，渴望在自由的國度里自由地呼吸，這才是作家蕭紅在苦難的童年記憶中尋求一米陽光的真實心靈的寫照。

如果再探求溯源的話，為什么成年后的蕭紅會有這樣潛在意識的選擇，這與作家的童年有很大的關(guān)聯(lián)與影響。馬斯洛的需要層次論把愛的需要作為最基本的精神需要，認為如果沒有愛，人就會強烈地感到孤獨，感到在遭受拋棄、遭受拒絕、舉目無親、浪跡人間的痛苦。心理學(xué)家指出，藝術(shù)家在童年失去母(之愛)，這往往會使他在心理上產(chǎn)生一種非常痛苦的情緒體驗，內(nèi)化到他們的心理結(jié)構(gòu)中，就會形成一種認知反應(yīng)模式，由此影響到藝術(shù)家的個性發(fā)展和創(chuàng)作活動。蕭紅出生在呼蘭縣城的一個富裕的地主之家，這個家庭給予她的是富足的物質(zhì)生活和殘缺的精神世界。生母姜氏是個“性情暴躁，脾氣不太正?！钡呐?，蕭紅雖說是她的第一個孩子，但她對蕭紅“并沒什么體貼，‘慈愛’可言”⑥。父親張庭舉雖然受過良好的教育，在家鄉(xiāng)還頗有聲望，但是貪婪吝嗇的本性卻使他“對待仆人，對待自己的兒女，以及對待我的祖父，卻都是同樣的吝嗇而疏遠，甚至于無情?！雹咴谑捈t的記憶中，對于冒犯父權(quán)的女兒非打即罵，甚至于“飛起一腳將我差點踢到灶口火堆里”⑧。其他家庭成員呢？體弱多病的祖母不

結(jié) 語

不管怎樣，有才情的蕭紅我們見不到了，追求愛與自由的蕭紅我們也見不到了，我們只見到了那位穿越時空的小女孩在自由的后花園里成長，留在小讀者記憶里的還是難忘的祖父的園子。

① 引文出自小學(xué)語文五年級下冊.祖父的園子[M] .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8：33-34.下同.

② 樓倩倩.讀《祖父的園子》有感.http：//www.ttfwxs.com/Article/index.asp.2009.9-23.

③周雨婷.《祖父的花園》有感.http：//www.jlysxx.com/Article/ShowArticle.asp.2009.9-23.

④ 魯迅.魯迅全集(第十三卷·書信)[M] .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1：251.

⑤ 鄭春鳳，王金茹.由夢魘向童真回溯——蕭紅對故鄉(xiāng)的雙重文化情結(jié) [J] .吉林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人文社科版)，2008，4(2)：42-43.

⑥ 肖鳳.蕭軍蕭紅[M] .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1994：5.

⑦⑧ 蕭紅.蕭紅全集[M] .哈爾濱：哈爾濱人民出版社，1995：179，174.

⑨ 劉丹.深深兒時憶，淡淡悲美情——從《生死場》和《呼蘭河傳》看童年經(jīng)驗對蕭紅小說的影響[J] .通化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2009，30(1)：57-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