墻后有愛

千 羽

哈恩是個醫(yī)生。1961年的一個晚上，他突然被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吵醒，是朋友勒夫打來的，他在電話里告訴哈恩一個驚天大秘密：政府決定今晚凌晨一點聚集部隊，在柏林街上設(shè)立柏林墻，從此切斷東西德的所有聯(lián)系。

一聽這話，哈恩的一顆心怦怦直跳。二戰(zhàn)后，德國被一分為二，東邊是蘇聯(lián)托管區(qū)，西邊是美英法托管區(qū)，定的邊界就在柏林城穿城而過?，F(xiàn)在，政府為什么一下子要設(shè)立柏林墻?而且，這么絕密的消息勒夫是怎么知道的?

勒夫一聲嘆息，說：“柏林不得不分離了！你知道的，我是個無線電愛好者，也是此中高手。剛才，我無意中截獲了政府調(diào)集部隊的電報！哈恩，你馬上去西柏林找愛麗絲吧，遲了，就來不及了！”說完，急匆匆掛斷了電話。

哈恩放下話筒，一看墻上的掛鐘，已經(jīng)是晚上十一點多了，事不宜遲，他立即動手收拾好東西，扎成個包袱，就準(zhǔn)備出門。這時，門外卻突然響起了炸雷一般的敲門聲。哈恩一驚，心想：難道消息走漏，警察這么快就找上門了?他忙把包袱往柜子里一塞，定了定神，出去開了門。

站在門外的是個包著紅頭巾的老人，她一臉焦急地告訴哈恩，她的女兒生小孩難產(chǎn)，要哈恩馬上出一趟急、診。哈恩心急如焚，再瞥了眼掛鐘，時針已經(jīng)指向了零點整，他已經(jīng)沒有時間了！這樣一想，哈恩咳嗽幾聲，說自己身體不舒服，出不了急診。求求您了！這關(guān)乎兩條人命呀，我求您無論如何都跑上一趟……”老人流著淚，跪倒在哈恩面前。

怎么辦?哈恩為難了：出診吧，萬一道路封鎖，自己就失去了和愛麗絲團聚的機會；可要是不去的話，一大一小兩條人命擺在前面，怎么能夠見死不救呢?哈恩長嘆一口氣，回轉(zhuǎn)身，背起了急救箱。

手術(shù)進行了兩個多鐘頭，母子都得救了?？傻裙髌v地走出門外，發(fā)現(xiàn)一路上，大軍已經(jīng)嚴嚴實實封鎖了道路，還拉起了鐵絲網(wǎng)，正在加緊施工筑墻。哈恩知道，他已經(jīng)永遠失去了和愛麗絲團聚的機會！

眼看和愛人相見無期，哈恩含著淚水，給愛麗絲寫了一封分手信，勸她忘掉自己，開始新的生活。信寫好了，但此時東西柏林的郵路已經(jīng)不通，于是哈恩頗費周折，把這封信寄到了國外朋友那里，再讓他把信轉(zhuǎn)寄給西柏林的愛麗絲。

幾經(jīng)輾轉(zhuǎn)，哈恩收到了愛麗絲的回信，上面說：哈恩，難道你是個膽小鬼，要做愛情的逃兵?我相信，柏林墻會有倒塌的一天!．你為什么沒有勇氣等候下去呢?哈恩，今生除了你，我誰也不嫁！

在信里，愛麗絲問哈恩，是否還記得他們之間的愛情暗號?從明天起，、每天早上八點，她都會來到華歌爾咖啡廳門口的柏林墻下，像以前一樣，敲響愛情的暗號！

哈恩當(dāng)然記得那個愛情暗號。那時，愛麗絲還是女子學(xué)校的學(xué)生，哈恩則是實習(xí)校醫(yī)。一對年輕人熱烈相愛了，可女子學(xué)校是不許談戀愛的。為了表達思念之情，愛麗絲每天都借故來到校醫(yī)室，模仿“我愛你”這句話的語氣節(jié)奏，用手指“篤、篤、篤”輕敲三下，而哈恩也會假裝不經(jīng)意的樣子，在桌子上回敲“篤、篤、篤”三個音符。這愛情暗號，一直伴隨愛麗絲完成學(xué)業(yè)……

捧著信，哈恩眼里泛起了淚花，心說：是呀，為什幺不能繼續(xù)堅持下去?相愛的人是沒有什么可以阻隔得了的，因為，他們的心永遠在一起！

為了越過警戒線，接近柏林墻，哈恩放棄醫(yī)職，報考了警察。一番努力后，他順利成了柏林墻外的一名巡邏警察。

站崗值勤的第一天，哈恩懷著激動的心情，守候在華歌爾咖啡廳門外的高墻前。很快，手表的指針指向八點，他把耳朵緊緊貼在墻上，果然，墻的那邊傳來微微的顫動，“篤、篤、篤”三個音符無比清晰地鉆進他的耳膜。哈恩瞬間熱淚盈眶：這是愛麗絲啊，她沒有食言！借著鐘樓響起的整點鐘聲作掩護，哈恩顫抖著手，從懷里掏出一個石頭，“篤、篤、篤”地敲了三下……

就這樣，五年的時間過去了。哈恩和愛麗絲堅持每天在柏林墻前敲響愛情暗號，不論嚴寒酷暑，從不間斷。

這天，是愛麗絲的生日。哈恩特意早早地守候在柏林墻下，時間一到，他心情激動地掏出石頭，剛在墻上敲出“篤”的一聲響，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了他：“哈恩，你在干什么?”

哈恩回頭一看，一個肥胖的身影站在自己身后，原來是警察局局長，他大聲吼道：“身為警務(wù)人員，你居然破壞柏林墻，毀壞領(lǐng)袖的神圣畫像?，F(xiàn)在，我宣布你被捕了！”

哈恩這才注意到，面前的柏林墻上多了幅國家領(lǐng)導(dǎo)人的畫像，油墨還是濕的，而他剛才所敲擊的位置，就是領(lǐng)導(dǎo)人的右眼，現(xiàn)在已經(jīng)油墨模糊……哈恩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他清楚對領(lǐng)袖不敬是最大的罪名，自己即將面臨的是牢獄之災(zāi)！此后，他將再也無法和愛麗絲一起敲響愛情暗號了。想到這里，哈恩用力掙脫局長的手，撲到墻上繼續(xù)“篤”地敲了一下。

“你還敲?馬上給我住手！”局長怒吼著，一腳把哈恩踢翻，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拖離了柏林墻?？粗絹碓竭h的柏林墻，哈恩牙一咬，攥緊手中的石頭往上一敲，沒料到卻敲在了局長頭上，局長“哎呀”一聲慘叫，松開了哈恩，用手掩住額頭，鮮血汩汩流了出來。

這時，警察局的科爾探長帶著幾個警察聞訊趕來，七手八腳地沖上來抓住哈恩，哈恩用力把手中的石頭朝柏林墻扔去，石頭砸在墻上，發(fā)出“篤”的最后一聲響。哈恩笑了，他已經(jīng)敲響了愛情暗號的最后一個音符……

哈恩被判了八年。在監(jiān)獄里，他看著眼前高高的圍墻，恍惚中，仿佛又回到了柏林墻下。一到早上八點，哈恩就情不自禁地像以前一樣，把耳朵貼上圍墻聽一聽。

這只是哈恩的一個習(xí)慣動作，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墻的那邊，居然傳來了清晰的敲墻聲，“篤、篤、篤”一聲一聲撞擊著他的耳膜。這分明就是自己和愛麗絲約定的愛情暗號！一時間，哈恩呆住了。

第二天，墻外依然準(zhǔn)時響起熟悉的敲墻聲。這回，哈恩聽清楚了，絕對不是幻覺，他不禁又驚又喜，忙用手中干活用的小鐵錘，“篤、篤、篤”地回敲了三下。

以后的日子里，就像在柏林墻下一樣，每天墻外都響起哈恩熟悉的愛情暗號，他陷入了迷茫：難道真的是愛麗絲?可這里是離柏林一百多公里的監(jiān)獄??！迷茫歸迷茫，這不絕的敲墻聲還是給了哈恩安慰，伴他度過了單調(diào)苦悶的監(jiān)獄生活。

八年后，哈恩出獄了。他迫不及待走出監(jiān)獄的大門，外面燦爛的陽光下，站著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赫然是勒夫！此刻，哈恩什么都明白了，陪伴自己走過八年的不是愛麗絲，而是他的朋友勒夫！哈恩緊緊抱住勒夫，喉頭哽咽著說：“謝謝你！謝謝你！”

勒夫告訴哈恩，自己賄賂了監(jiān)獄里的看守，讓他們在勞動的時候，給哈恩安排了一個靠墻的位置。這八年來，勒夫每天偷偷來到監(jiān)獄的圍墻下，給哈恩敲響愛情暗號。說到這里，勒夫拍著哈恩的肩膀，說：“你沒有必要感謝我，因為我們是朋友。你真正要感謝的人在東柏林！因為……他每天冒著風(fēng)險，替你在柏林墻上敲響愛情暗號……”

“是誰?”

勒夫回答說：“是科爾探長！”

哈恩愣住了，心說：科爾探長?就是那個整天一言不發(fā)、冷著張臉的大胡子?怎么會是他?

“因為十三年前的那個深夜，他被緊急征調(diào)去筑柏林墻，無暇照顧快要生產(chǎn)的妻子。是你的出診，挽救了他妻子和兒子的性命呀！”勒夫接著說道，“我相信，柏林墻總有倒掉的一天?？茽柼介L說，他等著你回去，親手為愛麗絲敲響愛情暗號！”哈恩用力地點了點頭。

很多年后的一個早晨，哈恩最后一次在柏林墻上敲響愛情暗號，然后在無數(shù)群眾的歡呼聲中，一輛大型推土機轟隆隆地開了過去，推倒了象征著分裂的柏林墻。

哈恩和愛麗絲終于相見了。整整二十八年的等待呀，他們流著淚對望著，一步一步地走近，最后緊緊地擁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