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印千古緣（二）

■ 林乾良

三、揚州八怪中汪慎號茶仙

悠悠數(shù)千年繪畫史，出現(xiàn)過許多著名的畫家藝術(shù)群體。若論知名度之大，要推“揚州八怪”為第一。據(jù)梓行于同治12年（1873）的李玉棻《甌缽羅室書畫過目考》，所謂揚州八怪是指金農(nóng)、黃慎、鄭燮、李鱓、李方膺、汪士慎、高翔與羅聘。

上述八大家只一半人的籍貫是江蘇人，金農(nóng)是浙江人，黃慎是福建人，汪士慎與羅聘是安徽人。當(dāng)清朝的康熙、雍正、乾隆三朝，江南富庶，揚州尤稱盛地。文人畫家，只有在經(jīng)濟發(fā)展的地方才易討生活。所以，有才能之士多客揚州。不但是揚州八怪長時間居住揚州，即如后來的西泠八家也不少曾到過揚州。

八怪中的印人，據(jù)《揚州八怪史料》研究大約只有一半。在西泠同社方去疾編印《明清篆刻流派印譜》中有印作收載者，只有汪士慎與高翔。

汪士慎（1686—1759）原名慎，字近人，號巢林，安徽休寧人，寓居揚州。由于視茶成癖，如癡如醉，他的朋友金農(nóng)遂贈與“茶仙”的雅號。汪氏的嗜茶名句甚多，例如：“飯可終日無，茗難一刻廢”；“愛梅兼愛茶”，“啜茶日日寫梅花”。因此，他平日待客從不設(shè)饌，只是“清陰設(shè)茶宴”、“煮茗當(dāng)清樽”而已。汪氏性狂傲，無論詩、書、畫、印均打破成規(guī)而自成一家，自稱“嗜好殊能推狂夫”。在《明清篆刻流派印譜》中，未收他所作與茶有關(guān)之印，茲收其名印兩方，即“汪慎”（圖10）與“巢林”（圖11）。

(圖10）

（圖11）

有關(guān)汪慎愛茶的故事甚多，茲摘一則如下：有一次，他的朋友姚世鈺搞來一包“杼山野茶“請汪巢林品鑒。這位巢林先生滌盞沖泡，一入口中便大喜過望，認(rèn)為此茶是他飲過的茶中最具韻味的一種，一邊品飲，一邊竟吟出了“莫笑老來嗜更頻，他生愿作杼山民”的句子。汪巢林的飲茶，其量也大，自謂“一盞復(fù)一盞”，“一甌苦茗飲復(fù)飲”，而對茶的感受則很細(xì)膩：“飄然輕我身”、“滌我六腑塵”、“醒我北窗寐”。

汪士慎在五十四歲時，患疾已久的左眼失明了。關(guān)于汪巢林的失明，有人說是飲茶過度所致，非也。汪巢林也不以為然，他在《蕉陰試茗》中有句云：“平生煮泉百千甕，不信翻令一目盲?！?/p>

汪士慎有一幅隸書對聯(lián)：“茶香入座午陰靜，花氣侵簾春晝長”，真可謂文、書雙絕。其泉書境界恬靜而率真，深為書壇所推重（見圖12）。

（圖12）

四、西泠八家中丁敬號玩茶

浙江為我國東南沿海著名的文物之邦，地靈人杰，名家輩出。在華夏文化的許多領(lǐng)域里，都存在著“浙派”的名稱，如中國繪畫、詩詞、古琴等。其中，聲名最為顯赫的，自然要屬篆刻藝術(shù)（印學(xué)）中的浙派了。

名為浙派，自然是浙江的印人所創(chuàng)立。其實，核心的人物都是杭州人。西泠，是杭州市內(nèi)的一個區(qū)域的名字。西，言其位置偏于市區(qū)的西隅，其實就在西湖之中。泠，言水之清幽，也是與西湖有關(guān)。杭州的西湖名聞天下，西泠之名也隨之而興。因此，印中浙派又稱為“西泠印派”，其代表人物就是清朝中期的“西泠八家”。

一提起西泠，就難免想到丁敬（1695—1765）。這是因為：他既是清朝乾隆年間詩人常在西泠集會的吟社核心人物；而且又是浙派篆刻藝術(shù)的始祖。如今，在西湖孤山與西泠橋之間的西泠印社，不但以風(fēng)景名勝而聞名，更以研究、弘揚東方藝術(shù)的奇葩——金石書畫而千古流芳。在這里，矗立著丁敬的畫像、刻石、真人大小的塑像以及手書詩稿刻石等。足見，丁敬與西泠八家、浙派印學(xué)以及西泠印社是交相輝映、同傳不朽的。

雖然丁敬是個布衣，而且是市井中賣酒的，可是由于他的博學(xué)、多才與傲岸的骨氣，他居然成為文人，藝術(shù)家中眾望所歸的領(lǐng)袖人物，真是千古罕見。在綿長數(shù)千年的印史上，丁敬聲譽之隆，風(fēng)格之新，藝術(shù)之真善美以及影響之大，為前賢所不及。他所開創(chuàng)的浙派印學(xué)，在他生前就享有盛名。例如他的同時代人，于乾隆十年（1745）輯成《飛鴻堂印譜》的汪啟淑就十分崇拜丁敬。該譜廣泛收集當(dāng)時及前代的印人作品約4千方，丁敬所刻得朱文“飛鴻堂”即居全譜之冠，可見推重之極。繼丁敬篆刻藝術(shù)而興起者，先是他的學(xué)生黃易（小松）以及私淑他的蔣仁（山堂）和奚岡（鐵生），后世人稱“西泠四家”。稍后，又有崇拜他的陳豫鐘（秋堂）、陳鴻壽（曼生）、趙之?。ù伍e）和錢松（叔蓋），稱為“西泠后四家”。合前、后四家，則稱為“西泠八家”。

丁敬一生好茶。雖癡迷的程度還不及揚州八怪中的茶仙汪士慎，但在書法、篆刻、詩文中都可查到許多資料，可知也在伯仲之間。有趣的是：汪士慎號“茶仙”，那是友人金農(nóng)定的；丁敬之號“玩茶”，則是他自己起的。

我昔年曾經(jīng)寫過一篇論文，名曰《丁敬名字別號考》，后收于西泠印社出版的《印學(xué)論叢》（1984）。文中，將文獻(xiàn)及印譜上有關(guān)丁敬的名號一一摘出，加以分類，共有鈍丁、龍泓、硯林……等7大類。有關(guān)玩茶類，還有3種變化：玩茶老人（見于“南徐居士”?。?、玩茶翁（見于“寒潭雁影”印）、玩茶叟（見于“梅垞”?。?。從名稱可知，應(yīng)是丁敬60歲前后所用的字號。因為“龍泓”是龍井的別名，在宋朝施愕所撰《淳祐臨安志》中即有說明。而杭州的龍井在乾隆前已以出產(chǎn)龍井茶而享譽，可見丁敬之號龍泓亦應(yīng)與嗜茶有關(guān)。丁敬的龍泓類字號估計是中年之時即已應(yīng)用，有名的六面印中，有“龍泓館印”與“龍泓外史丁敬身印記”兩面，可見重要。

丁敬有關(guān)玩茶名號的印，印面未見，邊款則有之。如圖13為“玩茶老人”、圖14為“玩茶叟”

（圖13、14）

丁敬不但是大印人，也是大詩人，書法也極擅長。他曾作過《論茶六絕句》，其一曰：“松柏深林繚繞岡，荈茶生處蘊真香。天泉點就醍醐嫩，安用中冷水遞忙。”其二曰：“湖上茶爐密似鱗，跛師亡后更無人?？v教諸剎高禪供，盡是撐甌漫眼春?！逼淙唬骸敖瘅锥奋鴺O錙銖，被盡吳儂軟話愚。滿口銀針矜特賞，誰知空捻老髭須?！逼渌脑唬骸疤焐夏峦诱l獲見，人間仙掌亦難遭。瓊芽只合滋仙骨，留付詩中一代豪?！逼湮逶唬骸拔湟牟杵芬嫫厶?，小 花香重吏胥。堪嗟吸鼻夸奇味，盡出南蠻藥轉(zhuǎn)余?！逼淞唬骸俺Ｄ陳埏孅S梅雨，垂死猶思紫梗茶。寄語香山老居士，別茶休向俗人夸?！?/p>

丁敬的《論茶六絕句》，是他的得意之作，當(dāng)時一定曾經(jīng)寫過許多卷。今存于浙江博物館者有一手卷（見圖15，只示前三分之一），全長應(yīng)118厘米。雖終數(shù)百年風(fēng)雨與戰(zhàn)火，仍能完好無損，足見前任愛護(hù)之深情。安用中冷水遞忙?！逼涠唬骸昂喜锠t密似鱗，跛師亡后更無人?？v教諸剎高禪供，盡是撐甌漫眼春?！逼淙唬骸敖瘅锥奋鴺O錙銖，被盡吳儂軟話愚。滿口銀針矜特賞，誰知空捻老髭須。”其四曰：“天上穆陀誰獲見，人間仙掌亦難遭。瓊芽只合滋仙骨，留付詩中一代豪。”其五曰：“武夷茶品益欺虛，小 花香重吏胥?？班滴强淦嫖?，盡出南蠻藥轉(zhuǎn)余?！逼淞唬骸俺Ｄ陳埏孅S梅雨，垂死猶思紫梗茶。寄語香山老居士，別茶休向俗人夸?！?/p>

丁敬的《論茶六絕句》，是他的得意之作，當(dāng)時一定曾經(jīng)寫過許多卷。今存于浙江博物館者有一手卷（見圖15，只示前三分之一），全長應(yīng)118厘米。雖終數(shù)百年風(fēng)雨與戰(zhàn)火，仍能完好無損，足見前任愛護(hù)之深情。

（圖15）

除了此卷外，另外還有兩套石刻，今存于西泠印社的題襟館（見圖16與17，亦只示前部）。這3本，原件其實都是不同的，從第4行的“安”字即可察知了。

偉哉丁敬，印茶雙輝。

除了此卷外，另外還有兩套石刻，今存于西泠印社的題襟館（見圖16與17，亦只示前部）。這3本，原件其實都是不同的，從第4行的“安”字即可察知了。

偉哉丁敬，印茶雙輝。

（圖16）

（圖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