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幸福的智利礦工

艾 樂

有時候求生的關鍵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復雜,簡簡單單的打扮、整頓精神面貌就能讓心境截然不同。

9月18日,智利的圣何塞金銅礦井下響起了國歌聲,一面紅白藍三色國旗在臨時金屬桿上緩緩升起——被困井下700米處的33名礦工,用獨特的方式慶祝著國家獨立200周年,有人甚至揮舞毛巾,跳起了智利傳統(tǒng)民族舞蹈昆卡舞。

地面上,救援人員開鑿的通道已經抵達礦井。但據一名官員透露,礦工重獲自由還需多等幾個星期,因為救援隊需要拓寬通道,才能把受困者安全救出。

受困礦工們在最新的視頻中,用微笑和國歌聲向外界傳達了勇敢,留守在“希望營”臨時帳篷中的家屬們卻焦急不安。礦工維克多·薩莫拉的太太耶西卡·柯帝斯說:“獨立紀念日應該是家人同慶的日子,但今天我們真的很悲傷?！本S克托的母親內莉·卜古諾認為,可憐的孩子們在視頻中只是強裝歡顏,她相信他們其實很沮喪,對處境心煩意亂。

最快,可能還是得等到11月。

合作求生

盡管這個世界天天有人爭吵、有人廝打、有人開戰(zhàn),但你還是得看到,人類是善于協(xié)同合作、抱成一團的。我們在工作場所合作、在劇院排隊時合作、連幼兒園里的孩子都會本能地形成一個內部文化小圈子。

在危機面前,通過結盟來壯大力量的意愿會比任何時候都要強烈,智利阿卡塔馬沙漠底下的那33名礦工就是明證。自8月5日發(fā)生事故以來,他們自然地形成了一個整體,相互扶持,在狹小、黑暗的空間中等待未知的獲救日——如果說大多數救援行動是爭分奪秒的短跑沖刺,這里的救援就是一場馬拉松,早就打破了2009年中國貴州3名礦工被困井下25天后生還的世界紀錄。全世界仍在關注事件的進展,與此同時,心理學家和人類學家在進行特殊的觀察,研究危機下的人類行為:在緊急情況下,在我們日常熟知的行為法則消失的時候,人類如何建立起臨時協(xié)作的小社會?

“任何你想象得到的壓力都會對這些礦工產生影響?！倍趴舜髮W心理學家、創(chuàng)傷應激反應專家約翰·費爾班克說:“我們現(xiàn)在看到,他們嘗試將危情正常化,建立一種規(guī)則、結構和目的?！?/p>

將異常情形正?；俏覀冇龅轿C時的第一反應,也是一種自適策略。比如全城停電的時候,我們會趕緊打開裝有干電池的照明裝置,找出瓶裝水和存儲的罐頭食品,尋思如何讓孩子吃飽、洗澡,盡量像平日一樣生活。

救援隊晝夜不停地輪番工作,也是希望幫助礦工們盡量維持常態(tài)。他們通過三條15厘米寬、被稱作“臍帶”的輸送管道,用一個叫“鴿子”的金屬工具將包成膠囊裝的物品輸送下去,幫助礦工把50平方米的礦洞布置得像個小家。陸陸續(xù)續(xù)地,里面有了干凈的衣服、書刊、多米諾骨牌,以及親人的信件。他們有音樂聽,也能和家人視頻通話了。

起初,礦工的飲食只有營養(yǎng)液,后來添加了酸奶、谷物、茶飲、三明治、獼猴桃,最近,他們還吃上了熱飯菜,比如肉丸配米飯。獨立日那天,救援人員又特意給井下礦工加餐——由牛肉、面餅、洋蔥、橄欖、葡萄干等制成的傳統(tǒng)美食牛肉餡餅。

豆類食品沒有出現(xiàn)過,顯然封閉在狹小空間里的33個大男人都不想破壞空氣氛圍,我們也由此發(fā)現(xiàn),越是不堪的環(huán)境下,他們越是希望遵循常態(tài)下的禮儀。

西點軍校心理學家和行為學家康奈爾·科迪茲說:“在毫無文明約束的環(huán)境下建立文明條約是非常關鍵的?！比欢?恢復常態(tài)還不是最要緊的事,礦工們要對死亡有所心理準備。對每個人來說,死亡無可避免,但大多數時候我們把它看作一件很遙遠的事。如果突然知道死亡隨時會來,我們的行為也會因此而改變。正如科迪茲所說:“當人們?yōu)樯鴳n時,就會通力合作?！?/p>

分工明確

在求生過程中,年齡成為合作的重要決定因素。丹尼斯·奧代爾是美洲礦工工會職業(yè)健康和安全部門的主管,有著20年的下井經驗,他在接受《時代》周刊采訪時說:“(井下)很快就會出現(xiàn)領導者負責顧全整個團隊,不讓任何人‘掉隊,而這個時候,年輕人往往服從于年長者。”

事實也正是如此。被困礦工中,最年輕的只有19歲,最年長的馬里奧·戈梅茲已經62歲了。他自然而然地成為團隊里的組織者,以及與地面溝通的聯(lián)絡員。馬里奧把所有人分成3人小組,便于相互照顧。在最初的17天,正是在他的指揮下,礦工們把有限的食物作了恰當分配,每兩天每人能分到兩勺金槍魚罐頭、一塊餅干。雖然量少,但所有人都服從公平分配,確保所有人都熬過與世隔絕的兩個半星期。

為了解決飲水困難,礦工們輪流開挖地下水源,還將地下所有機械裝置里的冷卻水都喝光了。

馬里奧還組建了臨時的“禮拜堂”,為大家提供精神支撐。地面上的牧師為他們送來了33部迷你《圣經》,其中用綠色熒光筆圈畫的章節(jié),是牧師希望他們重點閱讀的。

另一名經驗豐富的礦工、54歲的路易斯·烏爾蘇亞負責安排輪班工作,比如除了清潔生存空間外,他們還要配合救援行動,清理總重成噸重的石塊。烏爾蘇亞想到定時開關采礦貨車的前燈模擬晝夜,以此安排所有人的作息。他還規(guī)定,在33個人都拿到食物之前,不得有人動嘴先吃。

年長者的經驗在一段時間內會繼續(xù)發(fā)揮作用,而隨著日歷牌的翻動,年輕人體力上的優(yōu)勢會逐漸凸顯出來,這時候后者就可能獲得更多權威。心理無邊界組織的心理學家帕姆·萊恩說,這種角色分配是人類文化中固有的特性,大家會分工發(fā)揮各自的特長。

有時候求生的關鍵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復雜,簡簡單單的打扮、整頓精神面貌就能讓心境截然不同。當地面人員與井下礦工建立聯(lián)系后,受困者第一個要求就是需要牙刷,接著是干凈衣服和剃須刀。在他們向地面?zhèn)鬟_的第一份視頻中,他們光著膀子,胡子拉碴,臟乎乎的。現(xiàn)在,他們變得干凈許多,身著紅襯衫,臉上也光潔了。

整潔意味著紀律,而紀律意味著生的希望。

心理學家科迪茲說,他曾與參加過越戰(zhàn)的美國軍官聊過,“他們把士兵帶到叢林里一待就是40天,每天士兵都必須把臉洗干凈、刮胡子,保持文明,這樣能防止士兵間的沖突和暴行?！?/p>

身心挑戰(zhàn)

接下來礦工們要面對的井下生活和之前的那一個多月比起來又會不一樣。虛脫、疾病會接踵而至。醫(yī)生會在必要時為受困礦工提供藥物治療以及心理治療?？刂扑麄兊男睦眍A期對維持健康的情緒至關重要。

先前,還有人猶豫是否應該如實告知礦工們受困的時間將有多長,心理醫(yī)生從一開始就堅持,把所有的可能性都告訴他們:快則一個月就能出來,慢的話可能要等到圣誕節(jié)左右。

費爾班克說,不能給他們過高的心理預期,不然萬一他們準備好要出來卻無法實現(xiàn),反而會導致巨大的失落感,對身心健康極為不利。

外部的救援分為三套計劃同時進行:A計劃主要鑿出通風管,B計劃鑿出水坑,C計劃是鑿出足夠大的空洞將礦工吊出。前兩個計劃已經進行了近一個月,其中B計劃鑿井深度已達到623米,接近礦工的避難區(qū),但寬度僅有30.5厘米,還需要第二次工程讓寬度增加到70厘米。

智利總統(tǒng)塞巴斯蒂安·皮涅拉已經下令,由智利海軍技術小組建造子彈型救生艙。這種鋼制救生艙總長2.5米,外部直徑54厘米,頂部經加固避免礦工在上升過程中被墜落的石片砸傷,艙內的固定裝置則保證礦工即使昏迷也能保持站立的姿勢。艙內視頻設備能讓救援人員與礦工隨時交流,還有氧氣及特別照明系統(tǒng)。萬一上升過程中被卡,礦工還可以利用緊急逃生艙門和安全設備將自己降至原處。

但是升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每次只能出來一個人,躺在僅比身體寬一點點的救生艙里,慢慢地往外送,完全升到地面可能需要花2個小時。這個過程中,礦工需要被蒙上眼睛,以免受到外部強光的刺激,或者服用鎮(zhèn)定劑,保持情緒的穩(wěn)定。按照這個速度,所有人出井需要3天時間,而最后那個離開的人,承受的壓力也往往更大——別人都獲得了自由,唯有他還在做最后的等待。

苦中作樂

在重見天日之前,礦工們盡可能地苦中作樂。他們所住的“大房間”與幾條礦道相通,這樣每個人就能擁有一點隱私空間,而且還要專門辟出一塊地方作為洗漱點。如何讓處于長期隔絕下的人保持理智?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NASA)在這方面有所經驗,在救援現(xiàn)場的專家建議,讓更亮的光透到井下,使困境中的人對白天和黑夜的替換有所意識。專家們拒絕了礦工們想抽煙的要求,因為井下空氣會被煙味污染,影響他們的身體健康。飲酒也被否決了,表面上是為了控制礦工的飲食平衡,更重要的原因是要確保他們的行為正常。

一開始,礦工們對煙酒要求被剝奪感到不滿,并且拒絕接受上面送下來的桃子,以示抗議。NASA專家表示,這是正常的反應,因為他們表達出反抗,就不至于把積壓的情緒轉化為打斗。事實上,在阿波羅7號執(zhí)行任務的過程中,宇航員出現(xiàn)了頭疼腦熱、身體不適的情況,會和地控中心的人吵架;阿波羅13號的宇航員在神經繃得太緊的時候,也曾和地面聯(lián)絡員發(fā)生口角。

為了減輕礦工們的空虛感和憂郁癥狀,保持理智的思考,救援人員也在想法子讓他們“沒事找事”做。當地時間9月7日,礦工們在井下收看了一場智利對陣烏克蘭的足球賽直播。另外,除了送下去的小游戲、音樂和書籍,地面親屬不斷地給親人寫信,要他們多回信。

對礦工克勞迪奧·阿涅斯來說,這次可謂“因禍得?！?。兩個月前,他向同居了10年的女友克里斯蒂娜·努涅斯求婚,但是被拒絕了。此次被困地下,克里斯蒂娜欣聞愛人仍幸存,立即寫了一封信主動向克勞迪奧提出結婚。信發(fā)出后,女方焦急地等待深井下的回復,結果答案當然是肯定的!

另一名礦工提柯納則在9月14日迎來了一個值得高興的消息:妻子平安產下一名女嬰。雖然無法親手抱抱女兒,但提柯納透過視頻興奮地說出來后定要給妻子“深深的一吻”。夫妻倆本來已替寶寶取好名字叫“卡羅琳娜”,但如今他們改變心意,為女取名“艾斯佩蘭薩”,西班牙語中“希望”之意,也即親屬團在礦坑外守候的“希望營”。

除此之外,礦工們還有一個任務就是在保持自身營養(yǎng)的同時注意瘦身,以免因肥胖無法穿過救援通道?？紤]到救援工具所占的空間,礦工腰圍不能超過90厘米。

眼下,礦井中的秩序仍然會保持下去,因為礦工們知道,這是獲救的最佳選擇。他們也在為獲救之后作準備——帶給他們的讀物中有一本書名叫《公開演講技巧》,一旦回到地面,他們將面對密集的采訪。

另外,雖然礦工們所屬的圣艾斯特班礦業(yè)公司已經在意外發(fā)生后申請破產保護,無法支付薪水給礦工,但這33名礦工儼然已經成為其他招工單位心目中的英雄。根據智利勞工部網站公布的資訊,有20多家在智利設點的公司提出1188個工作機會,包括推土機司機、機械師、電工、隧道逃生專家等,目前已有200名原圣艾斯特班公司的礦工去應征,但用人單位說,愿意等待這33人脫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