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磚四國的整合難題

沈旭暉 Babita Bhatt

編者按

因為4月14日青海玉樹7.1級地震造成大量人員傷亡，原定15日至16日在巴西利亞召開的第二屆金磚四國首腦峰會，當?shù)貢r間15日中午匆匆結束，以便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能夠提早回國參與救援指揮工作。中方因地震而推遲的外訪行程，還包括胡錦濤原計劃稍后對“戰(zhàn)略伙伴”委內瑞拉和“全面合作伙伴”智利的訪問，以及溫家寶總理原計劃22日起對文萊、印尼和緬甸三國的訪問。金磚四國峰會日程雖短，其意義、價值不容低估。

被稱為“金磚四國”(BRIC)的巴西、俄羅斯、印度和中國的第二次首腦峰會，于四國首腦參加完華盛頓核高峰會后，在巴西首都巴西利亞閃亮登場。究竟這四國將會結成經濟同盟，還是只是形式性交往?這還得由“金磚四國”這名詞開始談起。

作為縮略語的“金磚四國”，只是國際投資銀行高盛公司在2001年推出的一個概念，就如“邪惡軸心”是美國強加于當時國的概念一樣，四國政府考慮走近是回應式的、被動的。在一份高盛報告《金磚四國之夢：通向2050之路》中，高盛預測巴西、俄羅斯、印度和中國的經濟增長潛力會使它們在2050年成為“最具統(tǒng)治力的經濟體”。作為主要的新興市場，金磚四國占有世界總人口的42％、全球GDP的14.6％、全球貿易額的12.8％。更重要的是，這份報告預計由于四國差異化的經濟發(fā)展特點，比如印度的服務業(yè)、中國的制造業(yè)、巴西的自然資源和俄羅斯的石油和天然氣，它們可以在諸多領域形成互補，并在WTO的多邊貿易談判中扮演主要角色，也就是暗示它們可能或可以結成一個集團。

當然，這類預測不能太過當真，例如當學者催生“Chlndia”(中印國)時，一般也會“預計”兩國經濟整合將于2030年成為全球最大經濟體，甚至不用等到2050年，也不用其他兩“磚”。但由于那份高盛報告的影響，這四國有點弄假成真，在2009年6月16日終于在俄羅斯葉卡捷琳堡舉行了第一次高峰會。

首屆峰會與上合組織的影子

那次峰會舉行于國際金融危機期間，世界經濟權力似會重新調整，因此，當時的峰會重點圍繞著通過擴大發(fā)展中國家代表權來改革國際金融制度進行，也就是多少有“推倒重來”的含義，本屆討論的綱領就要“謙虛”得多。字面上，當時峰會的要點可歸納如下：

改革金融制度，包括提高四國這類新興市場和其它發(fā)展中國家在國際金融機構中的發(fā)言權和代表性。提出在世銀、IMF等國際金融機構負責人和高級領導層選舉方面應遵循公開、透明、擇優(yōu)原則(也就是要加強它們的代表)，和主張創(chuàng)造一種“新世界貨幣”，其貨幣組合應包括俄羅斯盧布和人民幣。目前人民幣升值、是否創(chuàng)造亞洲元等爭議，某種程度上都被上述討論激化了；美國也是對上述提案十分警惕，這才催生了過去一年的各國貿易大論戰(zhàn)。

支持“可持續(xù)發(fā)展”的概念，接受經濟發(fā)展模式必須包括關于環(huán)境的條約——諸如《里約宣言》、《21世紀議程》及其他多邊環(huán)境條約等，建立科技合作的伙伴機制以應對氣候變化，并在新能源和其他高科技領域開展聯(lián)合研究和發(fā)展……云云。換句話說。雖然四國接受源自歐美的可持續(xù)發(fā)展概念，但情愿有自己的定義、自己的機制，乃至希望從中獲取新的商機。

通過對話交流增強政治互信以維持地區(qū)和國際的和平穩(wěn)定，推進文化層面的相互了解，在教育、衛(wèi)生、反恐和體育方面發(fā)展合作……

由此可見，當時的峰會重點，就是在經濟金融和可持續(xù)發(fā)展層面“乘人之?！保呱碌目鐕鴻C制，取代現(xiàn)有權力平衡。換句話說，它們在字面上已形成了一個松散的政治集團，盡管實際上，根本沒有長久合作的框架存在。這讓人想起中俄主導的上海合作組織，也是有一堆虛的合作條文，但關鍵是反恐信息合作和局部經濟整合，以及若干針對西方的意識形態(tài)壁壘。金磚四國既然是全球范圍內的新興市場經濟體。它們也會在重塑當今的全球經濟結構中起到重要作用，彰顯崛起的發(fā)展中國家對抗西方霸權、創(chuàng)造新的“更加公平和多極化”的世界秩序的雄心。在本屆金磚四國會議期間，似乎這些合作還會擴展至農業(yè)、能源和可能的科技領域，但由于金融風暴已過，統(tǒng)一貨幣一類提案，相信就不會再被高調提出了。無論如何，四國代表了發(fā)展中國家在氣候變化、公平貿易、知識產權、人權等領域的關注重點，這也是具指標意義的。

與此同時，較少人留意的是武器研發(fā)合作也是深化四國整合的重要一環(huán)。俄總理普京今年3月訪印期間，兩國簽署了多項軍購合同，包括敲定聯(lián)合研制第五代戰(zhàn)機的具體細節(jié)，這可說源自蘇聯(lián)和印度的傳統(tǒng)友誼。更早前，中國和巴西也開始了潛艇培訓換航母艦載機培訓的合作。另據美國媒體報道，巴西曾經使用敏感衛(wèi)星及遙感技術，換取中國的彈道導彈技術。而眾所周知的是，巴西一度研制核武，雖然最后放棄，但要是和中、俄、印三個核武持有國深化合作，有意變成核國家也是可望可即。實際上，金磚四國的軍事互補潛能不遜于經濟互補，只是中印本身是微型軍事冷戰(zhàn)主角，為這個潛在的武器平臺，提供了主要的障礙。僅是6個雙邊合作的組合

由于四國已表態(tài)將不參加今年6月底加拿大安大略省慕斯科卡八國峰會的“會外會”，而只參加同一天同一地舉辦的20國集團會議，有評論說，“八國集團快要死去了”，在加拿大峰會之后，新的東道主法國有可能建議八國集團自行解散。不僅如此，第二屆金磚四國峰會公報草案提出的“四國在貿易中更多地使用本幣結算”，對于美元的世界貨幣地位也是個長遠威脅，所以俄羅斯《消息報》上有“四國打擊八國”的說法。

然而，金磚四國不可能是一個真正的同盟，起碼目前不可能是。它們的同質性甚至比上合組織還要低得多。首先是四國的經濟發(fā)展水準和軍事力量各不相同，這會造成它們之間的權力不對稱，可能導致集團內部對于領導權的政治斗爭，特別是當回顧這四國的關系史時，這種傾向尤為明顯——畢竟金磚四國中的主要三國，即中、俄、印之間仍有尚待解決的問題。2008年10月，俄羅斯歸還中國174平方公里基本無人居住的領土后，中俄最終解決了其長達4300公里的邊界問題，但中印之間的領土問題依然存在，印度還高度關注中國在其周邊地區(qū)不斷增強的影響力。

此外，金磚四國在許多重要的國際問題上沒有一致的立場，例如氣候變化、農業(yè)補貼和能源安全等。雖然對國際機制實行民主化是金磚四國的首要目標。但這四國仍不確定如何實現(xiàn)這一目標。巴西和印度兩國渴望成為聯(lián)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然而，它們能否得到中俄的支持依然不確定，于是在某些外交層面。巴西、印度反而與其他大國走得更近。在農業(yè)補貼方面，巴西贊成農業(yè)貿易的完全自由化，而中印更傾向于保護國內市場。此外，俄羅斯大量的油氣儲備去向如何，也可能導致中印之間的競爭。這些爭議是難以擱置的，特別是對農業(yè)貿易保護與自由化的不同態(tài)度，會根本性地限制金磚四國的整合前景。

假如金磚四國真的要結成實體，恐怕類似上合組織的正式機制還是不可少的，那樣才有逐個范疇深化合作的空間。但這是難以成功的：它們走在一起的準則是什么?近來也有人提出“BPdMCK'的說法，把墨西哥和韓國算在內；高盛在2005年又提出了“N11”組合，作為金磚四國以后的經濟后起之秀，包括孟加拉國、埃及、印尼、伊朗、墨西哥、尼日利亞、巴基斯坦、菲律賓、韓國、土耳其和越南，難道它們也要搞N11峰會?2006年，日本的金磚四國研究所則提出了“VISTA”，預言越南、印尼、南非、土耳其和阿根廷將會繼而興起。去年美國智庫Stmffor創(chuàng)辦人喬治·弗里德曼也出版了一本《未來100年大預測》，預言波蘭、土耳其和墨西哥將成為新世紀大國，并會結盟挑戰(zhàn)美國霸權。這些概念，在單一層面上也許有討論空間，但真的要整合來作出捆綁式行為，則幾乎不可能。金磚四國峰會目前還只是四國各自的雙邊合作的總和，數(shù)學公式是6個雙邊合作(1+1)的組合，而不是整合，這點與會領袖應是清楚的；聚在一起更多是給予美國壓力，這點美國領袖也是清楚的。

(沈旭暉為美國布魯金斯學會訪問學者、香港中文大學全球政治經濟碩士課程客席副教授及統(tǒng)籌，Babita Bhatt為香港中文大學全球政治經濟碩士課程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