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是野物,可以馴化

葉傾城

傾城姐姐:

你好,不清楚你能不能看到這封信。真的很需要你給我一些指點。謝謝你能聽我的絮絮叨叨。

P是我的初戀男友,我們戀愛六年多,他對我很好。我們見過雙方父母,美好的生活似乎都安排好了,我們不差什么,無論物質的還是精神的。

畢業(yè)后,我順利地進入一個事業(yè)單位工作,同時進去的還有幾位校友,W就是其中一個。他條件很一般,但是人卻格外聰明,有一股濃濃的書卷氣,我感覺他對我特別好,眼神也很曖昧。我不想寫的材料,他能幫我寫;我做錯的工作,他替我去承認錯誤;他心細如發(fā),總能洞察我的心情,他的話總能說到我的心坎里。相比之下,P就比較粗線條一點。

P經常來接送我,和我的同事們關系也很好,每次看到他,W總顯得很壓抑。有一次出去辦事過馬路,W牽住了我的手,我竟然有了戀愛的感覺,事態(tài)發(fā)展得讓我無法掌控了。

我開始害怕,換了號碼,甚至辭了職準備考研,躲到學校里故作鎮(zhèn)定地繼續(xù)學習。我辭職的那一天,送別我的人群中沒有W,后來聽說,他哭了整整一天。

原以為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我和P將繼續(xù)向前走,可是沒多久,W來學?？次伊恕Ｄ菚r我孤注一擲,考試壓力很大,經常發(fā)脾氣與P爭吵,卻經常接到W安慰、鼓勵的電話。后來P出國了,臨行前向我求婚,我拒絕了。走前,P給我打電話說:“我很明白,你是為了他?！?/p>

我是為了W嗎?我也說不清?？傊?家人罵我,朋友說想不通我,我還是和W同居了。我覺得我要嫁的就是這個人,他的存在溫暖了我?？墒锹?我發(fā)現了一些不愉快的地方,比如他始終對同事們掖掖藏藏這件事,因為很多同事都認識P,他愛惜自己的仕途。每次我催他結婚,他都說房子沒到手,再等等。一次大吵,他歇斯底里地說:“為什么P沒出國前,你不愿意跟我一起,他走了,你就肯?”我感到強烈的失落感。

媽媽催我趕緊把婚事定下。春節(jié)放假前,我提出讓W帶我回家,他說:可以。第二天卻在單位通宵加班,我絕望得哭了一整夜。有個以前的朋友T,說喜歡我,我說:“喜歡就帶我回老家?！彼驼娴馁I了兩張票。我當時的想法是:終于可以嫁了。T很帥,條件也不錯,我可以讓W后悔一輩子。

在T家的時候,W一個電話都沒有給我打過,我死心了。假期結束那天,他問我有沒有回來,說從老家給我?guī)|西了。我告訴他,我不會回去了。他向我道歉,跟我說,他媽媽來了。他每天給我打電話,瘦了二十多斤,我只告訴他:“你不和我結婚,有人要和我結婚了。”

我其實每天都失眠,我已經不相信他會對我如當初般好。折騰了半年之久,有一天他發(fā)短信:“我不能這樣等下去了,我有女朋友了?！彪m然心如刀絞,但我還是硬著頭皮回復:“恭喜你,我也要結婚了。”

我天真地以為,這個像苦行僧一樣愛了我五年的人很快就會回來,但是沒有。我想回家,可是他說,那個女人已經搬進去了。我的精神開始崩潰,徹夜失眠,清晨會早早驚醒,望著天花板發(fā)呆。我告訴W,我難受,他說:“我所經歷的痛苦,比你經歷的更長?！彼踔磷屇莻€女人接我的電話。

我試圖找他談,他只是冷笑,認為我所做所說都不理智,覺得我只是把他當作寄存品,以為隨時可取,并不是愛他。可我固執(zhí)地認為他還是愛我的。T是我最大的情緒垃圾桶,他說:“不管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你都應該把東西從W家搬走,重新開始?！蔽衣犃?搬空之后,我覺得還是心痛難忍。W的新女友,年紀比他大,身材矮小,人也不好看,脾氣很暴躁。我在想,這是為什么?也許真的是我傷害他太重,他要讓我嘗嘗被拒絕的滋味?

T想和我結婚,他是個過日子的男人,寬容大度。但是我因為走錯過路,現在對于選擇,有了本能的恐懼感。對T,說沒有好感是騙人的,在我痛哭的時候、病倒的時候,他一直在我身邊。

P還時不時給我打電話,問我怎么樣。他父母經常在電話里問他和我?guī)讜r結婚,因為他沒告訴他們,我們已經分手了。一個月后他回國一次,來找我,他對我說:“有一句話,我已經說過一次,我還會再說一次。希望這一次你的回答是肯定的?！?/p>

我真的很想安定下來,結婚生子。而在P、W、T之間,我到底該怎么做?這就是報應嗎?我很恨自己。

我有時候覺得,回復情感信箱這事兒,不需要知識、心理咨詢的培訓證書,只須深明人情事理即可。你這紛繁復雜的問題,也許居委會大媽會回答得比我更貼切:“姑娘,你這不是造孽嗎?好日子也得好好過。不好好過,好日子也變成壞日子了……”一通痛批。你,俯首不語,在內心附和她:“是的,這是我的報應。我恨自己?！比缓蟠髬屝臐M意足下班了,你繼續(xù)失眠到天亮。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漸漸有了一些識別謊言的能力,我的標準是:太符合邏輯的事物,往往是假的。聽者愕然。而我的意思是:真實生活中,很多時候,我們的行為并不合邏輯,我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這么做。

就像你,你最愛誰?我作為局外人,還是覺得:是W。

而愛,它是最熱烈的情緒和欲望。這狂風吹著你,潮水推著你,讓你做了很多奇怪的事:辭職,避開W,隨后又跟他同居。為了一時之氣,隨便和另一個男人回家過年——你不過是為了氣他。我明白,W也明白,如果這是一部肉麻俗套的言情電視劇,觀眾也明白。但每個人只是自己生活的主演而非編劇和導演,不能不合情理地安排大團圓結局。所以,在你任性半年之后,W找了新女友。

可以說,從這件事的開始到最后,你沒做對過什么事。你由著你的情緒來,無法面對了,就辭職;為他拖著不與你結婚慪氣了,就隨便接受個男人。你閉著眼睛任由愛情驅使你,但如果你反過來,去操縱愛情呢?

你最開始感受到W的吸引力時,其實可以好好和P談一下,清清爽爽說再見;與W兩情相悅的開始,不是同居,而是直接去拜見雙方父母;鬧矛盾了,不是隨意妄為,而是認真溝通,找出它的癥結……事情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嗎?

愛是一種能力,你能愛W,意味著你擁有給予愛的能力。我不知道你沒有看過科幻片《凱麗》:一個小女孩,無意中擁有了神奇的力量,她不知道這力量是什么,也不知道如何操作,當她憤怒,當她悲痛時,這力量便發(fā)作,山呼海嘯,改變了世界,一次一次,把她置于更糟糕的境地……所以幼兒不能玩火,會自焚;兒皇帝不能獨自掌權,身邊必須有顧命大臣。擁有權柄而不會使用,對人對己,都很危險。正如在愛的國度里,一味縱情而不靠理性,勢必最后兩敗俱傷。

擦干眼淚吧。你必須要學的是,理性地去愛。

分析這些愛你的人的利弊,仔細衡量你對他們的感受。不愛,就堅拒,不必貪戀那一點溫熱——總有賬單托在銀盤里端到你面前的那一天;而愛,就從容、溫柔、諦聽、忍耐、等待,多一些理性,少一些感性,開發(fā)一點兒悟性。結婚生子,孝順父母,并非奢求,它原本是很自然的事,但它確實不能來源于任性用情。

不知你有沒有去過荷蘭,那著名的風車與郁金香之國。巨大的、四處亂刮、沒有方向的野性風力,在風車的作用下,成為重要的能量來源。

而你也要學著成為風車,任它四面八方風,你總能把它變成最溫柔的愛。愛是野物,但可以馴化。記著這句話吧。

編輯 王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