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曉朗
在階級斗爭年代,強調(diào)斗爭,斗得你死我活;如今,階級斗爭學說被送進了歷史博物館,取而代之的是和諧理念,你活我也活。寬容無疑是和諧不可或缺的一個元素。就其本質(zhì)意義而言,寬容就是寬容不同于己的異人異事、異言異行。凡事與自己保持一致,是不存在寬容不寬容的。
傳統(tǒng)上,我們總是將寬容定位在美德的層面,稱寬容是一種雅量,是一種胸懷,是對他人的尊重。最多,也就上升到智慧的高度??鬃诱f“六十而耳順”,所謂“耳順”,就是什么話都聽得進去,都能容忍。所以我們希望得到寬容、要求得到寬容的時候,常常寄希望于當事者個人有寬容的品德。一些克己者也確實努力從這方面提高自己的修養(yǎng)。
韓信發(fā)跡前曾受過當?shù)匾粋€痞子的“胯下之辱”,成為領兵百萬的大將后,再見到那痞子,韓信不但既往不咎,還贊他是壯士,給了他一個官做。相對而言,李廣就缺乏這種美德。被解職后賦閑的一天晚上,他要進入潼關,守關的軍官按當時“不得夜行”的規(guī)定要拘捕他。李廣的一名隨從說:“這是故將軍李廣?!蹦擒姽俸攘司?,說:“現(xiàn)將軍尚不得夜行,何況故將軍!”竟將李廣關押。不久李廣被重新起用,任命為邊關守將。他要求將那名軍官調(diào)給自己當部下,一到邊關,就將那名軍官殺掉了。帝王中更不乏這樣對比鮮明的例子。秦始皇毫無寬容可言,因而干出了焚書坑儒的罪惡勾當;李世民相對寬容,因而被稱為中國歷史上難得的能夠虛心納諫的開明帝王。他們寬容還是不寬容都取決于個人品德,基本上沒有外在的力量可以制約。這也決定了中國自古以來,都把寬容當做個人的美德。當然,這里的“個人”主要是指大大小小、上上下下的權(quán)力者了。
然而,筆者卻要說,寬容更應該是一種社會機制,更應該成為一種社會品德。只有這樣,寬容才可靠,才牢固,才可恃。寬容僅僅作為個人品德是靠不住的。晚年的李世民在納諫方面已遠沒有早年寬容了,幸虧他五十歲就“駕崩”了,要是再活十年、二十年,變成一個不寬容的暴君也說不定——倒是短壽成全了他的美名。
寬容若成為一種社會機制,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美國前總統(tǒng)尼克松,因為“水門事件”被窮追猛打,最后不得不狼狽辭職。我不相信這是尼克松對那些追究者有寬容的美德,而是他雖貴為總統(tǒng),對那些追究者即便不寬容卻也無可奈何。另一個美國前總統(tǒng)克林頓,當他與白宮女實習生的桃色緋聞被抖露出來后,開始時百般否認,后來在鐵證面前不得不向民眾一再道歉。我也不相信他對調(diào)查、追究此事的獨立檢察官有難得的寬容,而是因為即便他是總統(tǒng),也不能用自己的權(quán)力動那名獨立檢察官一根毫毛。
2009年的“莫拉克”臺風給臺灣造成嚴重的災難。臺灣當局也采取了積極的救援行動。但當馬英九去災區(qū)視察時,還是有民眾打出“殘障政府,草菅人命”的橫幅表示抗議。若在蔣介石主政的年代,即便再救災不力,那些人也不敢輕易打出那樣的橫幅。馬英九的臉色很不好看,但他對那些抗議者卻不能不容忍。這也不是因為他個人有寬容的品德。
“彭水詩案”的當事人之所以被專政機關追捕關押,“稷山信案”的當事人之所以被判入獄,內(nèi)蒙古烏海市市民吳保全之所以被“跨省追捕”,一些對當?shù)毓賳T行為的批評之所以被視為“誹謗”……所有這些,都是因為我們社會現(xiàn)在還缺乏對異人、異事、異言、異行寬容的機制。
有位偉人曾一針見血地指出,像“文革”這樣的事情,在美國就不可能發(fā)生,因為人家那里沒有我們曾經(jīng)有過的權(quán)力高度集中。有社會機制和社會制度保駕護航的寬容才真正牢靠,才不因個人的改變而改變,不因個人品德的變異而變異。
【選自《大洋網(wǎng)》標題有改動】
題圖 / 打破權(quán)力壟斷 / 卡佩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