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鐘聲漸漸近了,春節(jié)的客運(yùn)高峰又開始了。火車站廣場上滿是擁擠的人流,人們大包小包地背著,臉上都洋溢著喜慶期待的笑容。我知道他們漂泊了一年后這是要回家了,回鄉(xiāng)了,自然一踏上故土,就滿眼春天。然而一片人群的喧嘩中,我卻一陣的恍惚,那么,我的故鄉(xiāng)呢?在哪兒?
依稀記得前幾年,也是這個時候,我?guī)е夼渤闪巳肆髦械囊粏T,與喜慶的環(huán)境不同的只是我滿臉的沉重——母親剛?cè)ナ啦痪?,父親又病重了。我心知母親離去時,父親坐在床邊,握著母親的手良久,是怕她孤單。其實(shí)老人家那么大歲數(shù)了,受罪倒不如解脫。父親可能是很想陪母親一道走的,可他還是割舍不下我們哥幾個。這個曾經(jīng)充滿歡聲笑語的家就因?yàn)槟赣H的離去,一點(diǎn)點(diǎn)地抽空了,冷卻了,冷得懷疑是不是把人的心都凍上了。
那年的冬天離開得特別遲,坐在火車上聽著轟隆隆的車輪聲,廣播中乘務(wù)員的聲音標(biāo)準(zhǔn)、禮貌卻也冷漠,不及鄉(xiāng)音的醇厚。這個三九天,穿著厚厚的羽絨服,仍是感覺不到一絲暖意。我記得下午到的我上了高中的小縣城,急忙趕上去家的最后一班汽車,彤紅的夕陽那么大地掛在窗子上,我一路凝望著,希望他能明亮、燦爛、溫暖起來,他卻自顧自地昏暗、黯淡、冷了下去,讓人手足無措,連嘆息都無能為力。
或許是故鄉(xiāng)的冬天太冷了吧,后來的回憶都被那個冬天封結(jié)了,未趕到家門,途中就接到了父親去世的消息。父親的葬禮過程就像做了場噩夢,只有這么接近死亡,才會去懷疑生命,只有心里那千絲萬縷的難以割舍,才會一直不愿相信。我沒有父母了,失了根的樹不就會一點(diǎn)點(diǎn)枯萎泛黃嗎,再也沒有誰會眼巴巴地望我回家了,多想像小時候一樣,滿山坡地玩耍,忘了回家時,那焦急而又親切的喊我吃飯的聲音能在我耳邊再次響起呀!恍然間我明白過來,我早已沒有瘋的權(quán)利。
女兒前些天仰著一張興奮的小臉滿懷希望地問我:“我們什么時候回老家呀?我還想吃火塘焐熟的那種很香很甜的山芋,想看老家漫天飛舞的雪花,想與老家的小孩一起玩呢。”我摸摸她的額頭,有點(diǎn)不忍心告訴她,其實(shí),那個家并不是一個地域,也并不是那個小院子以及里面的一切,那個家其實(shí)就是因?yàn)閮晌焕先硕嬖冢瑳]有了親人哪里有家呀?,F(xiàn)在我不想回去,是心的畏懼,我怕觸景傷情,我怕回家看到滿院蕭索,雜草叢生,院里那長了幾十年的梧桐樹和老棗樹讓老家的哥哥收拾賣掉了,那么多的兒時記憶就隨著這兩棵樹的倒下真正埋葬了。我將我的過去存放在哪兒呢,院子空了呀,心也空了呀。
記得父親走的時候,就像個小孩子,一心念著孫女的名字,神志不清的時候還念叨著:“靜兒,靜兒……”原來他一直掛念著那遠(yuǎn)在他鄉(xiāng)的孫女,一個長江邊出生喝長江水長大的孩子。可惜我教育女兒時,她總是不能全然理解那摸不著的爺爺?shù)乃寄钇鋵?shí)已經(jīng)穿越了城市的距離,牽系在她身上。如今這份牽掛已不在了,她卻渾然不知,一如既往,就像什么也沒有發(fā)生,全然不在她的生活中留下任何印記。
昨日讀到青勃的《歸來》,那句“趕車,趕船,一踏上故土,就滿眼春天”讓我淚流滿面,我趕什么呀,趕什么都不可能回去了,那再也回不來的某些,在心中隱隱地痛得長久。
妻子說,今年的冬天來得早,感覺真長。我悵然!是呀,今年的冬天真的很長,回鄉(xiāng)的路更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