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冬季不像北方,銀裝素裹看不到一點綠色。望著遠處群山上斑駁殘存的淡綠,觀測站里那個想當一名真正的軍人的戰(zhàn)士劉濤換上了下士的肩章。
觀測站所在的位置是這個大山凹凹里唯一一塊“平地”,一條約5華里的小路將觀測站和一條途經(jīng)的省道連通起來。周圍是綿延的群山,一眼望不到頭。出了小路走上省道,再蜿蜒十多公里才能到達一個稍具規(guī)模的小鄉(xiāng)鎮(zhèn)。這里沒有北國大雪封山的艱難,但一樣的寒風將天與地吹成了同一種顏色,平時就人跡罕至的觀測站此時更是成了一個遠離塵囂的孤島。
山上駐扎著3名觀測兵,他們接受著遠在100公里外的一個城市的上級機關(guān)的指揮。因為編制限制,這里沒有安排軍官,只有一個老兵和兩個新兵。每年,站上來一個新兵換走一個老兵,周而復始。
劉濤愛看電視里各種各樣的軍事節(jié)目,他努力讓自己的一言一行看起來像一個真正的軍人。劉濤成為下士的第一天,站里的老兵還沒走,老兵留守觀測站,他和比他晚一年的新兵海濱到市里去接新分來的兵,等他們回來,老兵就可以回部隊駐扎的那個大城市退伍了。
劉濤和海濱是走著去鎮(zhèn)上的,然后再乘小鎮(zhèn)上一輛早出晚歸的公交車去市里。因為路途遙遠,他們在天還未亮的時候就上路了。
路上,劉濤問海濱,你當兵的目的是什么?
海濱看看遠處黑乎乎的群山說,熬唄,還不是為了退伍后有個好工作。海濱是城市兵,父親是個不大不小的領(lǐng)導。
劉濤聽了這話后,生氣地說,這一年的兵你算是白當了。
海濱一聲也沒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前面,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模糊了彎彎曲曲的小路與大地,一不留神就會磕著絆著。
劉濤嘆了一口氣說,海濱,我走后,你就是老兵了,照你這個樣子怎么領(lǐng)導我們觀測站?
海濱大步流星地猛跑了幾步,甩開了劉濤,他不愿再聽劉濤沒完沒了的嘮叨,這地方本來就已經(jīng)夠讓他心煩的了。
上了公交車,劉濤讓了一路座,做了一路的好事。
白發(fā)蒼蒼的老太太說,還是解放軍好!牙牙學語的小孩子說,謝謝解放軍叔叔,長大了我也要當解放軍。身扛重物的打工者說,謝謝你!海濱上車后找了一個最靠后的座位,走了小半夜的山路也挺累的,100多公里的路,車少說也要開兩三個小時,他看到劉濤讓座,自己把大衣一裹就睡了。不知過了多久,海濱睜開眼,看見一個抱孩子的婦女正從剛睡醒的孩子身上取下劉濤的大衣還給他,嘴里還在不停地說著謝謝。
新兵叫磊子,上海來的,經(jīng)濟學碩士,大學時的女朋友知道他當兵后就留下一封信去了澳大利亞。
回來的路上他們?nèi)俗谝黄?。海濱靠里,磊子居中,劉濤在外面。車剛啟動,劉濤就把座讓給了一個老爺子。
因為都是城市兵,有著太多的共同語言,海濱與磊子一見如故,一路上有說有笑,好不開心。
車行不遠,又上來了一個老太太,磊子就想像劉濤那樣想讓座。海濱按住了磊子,湊在磊子的耳邊小聲嘀咕,人家可是“真正的軍人”,你是誰啊?磊子一臉迷惑,剛欠起的屁股又放回了原處。
坐劉濤座位的老爺子的臉越來越白,雙手捂著胸口,頭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劉濤說,海濱磊子起來讓老人家躺一下,磊子起來了,海濱一動沒動,直到劉濤命令他起來,海濱才不情愿地站起來。劉濤扶老爺子躺下,又按照老人的示意從他的口袋里掏出了藥瓶,服侍著老人將藥吃了下去。老人臉上漸漸恢復了血色,他向劉濤點了點頭。
慘淡的夕陽將小路照得斑斑駁駁,劉濤帶上磊子就往回走。海濱追上大汗淋漓的劉濤時,已到了觀測站的門口。劉濤指著海濱說,從現(xiàn)在起我關(guān)你7天的禁閉!
海濱剛被關(guān)了3天就被放了出來,是劉濤去市里送走老兵回來后親自把他放出來的,并對海濱說,我太沖動了。這時磊子也來了,劉濤對他們倆說,你們好好干吧,我不配軍人這個稱號!
海濱和磊子被劉濤說得莫名其妙。
一個月后,上級突然派了一名士官來接替劉濤,劉濤臨走交給海濱一張報紙,然后,背著行李默默地消失在小路的盡頭。在那之后,海濱和磊子再也沒有聽到劉濤一點消息。
海濱打開報紙,是劉濤送老兵退伍返回那天的,上面有這樣一則新聞:數(shù)名歹徒在公交車上搶劫,一名軍人剛想站出來,突然,被四把鋒利的砍刀抵住了脖子,軍人沒有吱聲,慢慢地坐下了。后面還有一個關(guān)于這件事情的大討論,編輯還請來了當時在場的受害者。大多數(shù)受害者都沒有責怪那名軍人的意思,相反,還紛紛替他說情。說解放軍也是人,是人就都有膽怯的一面,何況當時歹徒人多勢眾,他要硬拼不見得有用,相反肯定會吃虧甚至出現(xiàn)意外。
劉濤也參加了討論,他說,我不配“軍人”這個稱呼,真正的軍人越是在關(guān)鍵時刻越能體現(xiàn)出來,他為當時自己沒有站出來而感到深深的自責。編者在最后結(jié)尾時說,原來是沒有安排軍人劉濤參加這次討論的,是他主動找到報社,要求參加這個討論的。
磊子從觀測站當了兩年兵后,因為工作出色被調(diào)到市里并提了干。一天他在報紙上看到一則新聞:昨日,一名前來本市參加退伍老兵聚會的年輕人在公交車上勇斗歹徒,身負重傷,當記者探視并詢問英雄姓名時,他只說他叫“真正的軍人”。
看著這篇報道,磊子的眼圈紅了。他立刻拿起電話,給在上海的海濱打電話,兩個人相約明天一起去看這名“真正的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