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待米蘭

米蘭點起一支煙，繼續(xù)緩緩地說，但你知道我懷孕以后，你跑得比兔子還快。后來我想明白了，許多男人都只是流浪的獵人，把獵物獵到手就會走。

這個星期你充滿不安，好像突然失去了安全感，總覺得有人在暗處窺伺著你。蘇櫻好幾次關(guān)切地問你怎么了，是不是寫作不順心，你都支支吾吾地回答，沒事……真的沒事。

只有你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上個星期，你正伏案構(gòu)思一篇文章，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讓你一驚。是個陌生號碼。你說，喂，你好，請問你是哪位朋友?那邊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說，米蘭。聲音冰冷，灰暗，低沉，像一股突如其來的寒流，擊向毫無防備的你。你愣一下，問，你怎么知道我號碼?她說你不要管，下星期的這天，我要到你那里，你安排一下。語氣斬釘截鐵。你說這怎么行。那邊的電話啪地掛斷了。你回撥，已經(jīng)關(guān)機。你攥著電話，心臟怦怦亂跳，覺得自己就像一條被按在板上等待宰割的魚。

米蘭果然來了。車站人來人往，但你一眼認出了她。米蘭的頭發(fā)還是整齊地垂到肩上，臉頰還是像快成熟的桃子一樣透著一抹淺紅，體態(tài)還是充滿著柔媚。當(dāng)你看到米蘭還拉著一個幾歲大的小男孩正指著你說什么，你覺得周邊的氧氣突然都被抽空了。一切都已經(jīng)不同了。

米蘭表情悠然地說，你不用緊張。我又不是來討債的。

沒有辦法不緊張。你甚至不敢觸碰米蘭的目光。幾年前，你曾經(jīng)在另一個城市和這個女人過得如膠似漆，后來你卻不辭而別。幾年后的今天，你突然再見到她，那段往事就化成一塊巨石壓在心里，讓你喘不過氣來。你默默地帶他們?nèi)ジ浇木频?，開房間，放好行李。

你到底想怎樣?

我不想怎樣。

那你來干嗎?

她停一下，然后說，你帶我們?nèi)ビ螛穲@吧。

你嘆口氣說，好吧。

你就帶他們?nèi)チ艘蛔螛穲@。米蘭掏出錢，想讓孩子去坐旋轉(zhuǎn)木馬。你攔下她的手，說，我給。米蘭就把孩子抱上木馬。然后，歡快的音樂響起，木馬開始歡騰跳躍，一圈圈地跑。小孩抱緊馬脖子，嘴里興奮地發(fā)出各種叫聲，對著你們笑成一朵花。你和米蘭坐在一張椅子上定定地看。

你說，小家伙挺可愛的。叫什么名字?

方方。

什么?方方?

米蘭幽幽地望了你一眼。方大作家，你忘了?那時候，你說你會用一生來愛我，如果以后有孩子，男的叫方方，女的叫方芳，簡單好記。米蘭點起一支煙，繼續(xù)緩緩地說，但你知道我懷孕以后，你跑得比兔子還快。后來我想明白了，許多男人都只是流浪的獵人，把獵物獵到手就會走。但你知道生孩子時那種撕心裂肺的痛嗎?你沒想到吧，我居然把他生了下來，還一點一點把他養(yǎng)這么大。你現(xiàn)在是不是想求我別到處亂說?你注意到米蘭微微翹起的嘴角閃出一絲輕蔑的笑。

你像一個犯人一樣低下頭，不動聲色地壓制著內(nèi)心的哆嗦。你想，果然沒猜錯……

這時，音樂戛然而止。米蘭摁滅煙頭，捋捋耳邊亂發(fā)，過去把孩子抱下來。孩子的臉上還掛著依依不舍的笑，但他隨即又鬧著要去玩旁邊的海洋球。于是米蘭又帶著他過去，你緊跟著買票。你們站在池子邊上，池子里裝滿了各種顏色的塑料球，許多小孩扎在里面淘氣地把小球扔來扔去。你先跳下去，準備把孩子從米蘭手上接過來。但你忘記了你是一個大人，身子很沉，球堆嘩啦一下被你撕開一個深深的口子。孩子一臉驚恐，拽著米蘭的手突然大聲哭喊，媽媽，你快救爸爸!我要爸爸!邊上的大人都捂著嘴偷笑。你怔在球堆里，一時手足無措，心猛地一揪，一種痛直刺心底，直痛得你兩眼潮濕。你趕緊爬上來，把孩子一下子緊抱在懷里，說，方方別怕，爸爸沒事。米蘭的眼淚突然就落下來了。

你沒想到，第二天米蘭就要走。你牽著孩子，送他們到車站檢票口。

真的走了?你輕聲問。

米蘭推開你的手。

其實當(dāng)年我也不想這樣……我可以補償一下的。

補償?米蘭咯咯地笑起來，笑著笑著，眼圈就紅了。她問，你愛過我嗎?

你沉吟一下。也許愛過，但是……

但是方方不姓方，姓林，林方方。米蘭說，如果你當(dāng)初真的愛我，你就不該走，我也不會把我們的孩子打掉，然后嫁給一個我不愛的人生下方方!可方方剛生下來不久，他爸爸就死了。方方老哭鬧著要和爸爸去游樂園，我才想起了你。

你呆住了。

米蘭抱起孩子迅速閃進了檢票口的人群里。孩子的哭聲漸行漸遠，爸爸!我要爸爸!

你聲嘶力竭地喊，方方，方方……有人在旁邊罵，神經(jīng)病!

你像剛生完一場大病一樣回了家。推開門，蘇櫻正靜靜地坐在飯桌前等你。

你急急地跑過去抱緊蘇櫻說，我們生個孩子吧，男的叫方方，女的叫方芳。

蘇櫻含著淚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