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常地過,陰天晴天,店輔還在賠錢期,投資尚未收回。李菁全部的世界就是店輔,夜里閉店走路太專注,被路過的醉酒的車撞倒,左腿骨折送進醫(yī)院。章振氣急,揪住肇事者亂罵,你知道我們要結婚了嗎?李菁攔住,不完全怪他,別罵人,他醉了,我走路也沒注意。肇事者大概從未見過替肇事者說話的當事人,便當場承諾巨額賠償,隔個三五日便來探望。以致來得太勤,被章振阻止。肇事者說,你娶個好媳婦,李菁要是用看的人,你能看到今天嗎?李菁每天讀書畫畫,一派安靜模樣,林昱多半在上午上班時間來看她,并不送花,每次給她帶來好吃的。有時什么也不說,看李菁吃完,便再回去上班。除了帶吃的,就是給李菁買書,書上會夾上小紙條,清淡地寫些什么,比如今天在上班路上遇到一只流浪貓,或者哪個小孩子凍了鼻頭,看見哪個美女穿著什么像一道符,吃了什么比較好吃的東西,他與女朋友去了哪里。然后寫下,李菁,我一直喜歡清淡的女子,現(xiàn)在想來,與你相戀的人,怕是需要極大的定力吧,壓力會不會很大?我今天一個人去看了演唱會,突然覺得寂寞,原來有女朋友時,孤單一人時,從不曾覺孤單,總覺得有很多事可以做,現(xiàn)在做什么都覺得寂寞。我想我老了,也許是應該結婚了,將自己安放在一個人身邊,不再有那么多心思。李菁,有時會傻傻地想,我們到底活的是什么呢?李菁看過便撕掉丟失,沒有回復,也不聊起。
撞人者喜歡上李菁的設計,訂了一批貨,算做給公司里女同事的圣誕節(jié)禮物,李菁不禁對撞人者說,周總,你干脆把我右腿也撞了得了,我指你就發(fā)達了。周總笑,我可不敢了,再撞一條腿,我不得把你娶回家養(yǎng)老去,我就是愿意,不知有幾個要找我拼命吶。在醫(yī)藥費之外,周總多賠付了十萬塊。李菁說,沒這個必要。周總說,到底是骨折了,愈合的再好,骨頭上也會有痕跡,就為撞上你這么年輕的生命,我就得多負點責。而且認識你很高興,有緣認識你,而且用這樣讓人不忍心的方式,錢只是個意思,推托我就沒意思了。李菁將這十萬元錢交給章振,這個錢給你媽媽吧,替我爸爸還手術費,剩余的錢就給阿姨吧。章振說,算這么清干什么。李菁笑,還是算清楚的好,阿姨的錢也不是大風刮的,難的時候你肯幫我已經感激,再不還錢,成了王八蛋了。原也沒錢還,還好折了一條腿,倒清了債。章振說,不許瞎說,這一撞,我們至少還得半年以后結婚。李菁說,那不挺好,何必著急結婚。章振說,氣我吶。不早點整家去,跑了呢。李菁說,要是跑了,你就當丟了一條沒情沒義的狗。
李菁拄個拐回到店里,重整旗鼓,開始店鋪營銷。這個星期是法國周,下個星期便是西班牙周,再下周就弄西藏周,從店鋪音樂到首飾展示、定價、促銷講解全部采用時尚年輕化手法,不再走經典優(yōu)雅系列。生意開始有小小起色,年輕的女孩子擁了一屋一地,李菁將新老款摻在一起,庫存老款打特價,新款略抬高價格,店輔開張一年來,第一次交易得喜笑顏開。李菁將所有收入交給章振,這個也給阿姨,這個店從現(xiàn)在開始店鋪不欠錢了,這個小店是咱們兩個的,一人一半股份。章振問,你這是什么意思?李菁說,欠債還錢,就這樣。章振說,你分這么清干什么?我媽又沒管咱們要。李菁說,章振,我們這兩年苦斗的夠多了,我們不要再彼此攻擊好嗎?章振說,那就收回這個錢。李菁說,不,雖說是你的錢,但阿姨管著,就是阿姨的錢,我家窮已因你們扶持才有今天,我不想欠太多。章振拂袖而去,最后還是李菁將銀行卡交給牛媽媽,牛媽媽說,也好,我替你們收著。李菁的腿傷恢復得非常好,已經可以輕手利腳地跑路了。店鋪周轉資金好轉時,李菁便獨自一人出差,進貨,學習。云南、西藏、越南、泰國、法國,越走越遠。每一次回來,都會帶回一些心意小物送來看店的朋友。沒有這些人的支持,她的小店沒有今天,她總是這樣歡喜地說著將小禮物送到朋友手中。林昱問她,賺了錢想做什么?李菁說,不賺錢,只是周轉資金盤活罷了,我像個活猴似的東跑西顛將銀子都花光了。林昱說,章振真好。李菁說,是。林昱說,章振也很幸福。李菁笑,是,他于我有恩,我須于他有義。
林昱說,我怕是要結婚了。李菁說,結吧,挺好的。你這么大歲數了,就是家里再有錢,爛菠菜也不好賣價啊。林昱說,已經買了房,在裝修。已經接近尾聲了,哪天去看看?李菁說,一個空房子看什么,等你生寶寶了,再去你家里一道看。林昱說,我會有孩子嗎?李菁說,會的,有個孩子多幸福啊。林昱說,李菁,我其實不想結婚。李菁說,那就想清楚了。你家里怕是不讓你這樣任意而為吧。林昱說,是啊,人家不言不語跟了我五六年,我拿什么對得起人家?李菁說,殺人者,自殺者。自殺者,殺人者。反正都是個死,是自己舒服了,還是別人舒服了。哈哈。林昱問,如果是你,你怎么做?李菁笑,不是我,不必選。我們都有不同道路,沒人能代替你。林昱沉默低著頭,獨自笑笑離開。然后短信進來,李菁,你是我想見而不敢見的人,但我知道我應該怎么做。你也好好的。
當一切艱難好像都慢慢過去,好風好水的日子正來臨。林昱嫌新房物業(yè)不好,停了裝修,重新買房開始裝修。章振亦將家里一處房子裝修等待結婚,偶爾兩人見了面還會聊聊裝修經驗,這當中又有一兩個同事結婚,他們都去參加。林昱與章振、李冬都是幫忙主辦,李冬亦談了女友,帶了來,也前前后后地忙,獨李菁只穿雙涼托,一件波西米亞的衣服晃來一坐,閑聊天,東走走西看看,這里吃一口那里說一嘴,散仙一樣,大家笑她,當了老板就不干活了,叉?zhèn)€腳一挪三晃的。李菁說,沒聽說受過大苦的人頭發(fā)都是越來越硬的,但誰看得見。讓人看到干活的人,多半是存著愛表現(xiàn)的人,你們沒聽說,看看忙前忙后蝴蝶一樣的女子,多半是愁嫁的,像我這樣是已經爛在家里的,你們還和我計較,真是沒天理。說著又一步三搖地往別處去了,剩下的恨得牙癢癢的要去打她。大家對章振說,你說你一五好男人娶這么個手不拈針又愛花錢的懶婆娘干什么?章振低頭笑笑不語。李冬說,因為她有趣。把她放哪都覺不托底,只有放自己家。
李菁換了店鋪位置,更大更開闊,將店輔分成3個區(qū)域:“菁”、異域風情、首飾自助區(qū),分別售賣高檔、大眾中檔、自制首飾3個區(qū)域。高檔區(qū)全部只售賣“菁”旗下品牌,所有代理商品,調整到大眾流行首飾定位,自助區(qū)則仿效世界大牌首飾設計,每天設定主題,指定首飾制作師,指導女顧客自行制作首飾。前期的一點積累,因為這樣的改變,又回到赤貧。章振對此安排沉默,李菁亦不語,章振說,你這樣下去要到什么時候?李菁說,到我死。章振甩頭而去,李菁亦不再像往常一樣去挽回他。店鋪卻因這樣的改變而生意大好,李菁想專注在“菁”的設計上,將代理品牌的進貨選貨放給一名手下。章振說,渠道商你怎么能放給別人,這是命脈。李菁打斷他,我做不了所有的事,必須分權。章振說,那就找設計師來設計“菁”,你要把著渠道才行啊。李菁慢慢抬頭看章振說,我知道這是我養(yǎng)家糊口的營生,但我不是光為賺錢來做“菁”這個品牌的。請你不要插手我的事情好嗎?章振說,你的事?李菁說,你是股東,但你對店里的事沒有決定權。章振說,你已經把錢還給我媽媽,我哪里還是股東。
李冬來店里說,李菁,我要結婚了,雖然并不是我的最愛,但她在我最難的時候沒有扔下我,就她了。李菁說,那你讓她來,我送她兩套首飾。李冬說,好,李菁,你還不結婚嗎?李菁說,你結婚我們還必須陪綁不成,好好結你的婚,定了就對人家好點,別還跟個小毛驢似的。李冬笑,好,我得堅持活好,我就不信你七老八十了還這么拽。林昱來,房子都收拾好了,你幫我選個日子吧。李菁笑說,那就明天吧。你快去吧,要不不趕趟了。林昱說,李菁。然后沉默,然后再說,李菁。李菁抬眼問林昱,你想告訴我,你喜歡我是嗎?林昱久久未答,亦未抬頭,慢慢說,我一直想結婚只是結婚罷了,只是棋走到結局,我才知道,我愛著別人的時候,邁不出結婚的一步。李菁說,有些人相識就喜歡良久,就像我們,但那只是因為我們擁有相同的靈魂,并不代表其他。我并沒有愛上你,你不必有負擔,去好好結婚吧。林昱抬了眼,眼眶紅了,反反復復地喚著,李菁,李菁。出門時,說,李菁,不要在這座城市消失。李菁笑,去吧。甘心情愿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最后是章振來,不言不語只是將房鑰匙交給李菁。李菁輕輕翻動那一串鑰匙,獨自落了淚。
章振,當年我被騙被棄,你沒嫌棄我,我家境貧寒,你沒嫌棄我,全世界的人反對你和我在一起,你去反對全世界,你資助我去做我想做的事,拿出你長久以來的積蓄,沒有一個條件。你幫助我實現(xiàn)夢想,是我不能言謝的恩人。但是,我卻不想嫁。與你在一起的生活,就像籠中的鳥,命運已定。而我已深深眷戀自由,不想被捆綁。我除了用錢,沒有別的辦法來安撫自己的內疚,和耽擱你光陰的自責。章振在李菁對面坐良久,淚從眼中蹦出,只說,說完了嗎?掉頭離開。
李冬結婚,新娘堅持讓李菁做伴娘。李菁說,我比你年長,又比你高,你用我做伴娘不合適。但新娘堅持,并送了小禮服來,李菁苦笑應下。正是丁香綻放的五月天,李菁與新娘另一個女友一同擔任伴娘,卸下她吉普賽女郎的裝扮,凈身穿著白色抹胸小禮服裙,挽起頭發(fā),插一朵山茶花,手捧小蒼蘭,亮紫色平底鞋。在新娘之前賢淑地步入教堂。同事見了李菁哄笑,問她,誰這么缺德,把你打扮成良家婦女了?李菁隨手抓到侍者托盤里的喜糖扔出去,眼睛倒豎,禮堂瞬間開心地笑起來。她看見林昱身邊乖巧的女孩子,像開在無人處的跳舞蘭,小朵的,嫩黃的,李菁欠身微笑,心想,真好。典禮開始時,李菁看到坐在角落里的章振,章振也一直在看著她,已是幾個月不見。兩個人四目相對,距離遙遠。李菁看到當年送給林昱的一只小銅戒指,被林昱穿了皮繩掛在頸下。進到最后的小環(huán)節(jié),臺下嘉賓與主持人拿兩個伴娘開心,另一個伴娘含羞地說,還沒有男友,臺下便一陣口哨。及問到李菁,李菁又拿出平時的死樣子說,都死了心吧,名花有主了。臺下大膽地說,那你當什么伴娘,凈占好人指標。李菁笑笑說,上來氣你啊。老看著別人的女朋友瞎著急,不干自己的正經事去,還好意思在這說話。禮堂一片開心笑意。禮畢,新娘去換禮服,李菁走到章振身邊,將手中的小蒼蘭給他。章振矜持地說,你好,好久不見。李菁用拳頭打他的心臟,裝什么蒜,在這接待外賓呢。章振轉作含蓄地笑問,你什么時候結婚?李菁說,要不我們讓大家不要散,一氣來了得了?章振先是一愣,然后笑從雙臉生,猶豫地去拖李菁的手。兩個人沉默了一小下,章振用手臂重重攬住李菁肩膀,狠狠地說,你要再敢說離開我,我就殺了你。李菁說,噢?那我還真得重新想想。章振低聲說,除了我自己,我什么都不能給你。李菁說,我也是一樣。但這足夠了。我細細想過,扔下你,就像扔下我自己,你砍傷我心,我亦砍掉你一支手臂,我們扯平了。章振將手臂死死匝住李菁,轉頭低語,老婆,我愛你。李菁笑,不用激將法,你這句話打算裝到哪個兜藏著?章振笑罵,死丫頭,敢耍我,小不忍則亂大謀,等娶進家門,我再慢慢收拾你,把你撕成小條,一條條腌著吃。李菁笑出聲,有長進,敢說罵人話了。好,小伙子,我看好你,你要努力喲。
古語說,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短短幾十年,我們都在尋找什么,都找到了嗎?那你道出相愛的人,是你全心全意一生守護的人嗎?你的愛被什么摧毀?被什么建設?你被誰征服?此生已有答案了沒?
而那底牌全在于,你是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