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什·凱特新發(fā)行的CD里面有一首新歌,名字就叫《鳥瞰》 。那是春天的一個下午,休坐下來聽這盤CD。在城里的時候,我總是不斷地提醒他調(diào)小音量。“想著點鄰居!”我會這樣說。但是,在諾曼底這個地方,我得承認是我忍受不了這樣的CD。音樂還馬馬虎虎,讓我心煩的是那些歌詞,尤其是當我坐在桌子前,想要找一個分散注意力的理由時,這些歌詞就更讓我無法接受。如果一句歌詞是以“陌生人”結(jié)尾,那么我就試著猜想第二句合轍押韻的詞是什么,可能是“危險”,嗯,不對,這是一首圣誕歌,那一定就是“馬廄”了,果然,第二句歌詞就是以“馬廄”結(jié)尾。
如果我猜對了,那這歌詞作者就是沒什么水平,一猜就讓人猜到了。如果我猜錯了,那這個歌詞作者就是不靠譜,太能忽悠了,這個詞兒也是剛從我的出版商那里學來的,他是用這個詞來形容我剛剛出版的一本書的書名。這是一個無法論輸贏的怪圈,如果歌詞含糊不清,只是在一團噪音中尖叫的話,那情況就會更糟糕。這讓我覺得自己真是上了年紀,心情也會因此煩躁起來,這CD就像那個一張嘴就是“嗨,哥們!你真棒!”的家伙一樣讓人討厭。
我在家的時候,不允許休在家里聽某些歌星的歌,但是布什·凱特并不是我那黑名單上的歌星,至少直到現(xiàn)在為止還不是。我提起的那首《鳥瞰》的歌一開始的時候是以鳥叫聲開頭的,如果你生活在城市里,可能對這一切會很好奇??墒牵谥Z曼底這個地方,我們能聽到的聲音就是鳥叫:嘰嘰喳喳叫個不停,在一年四季里,有的時候鳥叫聲會變?nèi)跻恍墒菑膩矶紱]有間斷過。我覺得自己就像是住在一個大鳥籠子里一樣。除了云雀和麻雀的叫聲外,還能聽到路對面雞鴨鵝的三重唱。在它們上床睡覺后,貓頭鷹又出來活動了,一宿不得消停直到黎明時分,這一切又周而復始地開始了。
布什·凱特的那首歌大概放了30秒鐘后,我們突然聽到了一種奇怪的聲音,回頭一看,一只小鳥正在用嘴啄著窗戶框,沒多大功夫,它的孿生兄弟就來到了另外一扇窗戶上,做著一模一樣的動作。如果它們只是啄一兩下就走了,那我可能就根本不會把這當回事兒了,可是這兩位一點走的意思都沒有,像啄木鳥一樣拼命地啄著窗戶框。我急忙問休:“這些鳥吃錯什么藥了?”
休去翻看歌詞,希望能找到點兒線索。他說:“也許這些錄下來的鳥叫聲是在說這里有免費的食物?!边@是他的看法,可對我來說,這可能是一個兇兆,也許是在召喚無政府主義,更有甚者可能是要發(fā)生謀殺案。有人可能會覺得這太過分了,其實一點都不過分,我做過腳踏實地的調(diào)查,這些鳥兒并不像人們想象的那樣不需要人們的特殊關(guān)注。就拿那些每年冬天都到周圍田野里覓食的烏鴉來說吧,它們會飛快地從天上飛下來,把新出生羊羔的眼睛啄出來。它們難道真是餓得到了這個份上,非要把一個象征著青春和純潔無瑕的羊羔的眼睛弄瞎,還是它們本身就是罪惡的化身,跟這兩個興致勃勃地啄著我們家窗戶框的家伙是一丘之貉呢?
“你們究竟想要什么呢?”我不解地問道。這時,鳥兒不啄窗戶了,它們后退幾步,退到了窗臺上的花盆里,然后奮力向玻璃沖了過來。休說:“不用管這事兒,它們一會兒就折騰沒勁了?!笨墒鞘聦崊s恰恰相反,即使在烏云密布下雨之后,它們也沒停下來。傍晚的時候,它們還在堅持作戰(zhàn),雖然渾身都已經(jīng)淋濕,可是依然斗志昂揚。我躺在沙發(fā)上,在玩拼字游戲,聽著不遠處隱隱傳來的羽毛撞擊玻璃的聲音。每隔兩分鐘,我就放下手里的報紙,走到窗前。我對鳥兒們大聲說道:“你們覺得屋子里非常好是不是?你們是不是以為我們有你們即使是死也在所不惜而想要得到的東西呢?”我走近窗戶時,鳥兒就飛走了,我回來躺下,它們就又飛回來了。這時我就會說:“悉聽尊便,既然你們這么想進來,那就進來吧!”
可是這兩位在我把窗戶打開后,立刻就喪失了進來的興趣。我把窗戶關(guān)上,繼續(xù)玩拼字游戲,它們兩個又回來了,對玻璃繼續(xù)發(fā)起攻擊。這時,我只好又說:“好吧!既然你們這么想進來……”
愛因斯坦曾經(jīng)寫道:愚蠢一次又一次地重復自己,可是每次都期待一個不同的結(jié)果。雖然這么說,可是我不由得自問,是一次一次地撞玻璃更愚蠢,還是一次一次地打開窗戶,以為那些撞玻璃的鳥兒想進屋里四處看一看,然后就悄然離去更愚蠢呢?
我一邊思考著這個問題一邊翻看《鳥類百科大全》,這是像一本字典那么厚的帶插圖的書。在了解了菲律賓鷹,一種無心無肺,居然吃猴子的鳥兒后,我確認在我們家窗前的兩只鳥是蒼頭燕雀,體型大小相像,從頭到尾大概有六英寸,長腿,粉胸脯,翅膀上長著彎彎曲曲的白色條紋。書里解釋說這種鳥吃谷類種子和昆蟲,還說有一些蒼頭燕雀喜歡在印度或者北非過冬,可是書里卻沒有解釋為什么它們想到我們家里做客。
“會不會是它們在非洲得上了什么病呢?”我問道,而在非洲一直住到十幾歲的休卻反問說:“你為什么問我這個問題呢?”
太陽落山了,鳥也飛走了,可是第二天它們又來了。在它們的攻擊下,窗臺上的花可遭殃了,四處都是凋零的花朵。在窗戶框上也布滿了劃痕,而且在上面還有讓人惡心的唾液,那種你憤怒時吐出的又厚又黏的那種。
“我們現(xiàn)在該怎么辦呢?”我又問道。休說別理它們,“它們就是喜歡吸引你的注意力?!边@是他對任何事情的解釋,從大哭大鬧的孩子到超低空飛行的飛機,他對我說:“轉(zhuǎn)過身去,一會兒它們就走了。”
可是,我怎么能對這一切轉(zhuǎn)身不管呢?
看來,解決問題的辦法就是要做一個類似稻草人的東西,如果你心情好的時候,這件事兒聽上去是個不錯的主意。我的第一次嘗試是一把倒立的掃帚,和一個套在掃帚上的紙袋,我在紙袋上畫了一張憤怒的臉,又用鋼絲線做頭發(fā)。這樣一來,這個稻草人看上去像一個年老體衰,沒有一點活力,在陽光下曬得太黑的老太婆,怒氣沖天地站在那里,而這一切僅僅是因為她沒有胳膊。那些鳥兒一定覺得這個主意很好玩兒,它們笑了一會兒后,又對玻璃發(fā)起了新一輪的進攻。
我的另外一個主意很簡單,那就是爬到閣樓上,這里是休的畫室。幾年前,他無所事事的時候,開始照著報紙上的照片畫人頭像,每張頭像都畫得風格迥異,可是我想用的只有一張,那就是911事件中的劫機犯穆哈穆德·阿塔。我把他的畫像放在了玻璃上,立馬見效,那些鳥兒馬上就飛走了,看到一個恐怖分子盯著它們看,嚇得它們尖叫著飛走了。
我對自己的杰作很滿意,可是就在這時,我聽到了書箱附近一扇窗簾后面?zhèn)鱽砹艘宦曌拇皯舻穆曇簟]辦法,又一次爬上閣樓,又一張劫機犯的畫像,反反復復直到我把客廳里的5個窗戶都保護好了,就在這時,鳥兒們的注意力集中到了臥室的窗戶上,沒辦法,我又上了閣樓。
除了休像買糖果一樣買來的大量CD外,他還收藏了很多老式的唱片,這些唱片大部分都是他年輕時買的,不顧我的強烈反對,都托運到了諾曼底。那些在黑暗小屋里面播放的音樂,你在他這里都能找到。我每天下午5點鐘出去散步回來,就會聽見這些老掉牙的音樂從閣樓上傳下來。我憤怒地大聲喊道:“快把這些破爛音樂給我關(guān)上!”當然,休聽不見我說的話,所以我就得爬上閣樓,休就站在畫布前,一只腳站在地上,一只腳隨著音樂打著拍子。
我對他說:“你不介意我把音樂關(guān)上吧?”
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對他收藏的唱片感興趣,可是這些蒼頭燕雀卻改變了一切。我需要那些印著大人頭的唱片套,所以我從A開始找了起來。讓我驚奇的是休的音樂收藏并沒有我想象的那么糟,我自言自語說道:“我不知道他還有這張唱片?!睕_下樓去,把羅伯塔·弗萊克放在了臥室的窗戶上。唱片套上的照片我看上去很好看,可是那些鳥兒們卻不這么想,它們很快就轉(zhuǎn)移到另外一間以前是用來擠奶的屋子里的窗戶上去了。在那里,我在窗戶上擺上了鮑勃·狄蘭、布魯斯·斯布斯蒂、朱安·阿姆崔迪和多納·薩姆,多納雖然有些缺陷,不過卻足以讓蒼頭燕雀感到對上帝的畏懼。這兩只鳥兒現(xiàn)在又轉(zhuǎn)移到了樓上我的辦公室窗戶上,在那里是我和簡納斯·邱勃林在等著它們,另外兩位歌手在一旁備用,以備這些鳥兒對房頂?shù)奶齑案信d趣??墒亲屛腋械狡婀值氖?,這些鳥兒對天窗一點也不感興趣,平面玻璃它們理都不理,又飛到了浴室的窗戶上。
那天下午,所有的窗戶上都擺上了畫像,從昨天就開始在我們上空盤旋的烏云終于云消霧散了,我又可以出去散步了,我通常散步的路線是個圓圈,從一對老年夫婦灰粉粉刷的房子前經(jīng)過。他們好幾年來一直在前院養(yǎng)兔子,可是去年夏天,他們不是把兔子吃了(這是當?shù)氐牧曀?,就是把這些兔子都放了,這可是從來沒聽說的事兒。后來他們把兔子窩拆了,在那里蓋起了一個小木板棚子。沒過幾個月,在小棚子的門前出現(xiàn)了一個籠子,是那種可以養(yǎng)兔子的籠子,可是他們沒養(yǎng)豚鼠,卻在籠子里放了兩只喜鵲,這是很大的鳥,幾乎同烏鴉差不多大,可是籠子卻太小了。與小鸚鵡不同,小鸚鵡在反抗一陣后就會適應(yīng)環(huán)境,可是喜鵲卻不停地尋找機會飛出牢籠,就好像它們是在火上受煎熬一樣,從籠子的一頭沖向籠子的另一頭,頭撞在鐵絲網(wǎng)上。
這些鳥兒的絕望具有傳染性,看著它們讓我的脈搏加速。被關(guān)在籠子里是一回事兒,不懂得被關(guān)起來的含義,不知道要被關(guān)多久,而且永遠不懂的一切抗爭都是無用的,地獄一定就是這個樣子。這些喜鵲讓我心情壓抑,郁郁寡歡,我不知道自己怎么還能夠走回家去??墒?,我每次都走回家了,而且每次家都讓我感到特別溫馨,尤其是最近幾天。大概在7點鐘左右,夕陽照在我們家西面的墻上,正好照到兩名劫機犯和一些著名歌星的臉上,他們在窗戶上看著我,有些在微笑,好像見到我很高興,有些就是呆呆地目視前方,就好像有些人在聽音樂時那樣看著前面,或許他們正在心不在焉地等著看下一場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