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鍵詞:瘟疫;云南;地方志;海關(guān)報告;腺鼠疫;瘴氣;動物間瘟疫
摘要:清代以來的云南是一個瘟疫高發(fā)區(qū),乾隆末年集中爆發(fā),嘉慶朝至光緒朝為流行的高峰期,流行地域遍及三迤。流行瘟疫的種類有動物間瘟疫和人間瘟疫,人間瘟疫以腺鼠疫和瘴氣最為嚴重,造成大面積人口死亡。時人認為,云南寒暑不分、地氣宣泄不暢、民智落后和地震是瘟疫爆發(fā)的原因,而戰(zhàn)亂、人口的增殖和流動速度加快、公共衛(wèi)生建設落后和民眾衛(wèi)生觀念缺失加劇了瘟疫的傳播和危害。云南官民面對瘟疫流行,往往建壇打醮,求神祈禱。地方政府也采取了一些積極措施來改善公共衛(wèi)生,而民國元年云南頒布的《防疫章程》,標志著近代意義上的衛(wèi)生防疫體制建設取得了實質(zhì)性進展。
中圖分類號:K256.9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9-4474(2010)04-0121-06
近代云南瘟疫流行的時間長,范圍廣,危害嚴重,而當前的研究才剛剛破題,仍顯薄弱。從疾疫與社會群體互動的角度展開探討,是社會史、疾病醫(yī)療史研究的新路徑,當然,這一路徑面臨著跨學科的挑戰(zhàn)。不僅如此,目前對云南瘟疫問題的研究主要基于地方志、詩文別集、中醫(yī)著作等中文文獻。筆者力圖引入英文海關(guān)報告,并與中文文獻做比較研究,以對此問題做新的探討。
海關(guān)報告云南部分溯自1889年蒙自通商口岸開辟,跨越清末民國兩個時段,包含蒙自、思茅、騰越(沖)三關(guān),內(nèi)容覆蓋全省,海關(guān)年報即有瘟疫方面的內(nèi)容,海關(guān)十年報告更是先后辟有“饑荒、洪災、鼠疫、霍亂和其他傳染病”(Famineor Scarciyl,F(xiàn)lood,Plague,Cholera,Other Epidemics)和“醫(yī)療衛(wèi)生”(Health and Sanitation)等子目對云南的災疫情況予以記載,試圖以他者的眼光觀察近代中國社會變遷。筆者將中外文資料結(jié)合起來考察,梳理近代云南瘟疫的種類、流行時段、流行地域、官民醫(yī)三方對瘟疫成因的認知與防治策略等主要問題。
一
瘟疫與人類社會如影隨形?,F(xiàn)代醫(yī)學上的瘟疫通常是指流行性急性傳染病,是因病原微生物侵人人體所致。中國傳統(tǒng)醫(yī)學對瘟疫的闡釋更為復雜且不盡一致,古代文獻對瘟疫的叫法就有“疫”、“癘”、“時癥”、“時疫”、“溫疫”、“瘟病”和“瘟疫”,等許多種。隋代巢元方在《諸病源候論》中認為,瘟疫“皆因歲時不和,溫涼失節(jié),人感乖戾之氣而生病”,具有很強的傳染性,“病氣轉(zhuǎn)相染易乃至滅亡,延及外人”。我國第一部疫病學專著《溫疫論》的作者、明清之際的醫(yī)家吳有性(字又可)提出,瘟疫的病因在于“感天地之癘氣”:“夫溫疫之為病,非風、非寒、非暑、非濕,乃天地間別有一種異氣所感”。常見的瘟疫有兩類,“一是濕熱穢濁之疫,以惡寒壯熱、頭痛身痛、苔白如積粉、脈數(shù)等為主癥;一是暑熱火毒之疫,以高熱、煩躁、頭痛如劈、腹痛吐瀉,或神昏發(fā)斑、身發(fā)臭氣為主癥”。
清代以降,云南一直是一個瘟疫高發(fā)區(qū),其中以鼠疫和瘴氣最為嚴重。據(jù)《云南辭典》提供的數(shù)據(jù),1772-1855年80余年的時間里,云南有87個縣爆發(fā)過鼠疫,病亡人數(shù)高達百萬,但是該書沒有具體說明此組數(shù)字的來源。云南方志中保存了許多瘟疫流行的資料,筆者依據(jù)民國時期龍云修、周鐘岳等纂《新纂云南通志》卷一六一統(tǒng)計了清代云南瘟疫流行的情況,見表1。
從瘟疫的流行時段上看,雍正朝之前零星發(fā)作,乾隆末年集中爆發(fā),嘉慶朝至光緒朝為云南瘟疫流行的高峰期,咸豐、同治兩朝云南幾乎每歲皆疫。民國《景東縣志稿》首次記載景東“大疫”的時間是1791年(乾隆五十六年),嘉慶、道光、光緒年間和民國初年均有瘟疫流行的記載。民國《元江志稿》第一次記載元江瘟疫大爆發(fā)是在1806年(嘉慶十一年),道光年間亦有瘟疫流行的記載。咸豐《鄧川州志》首次著錄鄧川瘟疫爆發(fā)的時間是1825年(道光五年),1838年(道光十八年)夏該州發(fā)生牛疫。地處滇西北的永北直隸廳于1816年(嘉慶二十年)爆發(fā)“時疫”,1858年(咸豐八年)“漢癥大作,死者甚眾”,1873、1879、1890年時瘟疫流行,1881、1891年治屬南路爆發(fā)鼠疫,1894年牛疫發(fā)作,實為瘟疫重災區(qū)。廣南府瘟疫的初次爆發(fā)時間不詳,但知府何愚分別于1824、1825年(道光四年、五年)連撰兩篇《禳災文》,文章說:“今民多疾疫,士民請于吏設壇建醮,齊心一志,吁懇神祗”,府志纂修者在第四卷文后加按語說:“(道光四年)七月果有轉(zhuǎn)筋之癥,乙酉(1825)夏亦然……滋事各寨畢竟(境?)死人如麻”。說明1824-1825年為廣南瘟疫劇烈流行期無疑。
瘟疫在全省范圍內(nèi)廣為流行。嘉慶、道光年間云南瘟疫遷延大流行,使遠在外省為官的鄉(xiāng)人程含章兩次作表文祈禱弭災。1830年(道光十年)《上省城、景東城隍祈禱文》說此次瘟疫始發(fā)于賓川,是地震帶來的次生災害:“自乾隆己酉(五十四年,1789年)地震之后疫疾大作,始有賓川,漸流及于各府州縣,或生癢子,或足轉(zhuǎn)筋,或吐紅血,或兼瀉痢,四十余年以來,死亡者數(shù)十萬人,其存者遷徙避災,不得安息,士農(nóng)工商,皆廢職業(yè),貧苦愁嘆,無以為生。上年景東牛羊亦遭瘟疫,倒斃無數(shù)?!?823年(道光三年)《為云南疫疾赴天師府祈禱身代表》說此次云南瘟疫流行時間之長、為害之重,前所未有:“溯自乾隆己酉地震山搖,邇來三十有五年矣,疫瘟流行,纏綿不已,或生癢子,或起毛疔,或手足麻木而不仁,或頭面昏沉而作熱,朝人暮鬼,命■喪于斯,須九死一生。災立成于頃刻,東逃西避,人無家室之安。夏末秋初,戶有仳離之苦。尸棺蔽野,臭氣彌天,日慘淡以無光,風蕭條而作厲,或全家盡絕,或比閭為墟,或一里而十喪二三,或一鄉(xiāng)而十亡五六,統(tǒng)計七十四廳州縣之內(nèi),已不知死者幾十萬人矣,而疫氣未平,災祲仍作,老幼嗟嘆,男婦恐惶,伏思天災流行,何代蔑有,然或數(shù)年而一見,或數(shù)十年而一見,從未有若茲之大而且久者也”。
二
關(guān)于瘟疫流行的原因,民國《新纂云南通志》的撰者分析說:“災疫之由,雖屬自然,實關(guān)人事?!喜康嘏R熱帶,瘴癘時易流行,清代以來,生齒日繁,交通漸便,傳染瘟疫,播區(qū)尤廣。道光五年(1825)、同治元年(1862)、十一(1872)、十二(1873)、十三年(1874)以至光緒元年(1875),大疫幾遍三迤。一地發(fā)現(xiàn)后,尤不易消滅。如乾隆五十二年(1787),鄧川大疫,延及十年,死者以萬計,野無人煙。嘉慶十七年(1812),建水疫癘大作,延長十五年,死者無算。石屏自嘉慶十六年(1811)至道光五年(1825),凡十五年間每歲皆疫。羅平自光緒八年(1882)至十七年(1891),大疫乃至,人口死亡及半,煙戶甚稀,皆因少實行消毒、隔離、防衛(wèi)之法也。光緒元年及十八十九(1892、1893)等年,鄧川、昭通之鼠疫,死者甚眾,鄉(xiāng)邑為墟,尤傳染病之烈者舊。
結(jié)合以上材料,可以得出時人對于云南瘟疫成因的四種解釋:第一,滇南地處熱帶,雨季瘴氣肆虐,屬于自然地理的因素。時人普遍把瘴癘與炎熱氣候聯(lián)系起來,如咸豐《鄧川州志》:“羊塘一里,炎熱多瘴,地氣較殊”。光緒《廣南府志》卷一寫當?shù)貧夂颍骸暗厣偎?,山多嵐霧,三時瘴癘,至冬始消……廣南列于煙瘴之地,則以寒暑不常,山水異性故也。近城數(shù)十里猶易調(diào)攝,若皈朝、剝隘、板蚌等地猶悶熱,春夏有青草瘴,秋深有黃茅瘴,直至霜降后乃消。”程含章進一步認為云南寒暑不分,地氣宣泄不暢,民智落后,違背上天陰陽之道,從而釀成疫災:“云南遠處天末,本瘴雨蠻煙之地,非麟游鳳舞之邦,無酷暑嚴寒以泄其藏,無長江大河以疏其脈,扶輿磅礴之既郁塞而不宣,椎魯耕鑿之倫復蠢愚而不秀”。程含章的看法代表了清人的主流觀念。第二,清代以來云南人口增殖和流動速度加快,商業(yè)交通增多,助長了瘟疫的傳播。第三,衛(wèi)生條件和醫(yī)療技術(shù)落后,民眾的衛(wèi)生觀念和衛(wèi)生意識淡薄,缺少必要的消毒和隔離措施。第四,大災之后爆發(fā)大疫,如乾隆五十四年發(fā)生大地震,瘟疫接踵而來。
戰(zhàn)亂是加劇瘟疫傳播的又一重要因素。咸同年間云南回民起義剛剛平息,瘟疫隨之席卷三迤各地。清人楊瓊撰《滇中瑣記》談到這場來勢迅猛的大瘟疫時說:“滇中自大亂平后,迤南、迤西多病瘟,有紅痰、癢子二癥。中紅痰者,死差緩;中癢子者,更宿便死。其傳染初起及將衰時間可醫(yī)治,至其盛行時,中者百難救一,死尸相藉,村戶為墟?!?/p>
三
從瘟疫流行的種類看,有動物間瘟疫,如牛羊疫,有人間瘟疫,亦有先爆發(fā)動物間瘟疫,人間瘟疫繼之,常見的是所謂“癢子病”。蒙自屬于迤東地區(qū),1889年作為約開口岸對外通商,恰逢“癢子病”肆虐,蒙白海關(guān)首任稅務司哈巴安(A,P,Happer)撰寫的海關(guān)報告提供了來自疫區(qū)的第一手資料:
盡管蒙自氣候宜人,但是它和云南其他地方一樣,長期以來每年都要遭受一種名叫“瘁子病”的瘟疫,患者高燒不退,數(shù)日內(nèi)病死,癥狀之一是脖子、腋窩或鼠蹊部位出現(xiàn)腫塊,這種瘟疫已經(jīng)奪去了許多居民的生命。實際上,蒙自城近郊的荒地促使害蟲滋害農(nóng)民。瘟疫降臨時,第一批受害者是老鼠,它們不怕人,瘋狂地闖入房屋,在屋內(nèi)翻來滾去之后,倒斃在人腳下。其次受害的是牛,病死率幾乎一樣高。由于受到這些恐慌信號的刺激,居民經(jīng)常拋棄產(chǎn)業(yè)進山避疫,也就不足為奇了。令人不解的是,該病從來不在海拔1200英尺以下的地方發(fā)生,也很少蔓延到海拔7200英尺以上的地方。同樣奇特的是,它很少襲擊從外省遷居云南的民戶,其為害僅限于土人和土生的漢人。該病理所當然給西方醫(yī)學研究提供了一個有意思的課題,由于“土醫(yī)”對它束手無策,所以凡能找到對策的醫(yī)生將被當作“云南救星”而加以歡迎。
《海關(guān)十年報告》蒙自部分對“癢子病”的為害和爆發(fā)環(huán)境有更為細致的描寫:
本十年(1892-1901年)前半段,瘟疫造成大量人口死亡,每年5-8月,僅蒙自12000位居民中,就有1000余人被奪去生命。最嚴重的一次瘟疫爆發(fā)于1893年,當時大量貧民暴尸街頭或城墻腳下,常被豬狗吞食。迄今還未采取任何措施防止疾病年復一年的降臨。(當?shù)?幾乎每家每戶都飼養(yǎng)豬和牛,其糞便和人糞一年才清理一次——通常是在5月份,隨后這種恐怖之疫就會爆發(fā),并蔓延到周邊地區(qū)和商道。(蒙自城)西門外有一個露天墳場,經(jīng)常聚滿了餓狗和牛群,也許正是由于它緊鄰城市人口稠密區(qū),而使蒙自成為疫病每年特別愛“光顧”的地方。1893年末,道臺召集士紳開會,向他們解釋說,疫病是由于人們的不衛(wèi)生習慣、滿街瘋跑的豬牛和城市排水不暢造成的。隨后出臺了一些衛(wèi)生條例,要求打掃水井、水溝,在城外處理排泄物。由總督從省庫中撥發(fā)、輔之以私人捐獻,湊成一筆共計2000兩白銀的資金用于挖深排水溝。但是瘟疫還是在1894、1895和1896年席卷蒙自。1897年疫病突然減退,在本十年余下的幾年里,只有零星的幾例報告。在染疫病人接受西醫(yī)治療方面,值得一提的是,費諾維爾(Mgr,F(xiàn)enoyil)認為大劑量的博他蘇他其特(Potasso-tartrate)最為有效。耶爾森博士研制的“免疫血漿”1898年由云南府德蘭醫(yī)生(Dr Delay)在11名病人中試用,其中6人康復,5人死亡。
“癢子病”的傳染源是鼠類,先在鼠和牛等動物間流行,再導致人群感染。病患的主要癥狀是淋巴腺腫大,綜合判斷應是腺鼠疫(bubonic plague),傳播途徑為動物間鼠疫引發(fā)人間鼠疫流行。當代醫(yī)學研究亦證實云南是我國鼠疫自然疫源地之一,人間鼠疫多發(fā)生在秋冬季,與鼠類的繁殖活動有關(guān)。至于“汗癥”、“足轉(zhuǎn)筋”、“吐紅血”、“瀉痢”、“毛疔”和“紅痰”究竟是鼠疫的其他臨床表現(xiàn),還是其他類型的傳染病所致,存疑待考。
思茅所在的滇南地區(qū)是另一個瘟疫重災區(qū),那里最大、最恐怖的敵人非瘴氣莫屬。思茅海關(guān)報告認為這種傳染病就是“瘧疾”(malarial fever)。每年6-9月雨季期間,瘴瘧在地勢低洼的平壩、瀾滄江河谷和紅河河谷一帶普遍流行。1901年,思茅爆發(fā)過一場嚴重的瘴瘧,約有600人病故。海關(guān)報告說,商人在雨季到來時,“非常不愿意去那些地方旅行,沿途經(jīng)常可以看見馬幫把死于瘧疾的騾子棄之于途,許多染疾的挑夫從此就回不來了”。民國年間,當?shù)氐恼委懟颊呷匀缓芏啵霸谟昙?,農(nóng)夫發(fā)熱、打擺子的情形非常普遍,曬太陽和喝熱茶是唯一的藥方”。1915-1931年,瘴瘧導致的高死亡率造成思茅人口下降了2/3,成為當?shù)厝丝诘牡谝弧皻⑹帧薄:jP(guān)報告認為,蚊蟲叮咬、缺乏清潔的飲用水和有效防護手段是瘧疾持久流行的重要原因。
瘴瘧流行給思茅貿(mào)易帶來極大的負面影響,雨季期間,滇南地區(qū)的馬幫運輸實際上處于停運狀態(tài)。瘴瘧對土著居民的生產(chǎn)生活和村寨聚落分布的影響也顯而易見,除了傣族以外,其他邊疆民族非常懼怕居住在地勢低洼的壩子,他們遷往海拔高的山區(qū)。盡管山區(qū)的可耕地面積稀少,糧食產(chǎn)量低下,他們卻情愿過著刀耕火種般異常艱苦的生活。
騰越(沖)口岸所在的滇緬邊境一帶瘴瘧也很普遍。省會昆明爆發(fā)過赤痢、霍亂、痧癥、白喉、猩紅熱、天花,1920年夏季至次年春季因患白喉死亡者達三四萬人。
四
瘟疫的爆發(fā)與流行造成大量人口死亡。在瘟疫流行期間,老百姓要么昕天由命,要么在極端恐懼的心理支配下離家逃避,這顯然屬于消極避疫行為,從傳染病傳播的角度看,反而會加速其擴散。對于辨別和躲避瘴氣,民間的看法是瘴氣“初起時有形如螮蝀入過之,急伏地合口可免,聞其香如糯飯,即罹其毒,大抵因七情六欲,勞苦饑寒,本體原虛,故邪氣易入”。另外,民眾主觀認為,染疫病故者不能立刻下葬,“謂即葬后則后此瘟氣愈熾,大不利于鄉(xiāng)間,因而草草殮以棺,舁而棄之道左或墓側(cè),斜安倒置,不封不樹。死者既多,遂致橫棺遍野,日炙風撩,棺為綻裂,狐食蠅嘬,莫敢仰視”。
由于缺乏有效的防治手段,地方志和海關(guān)報告中中醫(yī)的聲音頗為沉寂。民國元年地方政府頒布的《防疫章程》開列了《預防醫(yī)方》和《救治醫(yī)方》,認為流行的時疫分“在天之疫”和“在人之疫”兩種,在天之疫“邪從經(jīng)絡而人”,“寒多者宜辛溫,熱多者宜辛涼”,在人之疫“邪從口鼻而入”,并針對不同癥狀給出了對應的中藥方劑。西醫(yī)方面,上文提到來華西醫(yī)嘗試使用西藥和“免疫血漿”來進行治療。
道光年間官民面對瘟疫流行,往往建壇打醮,求神祈禱。1823年服官江西的程含章專為鄉(xiāng)邑具文遣官,赴江西貴溪天師府召集道士,設壇祈禱,吁懇“上帝有好生之心,神明有宥罪之典,伏乞大施惻隱,赦我滇人,盡洗疫癘之災,普錫平安之?!?。七年之后,他再次上表文向省城、景東城隍神祈禱。1825年廣南府知府何愚就認為:“民有忤于天,違于人,逆于倫,悍于法而兇于形”,則神將降下瘟疫等災禍,故要祈神禳災,“聞疫之來也,本境奉祀之神,皆得而禁遏之,驅(qū)除之”。這種來自官方的祈禱儀式直到民國年仍然在景東存在。
當然,清末民國時期的云南地方政府在瘟疫的觸動下也努力采取一些積極措施來改善公共衛(wèi)生條件。蒙自海關(guān)報告中提到“貧民暴尸街頭”、老鼠猖獗、豬牛滿街跑、糞草露天堆放和城市排水不暢等不良衛(wèi)生狀況,既集中反映了城市公共衛(wèi)生不良和市政建設落后等社會問題,又暴露了民眾衛(wèi)生習慣亟待培養(yǎng)。報告中提到的“道臺”,乃臨安開廣道道臺陳燦。陳燦撰《宦滇存稿》五卷,輯有《查明蒙自災疫情形條陳弭災事宜稟》,詳細談到他的防治思路:竊以蒙邑通商,實為南邊重鎮(zhèn),生聚教訓,在在胥關(guān)切要。乃念(廿)載災疫,應期即至,以彈丸之區(qū),每歲輒死亡數(shù)千人,慘烈酷毒,全滇所無。……經(jīng)“回變”蹂躪后,乃生時癥,起于數(shù)家,延及闔境。自癸酉年(1873)起至本年止,廿栽于茲,約斃十余萬人。有全家病歿者,有比戶驟亡者?!毜缽图涌己?,災疫之原,生于地毒,先中鼠而后中人,以鼠在地中,人在地上,中毒有先后之分也。而地毒之積,由于溝渠之不通,猶人瘡毒之生,緣于血脈之阻滯……是疏通溝渠,實為弭災第一要務。其人家所積之糞草,街道所堆之污穢,又復經(jīng)年累月,耳濡目染,一遏天時炎歊,熏蒸毒發(fā),災疫遂生,傳染殆遍。此收買糞草,清掃街道各款,皆消患未萌,切近之圖也。及其既病,無醫(yī)藥以療之,束手待斃,孰復救其殘生?洎乎既死,無棺木以殮之,暴骨堪憐,并至蒸為癘氣。他如旅客傭工,一病即委棄道路,萬無生理。此官醫(yī)局、施棺所、養(yǎng)病房各條,尤為救患要圖,不可不亟籌也。至于昭忠祠雖略草創(chuàng),而規(guī)模未備,饗祀未崇,采訪未廣,亦必經(jīng)理妥善,庶幾鬼有所歸,乃不為厲,亦弭災中不可廢者。
陳燦設計了一套防治瘟疫的方案,包括疏通溝渠水道、禁放牲畜、清掃街道、及時收買糞草、修建養(yǎng)病房、籌設官醫(yī)、置施棺所和舉辦“昭忠祠”等八條建議。創(chuàng)建昭忠祠收拾厲鬼,與道光年間設壇打醮的做法一脈相承。除此之外,疏通溝渠、禁放牲畜、清掃街道和收買糞草是為了改善衛(wèi)生狀況,阻斷致病毒氣的生成,能預防瘟疫。養(yǎng)病房由育嬰堂修葺添建而成,內(nèi)置病床,收養(yǎng)染疫病人,由官府施予醫(yī)藥、米飯并雇人照料。官醫(yī)局延請醫(yī)士診治病人,并采集良方,配制藥丸,分發(fā)城鄉(xiāng)。以上諸法必須由官府主導實施,因為地方社會面對瘟疫危機時各自為政、力量渙散,往往容易出現(xiàn)“行者相戒以目,坐者相防以意,急遽倉皇之際,父不得而慈,弟不得而恭,夫婦相違,朋友相避””的混亂狀況。不過,陳燦也有一大難題,即地方府庫異??仗摚狈Y金。為了籌集上文那筆2000兩銀子的資金,陳氏絞盡腦汁,打算求助于省庫、官員捐廉和地方紳商,并將肉行供應地方文武衙門的官價肉裁撤,折錢撥入弭災公款項下。這些積極舉措在1897年之后收到成效,從該年一直到清朝滅亡,《蒙白海關(guān)十年報告》中沒有再出現(xiàn)瘟疫大流行的記載。
陳燦的努力并非孤立個案,1921年,景東縣知事周汝釗捐資在縣城建立官藥局,向貧窮病患無償提供治療藥物,同時成立施棺會,以免貧賤者暴尸荒野,導致瘟疫擴散。
在防疫制度建設方面,云南地方政府1912年10月頒布《防疫章程》,全文共十三款,對公共衛(wèi)生、食品衛(wèi)生和傳染病處置作了較為詳盡的規(guī)定。要求打掃街道、廁所、溝渠,通過潑灑石炭酸水或石灰水進行消毒;要求在指定地點掩埋死亡的貓鼠、犬只,霍亂、白喉病患使用過的衣物、被褥必須洗滌蒸曬,直至焚燒處理;對從疫區(qū)來的人員要進行檢查,防治鼠疫采用東三省醫(yī)院研究的預防和臨時辦法。《防疫章程》的頒布施行,標志著近代意義上的云南衛(wèi)生防疫機制建設取得了實質(zhì)性進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