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談刻銅文房藝術(shù)品的鑒賞與購藏

近年來，流行于清中晚期至建國初期的刻銅文房用品——刻銅墨盒、刻銅鎮(zhèn)尺、刻銅印章盒、刻銅筆筒、刻銅水盂等被越來越多的收藏愛好者關注、購藏。同時，它們的身影，也開始屢屢出現(xiàn)在大大小小的拍賣會上。

作為一種非傳統(tǒng)的新興收藏品種，如何鑒賞、品評、選購它們，是不少藏友關心的問題。下面，本人結(jié)合自己的收藏經(jīng)歷，談談對此的一些淺見。

我們在欣賞、把玩一件刻銅文房時，其實也是在和先人進行著跨越時空的交流——揣摩、品味著他們所要表達的思想、意趣、情調(diào)，感悟著他們的技法。所以，要真的“讀懂”一件藝術(shù)品，就必須了解一些當時的歷史背景、審美取向、社會風俗，以及畫家的藝術(shù)特征、刻銅的基本技法等等。

刻銅文房產(chǎn)生和發(fā)展的清末民國時期，是一個半封建半殖民地社會走向沒落而資本主義經(jīng)濟開始萌芽的特殊時期。當時朝代更迭、政治腐敗、軍閥混戰(zhàn)，而城市中市民階層的生活卻是相對穩(wěn)定自足的。對國家未來、個人前途的悲觀與失望，使不少文人士大夫開始不問世事，他們一方面享受著適世樂生的小康生活，另一方面在精神上追求藝術(shù)化和雅致清高的情趣。他們始終把生活與藝術(shù)的結(jié)合點放在世俗紅塵之中，在平淡乏味的日子里尋求藝術(shù)的快樂。而參與集使用與欣賞于一身的文房用器的設計、制作、品評，就自然而然地成為其生活中的一個重要部分。這種生活藝術(shù)化風氣的彌漫。進而影響到那些附庸風雅的官僚商賈，最終也普及到一般社會民眾，并促成了中國最后的文玩——刻銅文房如曇花般絢爛綻放。

在中國文人的眼中，文房用器的“自然樸實”與“精雕細刻”始終是他們的審美追求?！白匀粯銓崱蓖ㄟ^器物本身的竹、木、石、銅、玉等材質(zhì)得以體現(xiàn)。中國人傳統(tǒng)上對銅有一種根深蒂固的崇尚情結(jié)。早在夏商周時期，人們就把青銅器視作象征權(quán)力與地位的吉金重器，而以銅為質(zhì)地的錢幣，更是幾乎貫穿了整個中國史。

精書畫、通篆藝的文人參與畫銅、指導刻銅，甚至自書自刻，是很便捷的一件事。所謂“金石長壽”，與在紙上行書作畫時常有平庸的應付之作不同，文人們在這種可以傳世久遠的銅器上饒有興致地寫繪作品時，是極其精心仔細的，因此刻銅文房上所展現(xiàn)出來的，也多是該書畫家的經(jīng)典作品。

刻銅不同于在紙上行書作畫，不能像紙上書畫那樣以墨色的濃淡、色彩的差異來表現(xiàn)藝術(shù)效果，這對書畫家特別是刻銅藝人來講，無疑都是一個挑戰(zhàn)?？蹄~藝人在銅面上以；中、切、挑、鏟等技法，刻出陰陽、虛實、飛白等效果，藉以再現(xiàn)原作神韻。而這，正是刻銅藝術(shù)的獨特魅力。

“雖刻猶寫”雖然是刻銅的至高境界，但刻工對書畫的理解、自身修養(yǎng)、擅長刀法等，都會決定刻銅作品的最終面貌。從這個意義上講，同一幅書畫作品，交由不同的刻工鐫刻，其最終效果也是不盡相同的。

真正的刻銅高手絕不是泯滅銅性地簡單地對文人書畫進行追墓。操刀之先，必反復審視畫意、筆勢，立意于施刀之前，做到既要體現(xiàn)筆意，又要表現(xiàn)出刀意，即刀意是對筆意的二度創(chuàng)作。然后，才以鋼鐵刻刀代筆。以銅面作紙絹，銅鐵相搏，鏗鏘奏進，鐫刻出一幅具有淳厚金石味道的作品。

正是由于刻銅藝人賦予了書畫作品濃厚的金石味道，使得當時的文人雅士樂此不疲，也令當今的收藏者癡迷不已。英國詩人、畫家布萊克曾指出：“藝術(shù)和生命的基本法則是：彈性的線條愈是獨特、鮮明、堅韌，藝術(shù)品就愈是完美?！庇纱吮日湛蹄~文房?？芍^恰如其分。

許多人都知道，欣賞碑刻作品的審美角度與審美感受不同于欣賞紙上書跡。但遺憾的是，如今不少人在欣賞、評價刻銅文房時，卻只是簡單地把它們當作紙上書畫來欣賞、品味，這其實是忽略了刻銅藝術(shù)品最基本的審美價值——鐫刻工藝，因而讓人無法感受到它的金石韻味之美。

那么，什么是“金石韻味”呢?狹義上講，金石指鐘鼎之類的古銅器和碑石、造像一類的古石刻，廣義上還包括甲骨、簡牘、璽印、封泥、瓦當?shù)瘸鐾廖奈?。研究、鑒賞古代銅器、碑刻等的金石學在宋代出現(xiàn)，一直延續(xù)到晚清，是中國考古學的前身。一些文人學者借鑒古代碑刻、金文古拙雄強的風格，應用于書法、繪畫中，使書畫一掃“帖學”書風影響下用筆流宕柔媚的審美傾向，憑添了沉雄拙樸的金石韻味。以刻刀表現(xiàn)出來的刻銅書畫作品，從其材質(zhì)、制作工具、制作方法及最終藝術(shù)效果看，都是堪稱直追金石韻味的藝術(shù)品。如果我們在鑒賞它們時只注重表象而忽略內(nèi)涵，才是真的枉費了先人的一片苦心呢。

說到“金石韻味”，在此舉一個頗為耐人尋味的例子。2004年秋，筆者在北京古玩商佟長青先生處見到一批共計30多個同古堂出品的全新未用刻銅墨盒，其所用銅料質(zhì)地、色澤以及盒身做工等特征完全相同，推測應是當時某人純粹以欣賞、收藏為目的而陸續(xù)從同古堂定購的。其中打印有“北京同古堂”底銘的，均是長篇文字墨盒，而陳師曾、馬晉、汪慎生、羅復堪、樊增祥等名家親筆書畫作品，卻均沒有底銘(據(jù)同古堂后人張幼丞先生回憶，當時同古堂并不是在每個墨盒上都打上底銘的，這批實物正是一個很好的佐證)。

據(jù)佟先生介紹，這批藏品保存狀態(tài)極好，他購入時，還是用油紙包裹的。仔細觀看，在一些作品上還有清晰可見的墨書字跡，如馬晉所繪墨盒，有的在底面寫有“馬先生”、“一馬”字樣，而在文字墨盒的內(nèi)里，有的可見“同古堂”墨跡，且在上蓋內(nèi)的石板上均有朱砂書跡“十五元”、“十四元”等標價。

筆者從這批作品中選購了10件，其中繪畫作品6件：陳師曾繪《秋菊圖》，馬晉繪《生清靜心》、《蘭石圖》、《八哥圖》，汪慎生繪《荷鳥圖》、《松下高士圖》。長篇書法作品4件：《相州晝錦堂記》、《后赤壁賦》、《岳陽樓記》、節(jié)錄《洛神賦》。

回到家。細細觀賞，突然有了一個新的發(fā)現(xiàn)——與常見的刻銅文房一樣，4個文字墨盒都在刀口內(nèi)填充了石綠，但6件書畫家的親筆作品卻都赫然展露著參差深峻的刀痕!我們知道，在出售刻銅文房前，商家都會在刀口內(nèi)填充石青或石綠。使畫面或文字看上去更加清晰明快。那么，這位當初的收藏者為什么偏偏要讓這6件作品保持著“還差最后一道工序”的狀態(tài)呢?

反復把玩、思量，筆者總算豁然開朗——刀痕!原來他是要欣賞、品味那鏗鏘奏進的刻刀在剔刻掉畫家的墨跡后，留下的累累刀痕!而這些或粗獷峻朗、或細密剛硬的刀痕，不正是刻銅文房的精髓所在嗎?!感悟至此，筆者不禁對這位眼光獨具的刻銅文房收藏前輩肅然起敬。

由此看來，刻銅文房是集書畫藝術(shù)與雕刻工藝于一身的藝術(shù)品，它與篆刻藝術(shù)、竹刻藝術(shù)、刻瓷藝術(shù)、牙雕藝術(shù)等一樣，是一門獨具特色的、堪可獨立于中國傳統(tǒng)藝術(shù)品之林的一枝奇葩。

陳師曾、姚華等諸多參與刻銅藝事的畫家，多在古文字學、金石學方面有廣博的修養(yǎng)，書法深受“碑學”傳統(tǒng)熏陶，并從三代銅器與銘文、秦漢璽印、漢魏石刻、漢唐畫像磚等汲取營養(yǎng)補益繪畫，使他們的許多作品呈現(xiàn)典型的金石畫風，如陳師曾所作的觀音像、博古清供圖，姚華所作的佛像、摹寫古碑文、古印文或古磚瓦文等便屬此類。此類作品一經(jīng)良工鐫刻，金石之氣倍增，更堪玩味。

一方姚華親筆寫佛錄經(jīng)的刻銅墨盒上，他特撰跋文“茫者寫佛以造像為師，冬心兩峰諸家外別尋淵源，便如老蓮之法英(注：此字由左邊‘三點水’，右邊一個‘英’字組成)列。”既道出了畫家作畫取法金石的心跡，又經(jīng)刻銅高手將其復諸于金石之技，堪稱相得益彰的杰作。

書畫家們廣泛、深入地參與到刻銅文房的制作之中，使普通工匠有所比照，有所借鑒，進而從整體上提升了刻銅文房的藝術(shù)水準，因此即使是普通工匠的作品，其中亦不乏精美之作。

當時，書畫家親筆畫稿的刻銅文房的售價，遠高于畫家同尺幅的紙上作品，在刻銅文房中也算是物少價昂的“陽春白雪”了。自然不是普通百姓所用之物。普通民眾所用的，多是那些由普通工匠自己寫繪并刻就而成的產(chǎn)品，如梅蘭竹菊四君子、富貴牡丹、松鶴延年、高士泛舟、陶淵明愛菊、王羲之愛鵝、嬰戲、仕女、鳴禽、走獸、博古清供、唐詩宋詞等古典詩詞、名言警句等等，舉凡書畫所包括的內(nèi)容，應有盡有，令人賞心悅目。如今，它們已成為刻銅文房收藏者集藏的主流藏品。

刻銅文房的收藏魅力，還在于除《蘭亭序》、《歸去來辭》、《朱子家訓》等這類文學名篇外，它們在藝術(shù)表現(xiàn)形式與內(nèi)容上往往不盡相同，每一件器具，幾乎都是獨具特色的“唯一”的藝術(shù)品，收藏者經(jīng)常會有意想不到的“新的驚喜”。即使是同一文學名篇作品，由于書者、刻者不同，其文字的藝術(shù)風格也是各具特色的，相互比照，極堪玩味。

刻銅文房除了藝術(shù)價值、工藝價值外，還具有很高的歷史價值。

在刻銅文房盛行的百余年中，包括李鴻章、左宗棠、張之洞、陸潤癢、孫中山、毛澤東、梁啟超、魯迅、周作人、周恩來、朱德、董必武、葉劍英、蔡元培、柳亞子、張學良、蔣介石、馮玉祥、吳佩孚、鄭孝胥、閻錫山、袁克文、葉公綽、傅作義、宋哲元、張自忠等諸多社會名流，都與它們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這些人置辦、贈送、受贈及使用刻銅文房的過程中，常會在上面留下一些雪泥鴻爪。記錄下許多不為人知的歷史事件、個人經(jīng)歷、友朋情誼、文壇佚事等往事。而軍隊、學校、企業(yè)、社會團體、民間組織等，也常常會以刻銅文房作為獎品、紀念品贈送。這類物品堪稱研究歷史的第一手資料，值得進一步發(fā)掘、探索。

特別要提醒藏友注意的是，集珍貴歷史價值與高度藝術(shù)價值于一身的刻銅文房，是可遇而不可求之物，藏友若有緣碰到，切不可輕易錯過。例如，筆者手中藏有一方光緒、宣統(tǒng)兩代帝師袁勵準親筆臨寫《散氏盤》銘文的一方墨盒。是他贈送給同光派詩人、書法家、偽滿洲國總理大臣鄭孝胥的。這方同古堂人所刻墨盒，透過兩位著名人物的交誼，折射出一段特殊的歷史背景，同時也是一件將文房刻銅技藝發(fā)揮到極致的代表性作品。

從工藝價值上看，除了最基本的鐫刻工藝外，刻銅文房的造型也是千姿百態(tài)的。以墨盒為例，除了常見的方形、長方形、圓形、橢圓形外，還有桃形、鐘形、書卷形、扇形、六角形、八角形、琴形、菱形、雙菱形、雙環(huán)形、如意形、棗核形等等，把玩在手，頗為可人。此外，集白銅、黃銅、紫銅二者或三者于一體，施以刻銅工藝的“兩鑲”、“三鑲”刻銅文房，也頗具觀賞性。

那么，如何才能選購到自己心儀的刻銅藝術(shù)品呢?筆者認為，衡量一種古近代藝術(shù)品是否值得購藏，要綜合考慮如下因素：第一、它是否具有較高的藝術(shù)價值；第二、它是否具有較高的工藝價值；第三、它是否具有較高的歷史價值；第四、今人能否達到它當時最高的藝術(shù)水準與工藝水準。無疑，從上述幾方面看，刻銅文房都是非常值得收藏的。

大眾喜聞樂見的書畫內(nèi)容是刻銅文房的主流。在這類作品中，書畫家與刻銅名家、名店的親手聯(lián)袂之作，無疑是諸多收藏者夢寐以求的頂尖級藏品。但此類藏品在當時的數(shù)量就極少，如今更是物以稀為貴，頗難尋覓。個別收藏者熱衷于購藏有名書畫家、名刻工、名店鋪款識的作品，結(jié)果除了買到一些現(xiàn)代仿品外，即使是當時的作品，也有一些是似是而非的東西，即名款是民國時期某位書畫家或著名刻銅藝人的，但書畫風格、工藝水平卻與其本人有很大差別，因為在當時就有一些店鋪仿刻名家作品。因此，購藏這類“極品”，一定要加強自身的書畫修養(yǎng)，明辨刻銅工藝水平的高下。由此看來，刻銅文房的鑒賞也是需要多方面知識的。

一個值得注意的現(xiàn)象是一些名家、名店之作，在當時也不一定都會署上名字和打上店鋪底銘的，故收藏者在選購藏品時千萬不要唯名款、底銘是瞻，否則會與佳品失之交臂。

初涉刻銅文房的收藏者，首先不要急于購買藏品，而要“多看少動”。目前市面上關于刻銅文房的出版物已有10來種，建議買來細細研讀；同時，網(wǎng)絡上的相關知識也是非常豐富的。其中“盛世收藏”網(wǎng)站專門開設有“刻銅藝術(shù)——墨盒鎮(zhèn)尺等”專版，是當今國內(nèi)唯一的刻銅藝術(shù)鑒賞、交流的網(wǎng)上專區(qū)，匯集了諸多國內(nèi)刻銅文房收藏高手，新人通過在網(wǎng)上觀摩藏品、解疑釋惑，可以很快提高眼力。增長藏識。

基于欣賞的角度出發(fā)。那些圖案草率、刻工粗惡的刻銅文房并不值得收藏，除非具有很高的歷史價值。只有寫繪精細、刻工優(yōu)良的作品，才值得購藏。

收藏新手首先不妨從藏品內(nèi)容上區(qū)分，以確定自己是進行綜合性收藏還是專題性收藏。所謂綜合性收藏是指藏品內(nèi)容涉及書法、人物(含佛像)、走獸、花鳥、山水、花卉、古磚瓦璽印、清供、軍政歷史等多項題材，說俗了就是遇到自己喜歡的就收，沒有什么限制；而專題性收藏。則是根據(jù)個人喜好、專長等確立一項專題，如名家畫稿系列、體育系列、人物系列、文學篇章系列、銀行系列、鐵路系列、軍政名人系列等，做有針對性的系統(tǒng)收藏。而每個系列中，又可以進一步細化，如人物系列可分為佛像、仕女、嬰戲、高士圖、古典小說人物等等，可謂妙趣無窮。再如體育系列的藏品，內(nèi)容涉及全國、各省、學校、軍隊等的田徑運動會、足球比賽、國術(shù)比賽等諸多競技項目。而人物系列中的嬰戲圖，包括斗蟋蟀、放風箏、抖空竹、踢毽子、放鞭炮、捉迷藏、鬧學堂、牧牛、釣魚等諸多內(nèi)容，且即使同一內(nèi)容，畫面也不盡相同，可謂各具特色，異彩紛呈。這樣的系列藏品，極具觀賞價值和研究價值。

一般來說，初涉刻銅文房的收藏者，通常首先會選擇綜合’陛收藏，隨著藏品的逐漸豐富與藏識的提高。就會集中精力與財力側(cè)重一兩項進行重點收藏與研究，假以時日，總會有所成就。

除刻銅文房實物外，如今在市場、拍賣會上也偶有昔日刻銅文房拓片、文字資料等現(xiàn)身，是欣賞、研究刻銅文房藝術(shù)的珍貴資料，亦當予以高度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