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的北方,孩子們稱自己母親的母親為姥姥。此外,當(dāng)領(lǐng)著孩子的母親遇見自己所尊敬的老年女性,也常常會很自然地對孩子說:“叫姥姥?!焙⒆忧宕嗟亟兄?,姥姥無比憐愛地答應(yīng)著,于是“姥姥”的含義便不單是血緣關(guān)系的一種確認,她還是可以信賴、可以依靠的象征。她每每使人想到原野上肥厚、沉實的泥土和冬天鄉(xiāng)村燃燒著柴草的火炕的溫暖氣息,她充滿著一種人間古老的然而永不衰竭的魅力。
第一次聽見有人稱冰心為姥姥,是她的外孫陳鋼。他曾經(jīng)為我拍過一些照片,我非常喜歡他的這些作品。他告訴我:“我把照片給姥姥看了。”我問他姥姥說了些什么,他說:“姥姥親了我一下?!北膶ν鈱O這種獨特的無言的贊賞,更能見出一份無可替代的親情。陳鋼覺得對他本人來說,姥姥是他的姥姥,比姥姥是一位著名作家更為重要。
1991年5月,我和散文家周明一道去拜望冰心,我買了一束玫瑰。冰心坐在書桌前,短發(fā)齊齊整整,面容很有精神。我把鮮花送上,周明要拍照,冰心說:“來,讓我拿著花?!彼埼覀兒炔?、吃糖,然后說:“搬把椅子坐在我身邊吧,這樣離我近些?!蔽易搅怂纳磉?,她清澈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我感到無話可說,不是因為拘謹而是因為受著一種氣氛的感染,是因為身邊這位安靜的老人正安靜地看著我。她一定深明我的心意,此外的一切客套都將是我的多嘴多舌。她一定也同意我無話可說,因為當(dāng)我告訴她我不知說些什么時,她說:“那就讓我們靜靜地坐一會兒?!?/p>
我很看重與冰心靜靜地坐一會兒,或許這并不比我問長問短得到的要少。在那安安靜靜的一小會兒里,我從這位幾乎與世紀同齡的老人身上所獲得的,竟是一種可以觸摸的生命激情?;蛘呖梢哉f,沒有這一刻安然的純凈,便無以獲得照耀生命的激情。
告辭時,我說:“我不想打擾您,又想看見您,有機會我會再來看您?!蔽椅兆∷氖郑f:“只要我活著,你就來看我吧?!?/p>
春節(jié)時收到了冰心的近照:她身穿黑白條紋的罩衣坐在紫紅色的沙發(fā)上,懷中抱著干干凈凈的白色貓咪。她的目光是如此的清明,面容是如此的和善,令我不能不想起最具民間情意和通俗色彩的一個稱謂——姥姥。
能夠令人敬佩的作家是幸運的,能夠令人敬佩而又令人可以親近的作家則足以擁有雙倍的自豪。冰心不僅以她的智慧、才情,她對人類的愛心和她不曾遲鈍、不曾倦怠的筆,贏得了一代又一代的讀者,她身上散發(fā)出的那種無以言說的母性的光輝和人格力量,更給許多年輕人以他人無法替代的感染。在九十年代人與人之間的稱謂愈發(fā)的講究、愈發(fā)的花哨的時候,我特別想把冰心稱作冰心姥姥。
冰心姥姥,您好!
(有刪節(jié))
一句親昵的稱呼,一個簡單的問候,飽含的是對這位世紀老人的無限敬意!那自然、親切的話語,那誠懇、溫暖的筆調(diào),讓讀者一起在冰心姥姥的愛心和善意中深深感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