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 文
毛主席也并不僅僅是向?qū)<艺埥?不論是誰,只要意見正確,他都虛心接受。
詩不改不工,修改是寫作中的水磨功夫。關于修改,毛主席曾這樣告誡我們:“魯迅說‘至少看兩遍,至多呢?他沒有說,我看重要的文章,不妨看它十多遍,認真地加以刪改,然后發(fā)表?!倍约?也正是這樣做的。
對自己寫的東西進行修改,有時需忍痛割愛,有時要動大手術,所以一定要有實事求是的態(tài)度、自以為非的精神。以主席這樣高的文學水準,他卻在給胡喬木的信中說:“詩難,不易寫,經(jīng)歷者如魚飲水,冷暖自知,不足為外人道也?!边@是真誠寫作者由衷的感悟。因此,盡管在我們看來,胡喬木、郭沫若、臧克家等人的詩才未必高于主席,但主席仍然常把自己的詩作寄給他們,請“予斟酌,提意見,書面交我,以便修正?!?/p>
1963年12月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毛主席詩詞》,其《送瘟神》詩中有一句“千村薜藶人遺矢”,“薜藶”二字語義不明,一些論者只好將它一分為二,解作“薜指薜荔,蔓生植物;藶指葶藶,草名。”1966年4月,胡喬木就此寫信問主席,主席告訴他,把“荔”寫成“藶”是筆誤,建議改正。在毛主席《反第二次大圍剿》的傳抄稿中,曾有一句“八百里趨十四日”。后來郭沫若查閱了毛主席《中國革命戰(zhàn)爭的戰(zhàn)略問題》一文,其中關于此戰(zhàn)記述如下:“十五天中,走七百里,打五個仗,繳槍二萬余……”于是建議改成“七百里趨十五日”。毛主席復信說:“改得好?!?957年1月14日,毛主席找臧克家等人談詩,臧克家問主席《沁園春·雪》中的“臘象”作何解,毛反問“你看應該怎樣?”臧提議改成“蠟象”比較好,可以與上面“山舞銀蛇”的“銀”字相對,毛當即說:“好,你就替我改過來吧?!?/p>
事實上,毛主席也并不僅僅是向?qū)<艺埥?不論是誰,只要意見正確,他都虛心接受。1958年12月21日,在文物出版社同年9月刻印的大字本《毛主席詩詞十九首》的書眉上,主席加了一個批注說:“水拍:改浪拍,這是一位不相識的朋友建議如此改的。他說不要一篇內(nèi)有兩個浪字,是可以的?!睋?jù)說這位“不相識的朋友”是山西大學歷史系教授羅元貞,毛因此稱他“一字師”。1959年6月25日,毛主席回到闊別32年的韶山,夜不能寐,感慨萬千,寫下《七律·到韶山》,其手跡中有一句“別夢依稀哭逝川”。詩寫好后,主席向身邊工作人員、湖北省委秘書長梅白征求意見,梅白建議改半個字,將“哭”改成“咒”。毛對這半字之改大為贊賞,稱梅白為“半字師”。
當然,毛主席在寫作中更多的是“新詩改罷自長吟”。他的許多詩詞寫于戎馬倥傯的戰(zhàn)爭年代,往往是“在馬背上吟成的”。解放后更只能利用日理萬機之余、“夜不能寐”之時,所以常常是改來改去,抄了又抄,其不同的手跡便留下他反復推敲的思維軌跡。由此也可以看出,好文章的確是“改”出來的。
在《昆侖》這首詞中,毛主席活用了宋人張元的成句:“飛起玉龍三百萬,敗鱗殘甲滿天飛”,張元是用“玉龍”的“敗鱗殘甲”來比喻飛雪;主席卻是用“玉龍三百萬”來比喻終年積雪的莽莽昆侖。但下一句,主席原來寫的是“都是此君余脈”,后來卻改成“攪得周天寒徹”。這個改筆延續(xù)了“飛起玉龍三百萬”的壯麗想象,完成了對萬里高原的動態(tài)描繪,顯然要比原句好得多!而后面的“把汝裁為三截”,在手稿上原為“把汝揮為三截”,這也是絕好的修改,一個“裁”字,舉重若輕,于無限從容中蘊涵萬鈞之力。接下去,初稿作“一截拋洋,一截填海,一截留中國”,后來又改成“一截遺歐,一截贈美,一截還東國”。毛主席對此自注道:“忘記了日本人是不對的,這樣美、英、日都涉及了。”時值1935年10月,日本帝國主義正在東北肆虐,又覬覦我華北,而主席卻依然不忘同樣受軍國主義之害的日本人民,這是多么偉大的國際主義胸懷!在《廣昌路上》一詞中,“風卷紅旗過大關”原稿作“風卷紅旗凍不翻”,這顯然是主席想到了岑參《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一詩中的“風掣紅旗凍不翻”。但岑參只是極言苦寒,而主席要表現(xiàn)的卻是紅軍風雪行軍的豪情壯志,所以后來改為“風卷紅旗過大關”,那境界和情懷就完全不一樣了!
其它諸如:先作“六月天兵征腐惡,欲打南昌必走汀州過”,后改成“六月天兵征腐惡,萬丈長纓要把鯤鵬縛”;先作“統(tǒng)治階級余魂落”,后改成“狂飆為我從天落”;先作“欲學鯤鵬無大翼”,后改成“螞蟻緣槐夸大國”;先作“革命精神翻四海”,后改成“四海翻騰云水怒”;先作“她在傍邊笑”,后改成“她在叢中笑”;先作“紅旗飄起農(nóng)奴戟”,后改成“紅旗卷起農(nóng)奴戟”;先作“人物崢嶸變昔年”,后改成“遍地英雄下夕煙”;先作“我失楊花君失柳”,后改成“我失驕楊君失柳”;先作“更有岷山千里雪”,后改成“更喜岷山千里雪”……只要我們把這些改筆前后對比思考一下,就能悟出二者質(zhì)量之高下。由此可見,即使是毛主席的詩詞,多半也不是什么一揮而就的神來之筆,而實在是經(jīng)歷過反復推敲、不斷修改的苦心之作。
金山2010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