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筆下的永州

蔣云麗

（湘潭大學 哲學與歷史文化學院，湖南 湘潭 411105）

柳宗元筆下的永州

蔣云麗

（湘潭大學 哲學與歷史文化學院，湖南 湘潭 411105）

柳宗元謫居永州期間，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文學作品。這些作品大都以永州山水和社會生活為素材。從這些作品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當時的永州處于蠻荒瘴癘之鄉(xiāng)，自然環(huán)境非常惡劣，氣候酷熱，但其山水秀美，民風淳樸，百姓迷信鬼神，賦稅沉重，生活困苦?？梢哉f，柳宗元的作品多方面、多角度地反映了當時永州的自然和社會。

柳宗元；永州；自然環(huán)境；風土人情；地方政治

柳宗元（773-819），字子厚，唐代著名文學家、思想家，祖籍河東（今山西永濟）。永貞元年（805），他參加了以王叔文為首的“革新集團”，因革新失敗而被貶為永州司馬。柳宗元于永貞元年（805）十一月到達永州，直到元和十年（815）正月才應(yīng)詔離開。柳宗元在永州的歲月跨過了十一個年頭，整整九年零兩個月，后人稱之為“永州十年”。*

柳宗元在永州的十年，是其最艱難，最孤寂郁憤的十年。但這十年，又是其思想和文學成熟并取得輝煌成就的十年。據(jù)統(tǒng)計，《柳宗元集》中共有670余篇，約有500余篇創(chuàng)作于永州，占70%；他一生創(chuàng)作的164首詩歌中，有99首在永州創(chuàng)作，占60%。[1]在《柳宗元集》中有大量描寫永州的作品，正如馬積高在《柳宗元在永州》一書的序言中所說：“柳宗元不僅描寫了當時永州的多方面的社會生活，還以其特有的深邃的感情和峻潔的文筆描繪了永州的奇麗自然風光，堪稱是第一個從多方面描寫永州的作家，更是永州的自然山水之美的第一個發(fā)現(xiàn)者和最杰出的表現(xiàn)者?！盵2]P2那么，柳宗元生活和奮斗了十年的永州，在他的筆下究竟是一幅怎樣的圖景呢？本文將從自然環(huán)境、風土人情和地方政治三方面作簡單介紹。

一 自然環(huán)境

唐代的永州，即今湖南省永州市的零陵區(qū)。它遠離京師，處于楚、越交界的地方，在當時被認為是蠻荒瘴癘之鄉(xiāng)。柳宗元多篇詩文都直接描寫了永州當時的自然環(huán)境。

《囚山賦》云：“楚越之郊環(huán)萬山兮，勢騰踴夫波濤。紛對回合仰伏以離迾兮，若重墉之相褒。爭生角逐上軼旁出兮，下坼裂而為壕。欣下頹以就順兮，曾不畝平而又高。沓云雨而漬厚土兮，蒸郁勃其腥臊?！盵3]P63-64即是說：在楚越相交的地方，群山環(huán)繞，山勢紛爭如大海里的波濤洶涌。山體交錯、俯仰環(huán)抱，像重重環(huán)衛(wèi)的城墻。有的山體像長出了棱角般直插天空，有的則旁軼而出。山下是深深的溝塹。山腳下很平坦，但不到一畝地又高起連綿。在山中，云雨滋潤著厚厚的土地，到處蒸騰著郁勃腥臊的氣息?？梢哉f，永州山多，石頭多，耕地少，農(nóng)民不得不在山邊開墾土地，并要付出更艱辛的勞動才能獲得微薄的收入養(yǎng)家糊口?！堕h生賦》云：“余囚楚、越之交極兮，邈離絕乎中原。壤汙潦以墳洳兮，蒸沸熱而恒昏。戲鳧鸛乎中庭兮，兼葭生于堂筵。雄虺蓄形于木杪兮，短狐伺景于深淵。仰矜危而俯栗兮，弭日夜之拳攣?！盵3]P59即是說：我被囚禁在這古代楚、越交界的地方，離開中原非常遙遠，而且這里到處是汪洋的水澤，天氣炎熱，令人總是昏昏沉沉。野鴨和水鸛在庭中嬉戲，蘆葦在屋前茂盛地生長。害人的雄虺隱藏在樹梢，短狐躲在深淵中窺探著人們的行動。這些景象都令人膽戰(zhàn)心驚、惴惴不安。柳宗元多次指出永州野外環(huán)境的惡劣。他在給朋友的書信中也提到：“涉野有蝮虺大蜂，仰空視地，寸步勞倦；近水即畏射工沙虱，含怒竊發(fā)，中人形影，動成瘡痏?！盵3]P801可見，當時永州的環(huán)境是相對原始和惡劣的。

除了這些蝮蛇、毒蜂等野外生物讓柳宗元膽戰(zhàn)心驚外，永州炎熱的氣候也讓柳宗元難以適應(yīng)，這在他的詩文中反復提到?！叭硕嗉惭?，炎暑熇蒸”。[3]P327“蒸沸熱而恒昏”。[3]P59《夏夜苦熱登西樓》一文更是淋漓盡致地刻畫了永州的酷熱。《夏夜苦熱登西樓》云：“苦熱中夜起，登樓獨褰衣。山澤凝暑氣，星漢湛光輝。火晶燥露滋，野靜停風威。探湯汲陰井，煬灶開重扉。憑欄久彷徨，流汗不可揮。”[3]P1197即是說：由于天氣酷熱，我輾轉(zhuǎn)反側(cè)，睡不著，便悄悄起身，披上衣服登上西樓去乘涼。山川、水澤中凝聚著炎熱的暑氣，烈日曬干了露水。從井里打上來的水像開水一樣滾燙，打開門，就像坐在灶前烤火，靠著欄桿徘徊也揮汗如雨。柳宗元不禁感嘆：我知道自己不是姑射山上肌膚如冰雪的處子，想要以靜勝熱實在是毫無希望?？梢哉f，酷熱是柳宗元筆下的永州的一大特點。

柳宗元謫居永州，心情悲苦、憂郁，便常寄情山水，以抒發(fā)心中憂憤之氣。他所創(chuàng)作的山水游記，至今仍是我國古代山水游記的名篇?！读谠肥珍浬剿斡?5篇，其中寫于永州的有17篇。《游黃溪記》云：“北之晉，西適豳，東極吳，南至楚越之交，其間名山水而州者以百數(shù)，永最善?！盵3]P759柳宗元認為，永州山水最好，而永州山水，又以“永州八景”為最美?！妒嫉梦魃窖缬斡洝访鑼懥恕肮痔亍钡奈魃?；《鈷鉧潭記》描繪了溪水與清潭構(gòu)成的一幅有動有靜、動靜結(jié)合的山水圖畫；《鈷鉧潭至西小丘記》描寫了丘上的嶙峋奇石，“突怒偃蹇、負土而出、爭為奇狀”；[3]P765《至小丘西小石潭記》中的小石潭其水之清冽是見游魚“皆若空游無所依”，水流之聲是“如鳴佩環(huán)”，潭底是“全石以為底”，兩岸“斗折蛇行，不可知其源”，岸上“青樹翠蔓，蒙絡(luò)搖綴，參差披佛”；[3]P767《袁家渴記》刻寫的袁家渴水態(tài)、山光、石貌，枝干扶蘇、花葉搖蕩，無不臻于完美；《石渠記》刻畫了石渠之幽，石泓之清，石潭之闊，水流之紆徐，都非常有個性；《石澗記》描寫了石澗的全貌、流水、巖石、樹木、岸上、岸下等，將石澗的優(yōu)美景色盡收眼底；《小石城山記》描寫了小石城山“環(huán)之可上，望甚遠，無土壤而生嘉樹美箭，益奇而堅”[3]P773的鬼斧神工般的天然勝景。除了《永州八記》，柳宗元在其他詩文中也多次提到永州秀麗的景色，比如《游黃溪記》、《永州法華寺新作西亭記》、《永州龍興寺東丘記》、《陪永州崔使君游宴南池序》等。在柳宗元的筆下，永州就像一卷清新、秀麗、幽奇的山水畫，令人神往，心曠神怡。當然，在柳宗元之前，永州山水是一直被埋沒，無人理睬的?！对铱视洝吩疲骸坝乐宋磭L游焉，余得之不敢專也，出而傳于世?！盵3]P769《石渠記》云：“惜其未始有傳焉者，故累記其所屬，遺之其人，書之其陽，俾后好事者求之得以易?！盵3]P770-771可以說，柳宗元是永州山水名聞天下的最大功臣。

二 風土人情

柳宗元謫居永州十年，遠離政治斗爭的漩渦，使他有更多的機會與下層民眾打交道，了解下層民眾，了解永州社會?？梢哉f，永州的風土人情，盡收柳宗元眼底，也匯聚到了他的筆下。

《唐故朝散大夫永州刺史崔公墓志》云：“惟是南楚，風浮俗鬼，戶為胥徒，家有禳礻更。大者虐鰥孤以盜邦賦，驅(qū)愚蒙以神訛言。”[3]P228即是說：這塊南方楚地，風氣浮躁，信奉鬼神，每家每戶都有祈禱除病免災的祭祀。更嚴重的是有人欺負別人以盜取國家的賦稅，驅(qū)使愚昧的百姓迷信鬼神?！薄队乐蔟埮d寺息壤記》講述了這樣的故事：永州龍興寺東北角的殿堂里有一塊凸起來的地方。當初蓋殿堂的時候，曾經(jīng)把它鏟平了，可后來又高了起來，而且當時所有拿鐵鍬鏟土的人都陸續(xù)死掉了。因此寺里的人都把這塊土壤看作神物，沒有人再敢去鏟平它了。《逐畢方文（并序）》中記載，永州經(jīng)常發(fā)生火災，大火肆虐，使百姓的生命、財產(chǎn)遭到嚴重損失，人們非常害怕，但無法理解與解決，便紛紛傳言是畢方鳥這種神鳥在作祟。干旱或水澇災害，都會耽誤莊稼的耕種，給百姓造成巨大的損失，當?shù)氐墓賳T和百姓就會去舜廟及二妃廟等地祈福。從以上的記載中，我們可以知道，當時永州的百姓非常迷信，向神求雨、祈晴、祈福，是永州百姓流傳很久也非常普遍的風俗。

柳宗元初到永州，沒有官舍，只能住在龍興寺的西廂房。他長期與僧侶打交道，他的思想或多或少受到佛教的影響，他說：“于零陵，吾獨有得焉”。[3]P671從他的詩文中，我們也能看到當時佛教對永州社會的影響。當時龍興寺的主持重巽和柳宗元關(guān)系要好，時常照顧他。柳宗元這樣評價重巽：“上人者，修最上乘，解第一義。無體空折色之跡，而造乎真源，通假有借無之名，而入于實相。境與智合，事與理并?！盵3]P754-755又說：“今是上人窮其書，得其言，論其意，推而大之，逾萬言而不煩；總而括之，立片辭而不遺?！盵3]P671重巽作為龍興寺主持，看遍所有經(jīng)書，已經(jīng)修煉到了最高境界，談?wù)摲鸱ㄕ媪x時，推演開來，即使洋洋萬言也不讓人覺得厭煩，總括起來，即使只言片語，也不讓人覺得有所遺漏。永州有這樣的佛學大師，肯定會對當?shù)胤鸾痰膫鞑テ鹬卮笞饔??！镀饛U答》講述了一個跛腳的和尚被奉為大師的故事。跛腳和尚外出時，披上方丈的袈裟，健壯的人為他趕車，年幼的人為他引路，眾人小心惶恐地伺候他，他一下收了好幾百人做徒弟。從跛腳和尚的左右簇擁、大張旗鼓中，我們也可以看出當時永州佛教的興盛。柳宗元年幼的女兒，和娘，也深受佛教的影響。《下殤女子墓磚記》記載：“和娘，既得病，乃曰：‘佛，我依也，愿以為役?！疰?。既病，求去發(fā)為尼，號之為初心?！盵3]P431一個剛剛十歲的女孩，說自己愿意皈依佛教，并因此改名?？梢?，佛教在當時的永州是被民眾所接受的，且信仰者眾多。

柳宗元深入下層社會，喜歡與農(nóng)夫、漁翁等普通群眾打交道。永州人們純樸、熱情，他們與柳宗元交往甚密。柳宗元描寫、記錄人們的生活，他的作品呈現(xiàn)出一幅幅豐富多彩的鄉(xiāng)村圖景?！短锛胰住吩疲骸半u鳴村巷白，夜色歸暮田。札札耒耜聲，飛飛來烏鳶。竭茲筋力事，持用窮歲年?！盵3]P1238這是農(nóng)民的生活?！稘O翁》云：“漁翁夜傍西巖宿，曉汲清湘燃楚竹。煙銷日出不見人，欸乃一聲山水綠?；乜刺祀H下中流，巖上無心云相逐?！盵3]P1252這是漁翁生活的真實寫照。柳宗元還記載：“永之氓咸善游”，[3]P506“江之滸，凡舟可縻而上下者曰步。永州北郭，有步曰鐵爐步”，[3]P756“楚、越間聲音特異，鴂舌啅噪”、“出門見適州閭市井者，其十有八九，杖而后興”。[3]P798即是說：永州的老百姓都很會游泳；在永州江邊，凡是可以用來系纜船只并供過渡的人上下船的地方叫做“步”，永州的城北，有一個步叫做鐵爐步；永州人說話的口音特別奇異，像鳥叫一樣；來永州城里來趕集的人，其中十之八九都拄著木杖走路。

柳宗元還在永州寫下了千古名篇《捕蛇者說》，其中提到的蝮蛇是否是前面所說的異蛇，還有待進一步考證。但是，不可否認，永州野外蛇非常多。除了蛇，《柳宗元集》還記載了：鷓鴣、黃鸝、鷹、烏鴉、猿、猴、野雞等動物，竹子、橘柚、紅蕉、芙蓉、楊白花、桂樹、靈壽木、石榴、芍藥、白蘘荷、白術(shù)、仙靈毗、檳榔、茶等植物。由此可見，永州物種豐富，種類繁多。

三 地方政治

元和四年（810），柳宗元搬離龍興寺，在愚溪旁邊蓋了房屋，一直住到元和十年（815）離開永州。柳宗元的溪居生活，加深了他對民間疾苦的了解和認識。他把當時百姓悲慘、流離失所的生活記錄了下來，并從中看到了深刻的社會危機。

《田家三首》云：“蠶絲盡輸稅，機杼空倚壁。里胥夜經(jīng)過，雞黍事筵席。各言官長峻，文字多督責。東鄉(xiāng)后租期，車轂陷泥澤。公門少推恕，鞭撲恣狼籍。努力慎經(jīng)營，肌膚真可惜。迎新在此歲，唯恐踵前跡。”[3]P1238-1239它描寫了田家終年辛勤勞作，果實卻盡被官府掠去的辛酸。《鈷鉧潭西小丘記》和《鈷鉧潭記》也都記載了農(nóng)民由于受不了官府繁重的租稅，放棄自己的土地，搬到深山里去居住，并且低價出賣土地以緩解困境的故事?！恫渡哒哒f》中蔣氏寧肯在生死邊緣掙扎，也不愿去承擔不堪承受的賦稅。這些文章深刻揭露了當時永州賦稅沉重，官吏兇暴，農(nóng)村人口減少、經(jīng)常遷移等社會現(xiàn)實，真實而沉痛地描繪了農(nóng)民悲慘、困苦的生活。

綜上所述，柳宗元筆下的永州，有著相對原始的自然環(huán)境，氣候酷熱，山水秀麗幽奇；百姓迷信鬼神，民風淳樸，物種豐富；賦稅苛重，農(nóng)民生活悲慘。柳宗元貶謫永州十年，遠離政治斗爭，登高臨水，詠物遣懷，用如椽之筆描述著永州的秀美景色和風土人情，既造就了自己在文學、思想諸多領(lǐng)域卓越的成就，也使永州聞名遐邇。永州的山山水水，永州的蕓蕓眾生，都成為他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的最直接的素材。柳宗元的作品是我們了解當時永州自然環(huán)境、風土人情等諸多方面的珍貴史料，他向我們從深度和廣度上反映了當時永州的自然和社會。

[1]王田葵.零陵古城記——解讀我們心中的舜陵城[J].湖南科技學院學報,2006,(10):1-12.

[2]林克屏,杜方智.柳宗元在永州[M].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4.

[3][唐]柳宗元.柳宗元集[M].北京:中華書局,2006.

[4]杜方智,唐永蓮,王仁明.從柳宗元著作看永州民俗文化[A].蔡自新.柳宗元國際學術(shù)研討會論文集[C].珠海:珠海出版社,2003.

[5]何皛.此州地極三湘,俗參百越——柳宗元與永州風俗[J].柳州師專學報,2002,(4):19-22.

I206

A

1673-2219（2010）10-0057-02

2010－06－08

蔣云麗（1986－），女，湖南郴州人，湘潭大學2008級中國古代史專業(yè)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社會史。

（責任編校：王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