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麗莎白：沖破樊籬的“醒獅”
—— 考琳·麥卡洛《呼喚》中的女性形象探析

陳 菲

（揚州工業(yè)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 基礎(chǔ)部，江蘇 揚州 225127）

《呼喚》是澳大利亞當代最有影響的作家考琳·麥卡洛發(fā)表于2003年的一部小說力作，被譽為“作者繼《荊棘鳥》之后最成功的家世小說和愛情傳奇”[1]，是“考琳·麥卡洛自其暢銷世界的小說《荊棘鳥》出版以來，敘述的魅力無人與之匹敵的力作”[2]。小說不僅塑造了亞歷山大、孫楚與李等在一次又一次命運打擊下英勇頑強，堅忍不拔的男性英雄，而且塑造了伊麗莎白、茹貝、內(nèi)爾、玉等一批天生麗質(zhì)的美人，充滿愛心的天使，各具個性的精靈。正是“作者站在歷史的高度塑造人物，使得這部書的主題更加深刻，使得它的問世更具價值”[3]。因此，研究《呼喚》中的女性形象，對我們深入解讀該作品具有重要意義。

一、伊麗莎白形象分析

在傳統(tǒng)的主流文學——男權(quán)中心主義文學中，“理想的女性”服從于她的有生命的客體的“身份”，而絕不是有獨立思想的主體，她們體面地順從、被動地接受社會傳統(tǒng)使命，被看作“永遠長不大的孩子”和社會中的“他者”。而考琳·麥卡洛的《呼喚》通過伊麗莎白的形象表現(xiàn)了自19世紀末以來隨著女權(quán)運動的萌芽和發(fā)展，女性自我意識慢慢覺醒，女性對父權(quán)制的壓抑從自發(fā)到自覺的抗爭以及由此而改變自己命運的過程。

伊麗莎白是在嗜錢如命的父親和詭計多端的神父的“高壓政策”下長大的，出嫁前，她一直在基督教長老教會筑起的圍墻中苦苦掙扎。她父親是蘇格蘭基督教長老會的長老，母親早已出世，她是這個家里最小的孩子，從記事起就一直受她的父親和牧師這兩個老人暴君般的統(tǒng)治。伊麗莎白在默里牧師開辦的學校念過兩年書，而后就沒有上過學了。因為伊麗莎白的父親詹姆斯認為，女孩子只要把屋子收拾得一塵不染，做的飯對父親的胃口，不花錢，就行了。因此，她有著具有傳統(tǒng)價值觀女性的品質(zhì)：柔弱、溫順、逆來順受的性格，但在沉默寡言中蘊含著外柔內(nèi)剛的性格。她天生麗質(zhì)，舉止優(yōu)雅，言語矜持，不喜歡隨便講話，誰也不知道她腦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伊麗莎白和亞歷山大的婚姻是包辦婚姻。她的婚姻，成為父親與丈夫交換所有權(quán)的儀式。亞歷山大付了1 000英鎊給詹姆斯·德拉蒙德，詹姆斯沒有征求伊麗莎白的同意，就把她賣了。伊麗莎白連選擇的權(quán)利都沒有，就跟一個自己不愛的人過了23年，這起婚姻是失敗的。伊麗莎白不愛亞歷山大，并向亞歷山大明確表示自己的思想，“沒有人給我選擇的權(quán)力，因為女人顯然都沒有為自己擇偶的權(quán)力。男人倒是隨心所欲，娶妻生子。如果給我機會，我是不會嫁給你的”。對伊麗莎白來說，她的身體成了囚禁她靈魂的牢籠，源于她所接受地教育：“瑪麗對我說過，新婚之夜會發(fā)生什么事情，盡管我已經(jīng)知道，那事兒對于女人沒有快樂可言。離家的時候，默里牧師清楚地告訴我，女人如果喜歡干‘那事兒’就和妓女沒有兩樣。上帝只讓丈夫快樂，女人是誘惑和邪惡之源。因此，男人如果沉湎于聲色口腹之樂，就應(yīng)該責備女人。誘惑亞當?shù)氖窍耐蕖Ｏ耐藓投旧吖唇Y(jié)，毒蛇就是化裝了的魔鬼。所以，女人的快樂都在孩子身上。”在她的思想里，跟丈夫做愛是妻子的職責，性愛沒有快樂可言，女人喜歡干那事兒就跟妓女沒兩樣。正因為如此，在她的初夜，她連睡袍也不讓亞歷山大脫，她沒有拒絕亞歷山大，而是很有禮貌的忍受著他的一舉一動。在以后的性生活中，即使脫了睡袍，肉挨著肉，火花也沒有在她心頭閃爍。伊麗莎白嫁給亞歷山大后，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不足，因此努力學習。她跟西奧多拉·詹金斯小姐學習彈鋼琴。在連最基本的知識都不具備的條件下，她用了兩個月的時間就準確無誤地給亞歷山大演奏了For Elise，這是她勤于學習的結(jié)果。她努力練字，堅持看報，讀了吉布·愛得華的《羅馬帝國的興衰史》和《莎士比亞全集》……由于她勤于學習和思考，加上亞歷山大、茹貝的影響，她由一個把“性的快樂降低到一種機械行為，只是為了生兒育女，繁衍后代”的女性變成了一個把性愛看作是“那應(yīng)該是雙方充滿激情的快樂，你和我共同的快樂”的女性。她的學習是有效果的，亞歷山大這樣評價她：“她的美麗與日俱增。他每次看到她都驚訝地發(fā)現(xiàn)，某種新的變化使她趨于完美?！?/p>

伊麗莎白有著追求男女平等的精神。新婚后的幾天里，亞歷山大沒有征求伊麗莎白的意見，穿什么衣服，衣服什么款式，什么顏色……等都按照他自己的品味給她打扮了一番。伊麗莎白表面上沒有什么，但心里覺得他是“暴君”。從玉的口中得知茹貝是他的情婦后，她非常憤怒。“伊麗莎白朝那個繃子使勁踢了一腳，繃子碎了?！比缓缶唾|(zhì)問他為什么要這樣對她。“你可真可惡。峽谷里養(yǎng)著個妓女情婦，上頂上放著個為你守貞潔的老婆……你置我于何地？”生下安娜后，她按自己的品位布置了自己的那間房子。亞歷山大決定把15歲的內(nèi)爾送到悉尼去讀大學，伊麗莎白堅決反對，“‘把一個十五歲的女孩兒送到一個男人的世界太危險了’……‘我知道，她非常聰明，今年大學入學考試拿第一名也沒有問題。但是她比別人少了四歲。在家里再待一年也沒有壞處?！彬唑岩虿〔荒芨材群螅聋惿诪楸苊獍材劝l(fā)生意外，要求再找一個人頂替蜻蜓，被亞歷山大拒絕了。她雖然沒有與亞歷山大過多的爭辯，但她默默地反抗。亞歷山大和茹貝去國外旅行時，伊麗莎白來送他們，“顯得飽經(jīng)磨練，格外乖巧”。伊麗莎白慢慢認識到女性要追求經(jīng)濟上的獨立。女性如果不爭取就業(yè)和經(jīng)濟平等權(quán)，就只能飽嘗依賴性之痛苦，喪失獨立性之幸福。這在她對內(nèi)爾的一段勸告中明確的表現(xiàn)出來了：“……如果你和你的丈夫能全心全意的分享你們的愛情生活，別的都無關(guān)緊要。你有自己的事業(yè)。為了這個事業(yè)，你付出了太多太多，所以絕對不能放棄。如果他想讓你放棄，就不要和他結(jié)婚。你永遠都有足夠的收入過舒服的日子，所以既要嫁人，也要繼續(xù)行醫(yī)?！币虼诉B亞歷山大都感嘆“伊麗莎白真是一個謎。膽小的老鼠已經(jīng)變成了一頭安靜的獅子，但不會仍然是一頭獅子”。

伊麗莎白是一個思考的女性。她思考著自己，改變著自己?！昂髞?，她碰到了一個深潭。深潭在小河上游。有一天，不知道為什么，她的犟勁上來，非得催促‘水晶’沿河岸向上游走去。那天，她似乎特別想擺脫一切束縛和限制……。她在潭邊給自己找了個舒服的‘石椅’讓靈魂和思想自由地飛翔?！币灾了爜啔v山大說：“不過，我堅持男女混合……想想看，一個年輕小伙子看見姑娘水淋淋的游泳衣后面突起的奶頭，該多么激動”時，她“臉上不由的露出一絲微笑”。甚至“哈哈哈地笑了起來，‘男女之間很快就沒有什么神秘了’”。從她的“微笑”和“哈哈地笑了起來”可以看出性方面的話題不是她談話的禁區(qū)了，這是她認識提高的表現(xiàn)。

李跟伊麗莎白互相喜歡著對方：李在異國他鄉(xiāng)求學 8年，第一次回家，就深深愛上從未謀面、比他年長6歲的伊麗莎白。而雖然生過兩個孩子卻“情竇未開”的伊麗莎白，也在目光與李相遇的一剎那，心旌蕩漾，春潮澎湃，發(fā)現(xiàn)愛的歸宿。歷經(jīng)歐亞大陸風雨滄桑、商海政壇風云變幻的李與飽受磨難、心如死灰、年近四十的伊麗莎白都以為十六年前的愛情之火早已熄滅，可以各行其事，以禮相待，然而，流逝的歲月把愛的真金磨得更亮，壓抑了十六年的心靈呼喚終于在埋葬安娜那個雷電交加的夜晚，伴著血淚發(fā)出震耳欲聾的響聲，劃破烏云翻滾的萬里蒼穹，向整個世界宣示了他們忠貞不渝的愛情。由于亞歷山大的石破天驚之舉，他們倆最終結(jié)合。當李在深潭邊找到伊麗莎白時，“她那么興奮，除了他的嘴，他的手，他的肌膚，什么也不知道。當他把她的裙子從肩膀褪下，露出雙乳，把自己的胸膛緊緊貼上去的時候，一股巨大的快樂震撼著她，深入骨髓，她扭動著，發(fā)出一聲呻呤”。伊麗莎白覺得“她的身體和以前不同了?，F(xiàn)在，那軀體好象真正屬于她的靈魂，而不是囚禁她靈魂的牢籠”。這說明她取掉了扼制人性的宗教教義的枷鎖，認識到了性愛不是羞恥，而是肉體和精神的結(jié)合，是雙方充滿激情的快樂，這是女性解放的重大勝利。她走進了一個全新的世界，她解放了自己的身體，同時也解放了自己的思想。正因為如此，和李結(jié)婚后，“她簡直就是愛神，光彩照人，嬌艷奪目，無意之中顯示出近乎放蕩的性欲”。伊麗莎白和李結(jié)婚后讓她心滿意足。使她像一朵怒放的黑玫瑰?！皟蓚€人好得真像一個人。”伊麗莎白正是在愛的呼喚下，勇敢地沖破樊籬，投身愛人的懷抱，真正成為一個追求個性解放的女性，才最終獲得了愛情，獲得了幸福。

西蒙·波伏娃指出：“女人并不是生就的，而寧可說是逐漸形成的。在生理、心理或經(jīng)濟上，沒有任何命運能決定人類女性在社會的表現(xiàn)現(xiàn)象。只有另一個人的干預(yù)，才能把一個人樹為他者。”[4]因此，“女人第一件要做的是在痛苦和驕傲中去放棄傳統(tǒng)”[5]。作家通過塑造伊麗莎白這個典型形象，展現(xiàn)了女性在痛苦和驕傲中去放棄傳統(tǒng)的艱難歷程，表達了對無愛無性的包辦婚姻制度的譴責，對建立在愛情基礎(chǔ)之上的婚姻的贊美，對理想愛情婚姻的熱切呼喚。

二、伊麗莎白形象形成的原因

（一）作家自身的經(jīng)歷對伊麗莎白形象塑造的影響

考琳·麥卡洛于1937年6月1日出生于澳大利亞新南威爾士州西部惠林頓一個牧業(yè)工人家庭，12歲移居悉尼。她從小就被譽為天才，神童，在文學藝術(shù)、數(shù)學和自然科學方面有著非凡的天賦和興趣。從25世紀50年代起，她開始在悉尼大學攻讀神經(jīng)生理學，畢業(yè)后在悉尼皇家北岸醫(yī)院創(chuàng)建了神經(jīng)生理學部。五年后，為了進一步提高學術(shù)水平，她到倫敦大學兒童健康醫(yī)院從事研究工作。此后移居美國，在耶魯醫(yī)學院從事教學和科研工作長達十年之久，成為頗有影響的神經(jīng)生理學家，從事當時被認為只有男性才能做的工作，取得了輝煌的成就。作為在當時被認為是男性獨霸的領(lǐng)域工作的年輕女性，考琳·麥卡洛一定遭遇過不少令她終生難忘的事情，這些事情一定刺激了她敏感的神經(jīng)。而父母親的不幸婚姻給她的心靈留下了難以平復(fù)的創(chuàng)傷，她曾經(jīng)決心終生不嫁，甚至拒絕任何男性朋友。因此，直到1980年，她回到闊別已久的澳大利亞，并定居于諾?？藣u，才于1984年4月13日，在她47歲時與畫家里克伊恩·魯濱遜結(jié)婚，作家的這些經(jīng)歷對伊麗莎白形象的塑造有直接影響。

（二）西方女權(quán)主義運動的影響

縱觀西方女權(quán)主義運動的發(fā)展歷程，大致可分為三個階段。即18世紀50~60年代帶有濃厚政治色彩的“女權(quán)”階段，以政治平等、經(jīng)濟平等職業(yè)平等以及精神解放為主要目標。第二階段是1968年以后出現(xiàn)的新一代女權(quán)主義者，她們一反初期注重“平等”的策略，強調(diào)性別差異和女性的獨立性。他們敏感地意識到所謂的“平等”的原則實際上忽略了男女之間的種種差異，使婦女在以男子為標準和中心的權(quán)利形式下被異化。因此，新一代女權(quán)主義者注重女性不同于男性的心理體驗，象征表征和內(nèi)在情思。她們認為只有這樣才能真正的確定女性的主體性。進入20世紀80年代后，出現(xiàn)了第三代女權(quán)主義，即將“女權(quán)”、“女性”加以整合折衷的重“女人”的后女權(quán)主義。后女權(quán)主義者不再提倡男女的對立或女性一元化，而是提倡男女文化話語互補，使女人成為女人，男人成為男人。后女權(quán)主義在充分尊重男女獨立人格的基礎(chǔ)上揚棄了傳統(tǒng)文化的弊端和偏見，完善和發(fā)展健康的人性。

澳大利亞一直以來都是男人主宰的社會，土地的開拓需要男人與自然的抗爭和磨合，所以與同時期其它國家的女性一樣，依據(jù)傳統(tǒng)，女人是男人的附屬，具有“他者”的身份。而隨著女權(quán)主義運動的蓬勃發(fā)展，澳大利亞女性對自己的處境進行了認真的反思，對自己的權(quán)利進行了不懈的抗爭，這些現(xiàn)實，天才敏銳的作家是心領(lǐng)神會的。作為女性作家，又長期生活在女權(quán)主義運動的中心美國，考琳·麥卡洛這位對女權(quán)主義、女性命運有著切身體會的天才作家，其作品自然打上了時代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