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記》的音樂教育理論與儒家哲學思想

黃志江

（沈陽音樂學院，遼寧 沈陽 110168）

《樂記》是孔子的再傳弟子公孫尼子在戰(zhàn)國時期的一部音樂理論著作，經(jīng)東漢時期的儒生整理豐富而形成了流傳至今的經(jīng)典?！稑酚洝吩谑澜缫魳肥飞下氏忍岢隽艘魳返纳鐣逃饔茫绊懥酥袊鴰浊甑囊魳方逃枷塍w系的形成，對于我們今天的音樂教育理論的發(fā)展仍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和借鑒價值。

一、從“大音希聲”到“移風易俗”

中國最早的思想家老子在《道德經(jīng)》中說：“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庇衷疲骸耙曋灰娒灰摹Ｂ犞宦劽幌??！边@是一種清靜無為的哲學思想，從客觀上否定了音樂的教化作用，而“大音希聲”是道家哲學對宏觀宇宙現(xiàn)象的詮釋，如同天籟，非得道者不能體悟！這種聲音是不可能被普通受眾感知，更不可能成為可供欣賞的音樂。

音樂和哲學思想在相對應(yīng)地發(fā)展，老子之后的道家代表人物莊子，已經(jīng)把音樂的境界領(lǐng)悟到了極致。描寫魯國音樂家昭氏（魯昭文）的琴藝：“有成與虧，故昭氏之鼓琴也，無成與虧，故昭氏之不鼓也?！本褪钦f：他的琴聲在表達世上有盛衰成敗，花開花落，春去春來。音樂的社會意義顯露了出來，而對于音樂的表現(xiàn)功能甚至有了夸張的成分。

音樂在東周列國時，其社會功能超出了常理，成為了一種身份和社會地位的標志。如季桓子在魯國執(zhí)政時，違反了制度，用超出自己身份的規(guī)模表演樂舞?？鬃又篮蟠笈溃骸笆强扇桃玻氩豢扇桃?！”孔子認為：樂是表現(xiàn)儒家禮的重要方式。魯國沒落后，孔子嘆曰：“禮崩樂壞?！痹谌寮业恼軐W思想中，音樂從來就不單純是一種娛樂的方式，《周禮》中就有這樣的話：“以樂禮教和，則樂不乖?！庇衷唬骸耙浴读鶚贰贩廊f民之情，而教之和。”中國古代很早就發(fā)展了音樂對于人的性情有控制作用，對民眾的道德修養(yǎng)有教化作用。

儒家的音樂教育理論發(fā)展到戰(zhàn)國時期達到了高峰?？鬃拥脑賯鞯茏庸珜O尼子編寫的音樂理論著作《樂記》，使中國的音樂思想在世界音樂史上占有了重要的地位?！稑酚洝分忻鞔_提出：“樂也者，圣人之所樂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風易俗。”

二、致樂以治心

《樂記》云：“君子曰：禮樂不可斯須去身，致樂以治心，則易直子諒之心，油然生矣，易直子諒之心生則樂，樂則安，安則久?！币馑际牵阂魳房梢灾涡模囵B(yǎng)人們的正直之心，諒解寬容之心，只有這樣社會才能安定，一個國家才能長治久安。這表現(xiàn)了儒家哲學中的“忠恕”思想。

馮友蘭先生在《中國哲學簡史》一書中將儒家哲學思想歸結(jié)為：正名、仁義、知命、忠恕，而“忠恕”尤為重要。《論語》有云：“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忠恕之道是由兩個方面組成的：一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二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忠恕思想是中國古代治國理政的根本，與今天的“和諧社會”理念是一脈相承的。

那么為什么音樂能夠“致樂以治心”？《樂記》的首章“樂太篇”給出了答案：“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動，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動，故形于聲?！蔽鞣秸軐W家對于音樂的本體元素也有同樣的理解。羅杰·斯克魯頓在《審美理解》一書中說：“在聽音樂的過程中有一些基本的感知包含其中，正是這些感知，對于理解音樂來說是關(guān)鍵的。”這些“基本的感知”就是人心的作用，也正是因為“音由心生”，才使音樂成為了能夠被人們欣賞的藝術(shù)，同時音樂作為一種培養(yǎng)人類道德情操、凈化人的心靈的教育手段，也具有了無限的可能性。

儒家的教育思想的核心是：仁義，“仁”者“愛人”也。行事為人的標準是：“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不計較個人得失，使人在品質(zhì)上具有：“知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的特征?！稑酚洝氛J為音樂的教化作用能夠深化儒家的“仁義”思想理念：“故樂行而倫清，耳目聰明，血氣和平，移風易俗，天下皆寧，故曰，‘樂者樂也’，君子樂得其道，小人樂得其欲，以道制欲，則樂而不亂；以欲忘道，則惑而不樂，是故君子反情以和其志，廣樂以成其教。樂行而民鄉(xiāng)方，可以觀德矣?！薄稑酚洝飞踔量浯罅艘魳方逃旧碓诘赖麦w系中的地位：“德者，性之端也；樂者，德之華也?！?/p>

三、“中正無邪”與“樂者，所以象德也”

早在孔子時代，音樂就有了好壞之分，孔子最喜歡“韶”樂，《論語》中記載，“孔子謂韶，盡美矣，又盡善也”，“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也”。贊嘆道：“德至矣哉，大矣！”什么是壞的音樂呢？孔子在《論語》中云：“惡鄭聲之亂雅也?！薄稑酚洝芬脖辛丝鬃拥乃枷耄骸班嵭l(wèi)之音，亂世之音也?！?/p>

今天我們已經(jīng)無法聽到原版的“韶”樂和鄭國、衛(wèi)國的“亂世之音”了，但我們可以分析出儒家判斷音樂的標準是“象德也”，即是否能夠有助于培養(yǎng)人的道德情操，正如儒家經(jīng)典《大學》所說的“大學之道，在明明德”。

《樂記》中對于“象德”的音樂有著嚴格的標準：“中正無邪，禮之質(zhì)也；莊敬恭順，禮之制也。”《樂記》將音樂分為“淫樂”與“和樂”兩種?！胺布槁暩惺苋?，而逆氣應(yīng)之；逆氣成象，而淫樂興焉。正聲感人，而順氣應(yīng)之；順氣成象，而和樂興焉。倡和有應(yīng)，回邪曲直，各歸其分?！敝劣凇耙鶚贰钡奈：Γ稑酚洝分姓f：“奸聲亂色，不留聰明；淫樂慝禮，不接心術(shù)；惰慢邪辟之氣，不設(shè)于身體?！?/p>

在儒家的教育體系中，以“六藝”為6門功課，其中就有《樂經(jīng)》。據(jù)馮友蘭先生考證，《樂經(jīng)》已佚失了，但我們從《樂記》中還是可以尋找到儒家的音樂教育思想的基本脈絡(luò)。儒家要通過“六藝”對學者的培養(yǎng)，使之能夠達到“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誠，意誠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齊，家齊而后國治，國治而后天下平。”可惜的是《樂記》的音樂教育思想對于中華民族的文化傳承雖具無法衡量的價值，但在此后的2000多年里，音樂教育在中國卻日漸衰落。而在歐美，由于音樂在教堂文化中的特殊地位，使歐美的孩子從少年時代起就開始學音樂、彈鋼琴，在樂隊的管風琴的伴奏下，進行獨唱、重唱、合唱，讓歐洲的文化傳承在美妙的音樂中放射出了光芒。

時至1903年，中國才有大學者王國維先生發(fā)表了《論教育之宗旨》一文。文中明確提出將音樂列為美音學科：“希望古代之以音樂為普通學之一科，實非偶然也。要之，美音者一面使人感情發(fā)達，以達完美之域；一面又為德育知育之手段。”這與“樂者象德”的思想一脈相承，這一思想影響至今，仍是我們音樂教育理論的核心思想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