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尼的窗

莫里斯.桑達克

夢做到一半，肯尼醒了過來。他還記得一個花園。

“我在夢里看見一個花園，”肯尼想，“還有一棵樹?！?/p>

那是一棵被白色的花朵所覆蓋的樹。樹的上空，太陽在一邊，月亮在另一邊，同時散發(fā)著光芒。花園的一半充滿黃色的晨光，另一半則浸沒在黑夜的綠光之中。

“在我的夢里應該還有其他一些東西，”肯尼想，于是他努力回憶。

“一列火車，”他叫道，“還有一只四條腿的公雞，他給了我什么東西。”

火車噴著煙霧穿梭在花園里，在守車人的小車廂里坐著一只四條腿的公雞，他給了肯尼一張紙。

“這里，”公雞說道，“是七個問題，你必須找出所有的答案。”

“如果我做到了，”肯尼問，“那我就可以住在這個花園里嗎?”

但是，在公雞回答之前，夢結(jié)束了。

肯尼坐在床沿，思索著這個夢。

“住在這樣的花園里真是棒極了。早晨，我可以坐在花園中的黑夜那一半數(shù)星星；晚上，我可以在花園的清晨那一半玩耍，而永遠不必上床睡覺。我要找到那七個問題的答案，然后——”

“問題，”他喊起來，“我把它們落在夢里了!”肯尼閉上眼睛，“我要回去，”他想，“找到他們?！?/p>

他翻了個身，什么東西在他的睡衣口袋里簌簌響。那是一張紙。肯尼把它從口袋里取了出來。

“七個問題，”他輕聲嘆道，“我一直擁有它們?！?/p>

當別人不允許的時候，你能夠在黑板上畫一幅畫嗎?

“我要在我的黑板上畫一張畫，”一天早晨，肯尼說道，“我要叫它‘一個夢。”

他拿起一支黃顏色的粉筆，開始畫畫。

“不!”一個怒氣沖天的聲音喊道，“今天你不可以在黑板上畫畫?！?/p>

“為什么不?”肯尼問。

“因為……”那個聲音說。

肯尼看看床底，發(fā)現(xiàn)他的泰迪熊坐在黑暗之中。

“你在那下面干什么呢，巴克依?”

巴克依是肯尼最要好的老朋友。每天晚上他們都一起睡覺。它只有一只玻璃眼睛。

“你整晚都將我丟在這里?！卑涂艘勒f。

“我一定是忘記了，”肯尼說，“對不起。”

“以前你從來沒有忘記過?！卑涂艘辣г沟馈?/p>

“難道你現(xiàn)在不想出來?”肯尼問，“來看我畫畫嗎?”

“不!”巴克說，“我不出來，你也不能畫畫?！?/p>

“我不在乎!”肯尼喊道，他使盡全力將粉筆砸在地板上。它碎成了二十個黃色小片。

肯尼慢慢地走到窗前，兩只腳在地板上摩劃著。

“怎么啦?”窗臺上站著的鉛兵中的一個問道，“巴克依又在玩老把戲了嗎?”

“昨晚，”肯尼說，“我忘了帶他一起睡覺?！?/p>

“他非常生氣嗎?”另一個鉛兵問。

肯尼的嘴唇顫抖起來了。

“他甚至不許我在黑板上畫畫。”

“別擔心，”第二個鉛兵說，“我們會想出辦法來的?！?/p>

肯尼滿心盼望地等待著。

“我有個主意!”第一個鉛兵喊道，“寫一首贊美他的詩歌。”

“好!”肯尼說，他找到一支鉛筆和一張紙，開始思索。

“你怎么寫一首詩呢?”他問道。

“你想出一個美好的字眼?！钡谝粋€鉛兵說，“然后用很多別的美好的字眼來和它押韻，一直到末尾?！?/p>

“比如‘驚恐大熊?”肯尼問。

“這個不是非常好?！钡谝粋€鉛兵答道。

因此肯尼想呀想，好一陣子擦擦寫寫之后，他寫完了他的詩。他對鉛兵說：“非常感謝你們?！比缓蠡氐搅税涂艘肋@里。

肯尼把頭鉆進床底，開始念道：

給巴克依

巴克依的頭發(fā)短又彎，

他是我的小熊泰迪。

坐車從來不買票，

一只眼睛又丟失，

但是我毫不在意。

我愛我的小熊巴克依。

肯尼

巴克依什么也沒說，但是肯尼覺得一切事情都變好了。他小心翼翼地把巴克依從床底拉出來，把他放在枕頭上，并為他蓋上了一條毯子。

“看著我，巴克依，”肯尼輕呼著，他高抬腳，走到黑板前面，拿起一支黃色粉筆，畫了一幅畫，畫里面巴克依坐在一只四條腿的公雞的背上?？夏徂D(zhuǎn)向巴克依說道：“你知道你對公雞說了什么嗎?”

巴克依沒有回答。

“你說，”肯尼繼續(xù)說道，“‘我可以騎在你的背上嗎，公雞?因為你有四條腿，可以飛快地跑。然后公雞回答：‘當然可以，巴克依，你坐在我的背上，當我跑得像風的時候，你就可以把只有你知道的故事講給我聽?！?/p>

巴克依看起來好像睡著了，但是肯尼知道他聽清了每一個字。

你能修補一個破碎的諾言嗎?

在肯尼的窗臺上，站著兩個鉛兵。這是夜晚，雪正在飄落。

“肯尼睡了么?”第一個鉛兵問道。

“是的。”第二個鉛兵回答，接著他們竊竊私語起來。但是肯尼并沒有睡著，于是他聽到了下面的這些。

“讓我們逃跑吧?！钡谝粋€說。

“去哪里?”第二個問。

“那里?！钡谝粋€說著，看向窗外。

“那是世界，”第二個說，“它太廣大了，我們會迷路的?！?/p>

“士兵是不會迷路的?！钡谝粋€回答。

“你在對肯尼發(fā)怒嗎?”第二個問。

“他不是保證過永遠照看我們嗎?”第一個問道。

“是的?！钡诙€答道。

“看我，”第一個說，“我身上已經(jīng)有四個小塊被剝落了。他沒有遵守諾言?！?/p>

“但是你記得在寒冷的夜晚，他把我們包裹在他溫暖的毯子里?”第二個提醒道。

“我記得在寒冷的夜晚他把我們從床上推開，讓我們獨自躺在地板上?！钡谝粋€回答道。

“還有那些游戲，”第二個說，“他把我們藏在枕頭底下，假裝不知道我們在哪里。他在抽屜里尋找，我們喊道，‘你好冷，肯尼。他在毯子底下尋找，我們喊道，‘你好熱，肯尼。他拿起枕頭，‘你們在這里!他又喊又叫，還擁抱我們。”

“但是那些游戲又怎么說呢?”第一個說，“他把我們握在他的手里，把我們又磨又擦，撕扯我們的制服，還有——”

“閉嘴!”肯尼生氣地叫道，他從床上跳起來，一把抓住那個抱怨不停的鉛兵。他拉開窗子，把鉛兵放在外面窗臺的邊緣上。夜黑而深沉，雪飄舞著落進房間。

“壞鉛兵!”肯尼喊叫著把窗子砰地拉上。

“我從來沒有打破我的誓言，”他哭起來，“你撒謊!”

雪花繞著鉛兵飛舞。

“他會著涼的?！钡诙€鉛兵說道。

“他為什么不敲打窗玻璃請求進來呢?”肯尼說。

“他太驕傲了，”第二個鉛兵說，“雪快要把他埋起來了?！?/p>

“這樣他就暖了?！?/p>

“也許?！?/p>

“我們要不要問問他?”肯尼問。

“好?！钡诙€鉛兵回答。

肯尼把窗子開了一條縫，輕聲問道：“你很冷嗎?”

士兵的聲音好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聽起來非常悲傷：“我在雪下面凍壞了。”

“你說對不起，”肯尼輕聲說，“然后我讓你進來?！?/p>

沒有回答。一片雪輕柔地覆蓋在鉛兵的臉上，他完全掩埋在了雪底下。

“也許，”肯尼手中的鉛兵低語，“他死了。”

肯尼把手指伸進雪中，拉出鉛兵來。他僵硬了?？夏崤阑氐酱采?，把鉛兵放在枕頭上，貼著自己的臉。凍僵的那個在中間?？夏嵊煤粑鼇頊嘏?，一會兒他就蘇醒了過來。

“我愛你，”肯尼說，“我保證?！?/p>

“以前，”鉛兵說，“你保證過要永遠愛護我們?！?/p>

“我遵守了我的諾言?！笨夏峄卮稹?/p>

“甚至當你拿起我們，把我們相互敲打的時候?”士兵問道。

“是的，”肯尼說，他難過地用手指撫摸著剝落了的四個小塊。

“永遠?”鉛兵問。

“永遠，”肯尼低語，“我保證是永遠?！?/p>

房間里很安靜。鐘聲滴答。

“看，”第一個鉛兵說，“雪停了。”

“聽，”第二個鉛兵說，“風止了。”

“瞧，”肯尼說，“月亮從云朵后面跑出來了?！?/p>

接著星星出現(xiàn)了，他們一顆接一顆地數(shù)，直到入睡。

什么是一次緊急脫險?

一天早晨，肯尼差點從床的邊緣摔下來。

“你要干什么?”寶寶——他的狗，問道。

“差一點點從床邊上摔下來，”肯尼說，“但是我及時不讓自己摔下來?！?/p>

“那是一次脫險啊!”寶寶說。

“什么是脫險?”肯尼問。

“就是差一點點從床邊上摔下來?！睂殞氄f。

“有時候，”肯尼說，“我堅持屏住呼吸，看那是什么感覺。這也是一次脫險嗎?”

“當心，”寶寶說，“否則它會變成一次緊急脫險?！?/p>

“你曾經(jīng)有過一次嗎?”肯尼問道。

“是的，”寶寶說。她因為回憶起了那次緊急脫險而有些發(fā)抖。

“發(fā)生了什么?”肯尼急切地問道。

寶寶把自己蜷縮在肯尼的腿上?！坝幸淮我徽麄€下午，”她低聲說道，“我假裝我是一頭大象。但是我不能在你床底下睡覺，因為我太大了。我不能吃東西，因為大象不喜歡漢堡。我也不能啃我喜愛的骨頭，因為我的鼻子總是擋道。而最重要的是，我害怕你不再愛我。我想，‘肯尼有許多愛給一只小狗，但是他有夠多的愛給一只大象嗎?”

“可憐的寶寶?！笨夏彷p聲說，摸著她的背。

“就在吃晚飯前，”寶寶繼續(xù)說道，“我停止了假裝，時間真是緊急。我餓極了。你知道我對自己說了什么嗎?”

“知道!”肯尼叫起來，“你說，‘那真是一次緊急脫險!”

“對，”寶寶回答，然后和肯尼聊著天，享受肯尼撫摸著她的背部的感覺，她在肯尼的腿上睡著了。

謝小未譯

(摘自《肯尼的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