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義莊特大冤案始末

1950年1月18日，在山東省寧陽縣的一個叫茂義莊的偏僻小山村，發(fā)生了一樁震驚全國的特大冤案:在殘余土匪的刻意栽贓和陷害下，6名無辜的區(qū)、村干部和民兵被扣上“殺人”的帽子，屈打成招后，被判處死刑全部槍決。直到1年多后，相關知情人落入法網(wǎng)，此案真相才大白于天下。該案在20世紀50年代被最高人民檢察院列為全國十大錯案之一，至今讀來仍然觸目驚心，促人警醒!

3名稽征干部和民兵被暗殺

茂義莊地處山東省寧陽縣與曲阜、泗水兩縣的接壤地帶，該地區(qū)是一片山區(qū)，延綿近百公里，峽谷幽深、林密樹茂，自古以來就是匪患比較嚴重的地方。1948年寧陽縣解放并建立了人民政權后，一些慣匪和國民黨的散兵游勇相互勾結，利用這一帶險要地形負隅頑抗，對剛剛建立的基層人民政權進行破壞，并制造了多起殺害基層干部和積極分子的慘案。

為此，中共寧陽縣委開展了“清匪反霸”斗爭。1949年8月，寧陽七區(qū)在縣剿匪大隊的配合下，重創(chuàng)潛藏在南部山區(qū)一帶的匪特，共擊斃、俘獲頑匪30余人。但匪首耿繼武、寧益山帶領少數(shù)親信僥幸逃脫，并于事后想方設法進行瘋狂報復。

1949年9月以來，寧陽縣七區(qū)區(qū)委先后接到大安、茂義等村發(fā)現(xiàn)匪情的報告。區(qū)委決定由區(qū)供銷社主任潘立振和大安村黨支部書記吳玉東負責南部山區(qū)一帶防匪保衛(wèi)工作，同時發(fā)給茂義莊民兵12支步槍，以應對土匪的破壞活動。

這年年底，區(qū)稽征所稽征干部郭宗祿接到群眾舉報，吳玉東伙同茂義莊農會會長兼民兵班長孔令仁私自開辦釀酒店。按照政府當時的法令，私人釀酒屬于違法行為。區(qū)稽征所立即派郭宗祿帶人前去查辦，沒收了他們的釀造工具。但此后不久，吳玉東、孔令仁再次置辦了相關工具，并拉區(qū)供銷社主任潘立振入伙，還將釀酒地點偷偷設在潘立振的家中。

他們的私釀行為再次被群眾舉報。1950年1月11日，孔令仁被區(qū)公所傳訊審查。江湖義氣非常濃厚的孔令仁把責任全部一人承擔起來，沒有涉及其他人。區(qū)委對孔令仁做出了罰款30萬元(舊幣)的處罰，限3日內上交罰款，并于當月16日將其釋放回家。

1950年1月18日下午，區(qū)委領導不見孔令仁按時交罰款，就派郭宗祿前去茂義莊孔令仁家催繳。為保證路上安全，特意調派了兩名民兵劉恩利、王成鐸攜槍隨同前往。當日晚，郭宗祿等人在茂義莊孔令仁的家門口見到了其妻子。郭宗祿問:“令仁同志在家嗎?”孔妻答道:“是郭宗祿大哥啊，他喝醉了，在家呢。您來家坐一坐吧!”郭宗祿說:“不去了，我另外還有急事。你告訴他，明天叫他到區(qū)里去一趟。”

事有湊巧，此時吳玉東與兩名民兵正在孔令仁的家中，吳玉東在屋子里聞聽郭宗祿在門口說話，便出來迎接。郭宗祿任憑吳玉東怎么勸，都堅持要馬上回去。吳玉東無奈，只好將郭宗祿送出村子。這一過程，村里有多名群眾看到了。然而，郭宗祿出莊后不久，村西北方向就響起密集的槍聲。人們在事發(fā)現(xiàn)場看到，有3個人在路上被人槍殺。

寧陽縣公安局接到報案后，立即對現(xiàn)場進行勘察，結果顯示:郭宗祿和劉恩利、王成鐸被人槍殺在距茂義莊西北1里的大路旁，3人頭部都朝西，尸體緊靠在一起，郭宗祿頭部中1槍，腰部中3槍，頭部被人用刺刀挑刺過，胳膊上有繩子捆綁的印痕，尸體周圍地上散落8個彈殼，3人所帶的步槍均不知去向。

郭宗祿等3人同時被害，引起了寧陽縣委和縣公安局的高度重視，縣里立即成立了專案組，對案件進行偵查。

6名無辜被判死刑

1950年1月19日上午，專案組接到孔令仁的報告:“昨天晚上，村里鬧土匪了，并把村民孔某的胳膊打傷，孔某指認是土匪鄭某開的槍?！备鶕?jù)孔令仁的報告，專案組立即開展了查證，結果發(fā)現(xiàn)孔令仁說了謊話，村里根本沒人見到土匪，孔某自然也沒有指認土匪鄭某。

郭宗祿等人剛剛在茂義莊附近被害，孔令仁作為茂義莊的民兵干部，為什么要撒這樣一個彌天大謊?孔令仁的這一反常表現(xiàn)引起專案組的懷疑。經(jīng)過一番調查，孔令仁、吳玉東等人私自釀酒被郭宗祿查辦的事實浮出水面。于是，專案組綜合分析認為:從現(xiàn)場看，郭宗祿等3人同時被槍殺，不是與土匪發(fā)生了遭遇戰(zhàn)，而是被人謀殺的?？琢钊省怯駯|等人因私自釀酒，受到郭宗祿的處罰，懷恨在心，具備作案動機。案發(fā)后，孔令仁又故意謊報匪情，分明是想轉移公安人員的注意力。專案組據(jù)此認為，孔令仁和參與私自釀酒的人員具有重大作案嫌疑!

專案組立即決定，將孔令仁、吳玉東等13名參與私自釀酒的人員逮捕，關押在區(qū)里審問。審問中，孔令仁供出潘立振也參與了釀酒。由于潘立振是區(qū)干部，為慎重起見，專案組沒有馬上對其逮捕，而是對其進行了秘密調查。很快，辦案人員就調查到重要情況。1月18日下午，有人發(fā)現(xiàn)潘立振背著步槍外出，后來其刺刀上有明顯的血跡。此線索證實潘立振具有重大作案嫌疑。在報請上級領導批準后，專案組立即將其逮捕，與另兩名主謀孔令仁、吳玉東一起關押在寧陽縣看守所。

潘立振和孔令仁、吳玉東等人對私自釀酒的違法事實均供認不諱，但對槍殺郭宗祿等3人的行為矢口否認，審訊工作一時陷入僵局。專案組內部在對案件的定性上也產(chǎn)生了分歧。有人認為，潘、孔等人是剛翻身的貧苦農民，有的當上區(qū)干部，有的當上民兵，不太可能對自己人下此毒手。寧陽縣境內的幾大匪首尚未落網(wǎng)，不能排除郭宗祿3人是被土匪殺害的可能。再說，郭宗祿3人的槍還沒有找到，而且也沒有同案犯的口供，不能僅憑現(xiàn)有的間接證據(jù)下結論。但也有人認為，孔令仁等人與郭宗祿有矛盾，具備明顯作案動機，而且孔令仁也對案發(fā)后謊報匪情的事實供認不諱，并有群眾證實吳玉東將郭宗祿等人送出茂義莊后不久，就聽到了槍聲，說明郭宗祿等3人就是被吳玉東等人合伙槍殺的。潘立振和孔令仁、吳玉東等人之所以不招供，是因為畏罪心理嚴重，怕以命相抵。

爭論過程中，后一種意見逐漸占了上風。此后，專案組不斷加大了審訊力度，給首犯潘立振用上重刑具。嚴刑拷打之下，潘立振終于挺不住了，供認了合謀殺害郭宗祿等3人的犯罪事實。潘立振交代:“1月16日，我和吳玉東到孔令仁家去?？琢钊收f:‘那30萬元罰款咱賠不起，郭宗祿要是來催就打死他。你要是不敢，借我槍用用也行?！?8日黃昏，我把槍送給孔令仁。孔令仁說他仨來了。我說:‘你們辦完事把槍送到于家油坊里?！斕焱砩?，孔令仁把槍送回，并說事情已經(jīng)辦妥了?！?/p>

潘立振招認后，辦案人員立即加大對孔令仁、吳玉東的審訊力度，同時也上了刑具。幾個回合下來，孔令仁、吳玉東也招了供。但一取下刑具，他們就立即翻供，如此反復多次。辦案人員又以此法加大對其他同案犯的審訊力度。重壓之下，有的時而招供，時而翻供，多次出現(xiàn)反復。

最后，專案組苦于沒有相關物證而無法結案。正當辦案人員想盡各種辦法尋找各種證據(jù)時，取證工作意外獲得重要進展。據(jù)茂義莊村婦女主任杜某證實:“案發(fā)的當天晚上，我在大街上推碾，親眼看到吳玉東等5人從大安村方向走過來到孔令仁家，還隱約看到有一個像是區(qū)里的人(指潘立振)，我還聽到他們悄悄說‘槍’、‘村西井里’等話?！?/p>

辦案人員如獲至寶，立即組織人員到茂義莊村西的幾處水井進行打撈，很快就打撈出3支步槍。經(jīng)過辨認，這些槍支正是郭宗祿等被害人員失蹤時攜帶的。由于人證物證俱全，專案組終于順利結案。

1950年7月，該案被定性為“反革命預謀殺人”案，寧陽縣人民法院判處潘立振、孔令仁、吳玉東、孔令忠、李廣彬、李志旺6人死刑，立即執(zhí)行。11月，潘立振等6人被執(zhí)行了槍決。

殘匪刻意栽贓釀奇冤

1950年6月，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后，魯中南和泰安兩個軍分區(qū)對寧陽一帶的土匪實行徹底的軍事清剿。次年4月4日，匪首耿繼武被擊斃。4月7日，另一匪首寧益山被擊傷后活捉，一大批土匪和通匪分子也先后落網(wǎng)。1951年底，寧陽縣古樹口村的通匪分子紀端乾被捕。在審訊過程中，紀端乾怎么也不交代問題，辦案人員大為頭疼，便對他進行政策教育:“政府是不會冤枉一個好人的。只要你痛痛快快地交代了問題，我們將很快放了你?！?/p>

沒想到紀端乾的一句反駁，將辦案人員驚得目瞪口呆:“潘立振、孔令仁等6人根本沒有殺人，他們是被土匪陷害的，卻被你們槍斃了，能說政府不冤枉一個好人嗎?”

紀端乾的供述立即引起寧陽縣委的高度重視，遂重新組織力量對“1#8226;18”案件進行復審。通過對匪首寧益山以及同案土匪和通匪分子的審查，專案組最終確認本案是一樁敵人利用人民內部矛盾并借刀殺人的離奇案件。

事實真相是這樣的:

1950年1月18日下午，當郭宗祿帶領民兵劉恩利、王成鐸前去茂義莊途經(jīng)黑山頭村村口時，發(fā)現(xiàn)一名婦女慌慌張張往村里跑，郭宗祿以為是有人給私釀酒戶通風報信，便緊追不舍。剛進院子，就有人從屋里向外打槍。在敵情不明的情況下，郭宗祿與兩名民兵邊還擊邊退出院落。在撤退過程中，郭宗祿等3人先后被耿繼武、寧益山為首的土匪俘獲。

耿繼武、寧益山了解到郭宗祿與孔令仁等人的矛盾后，決定利用這一矛盾殺人嫁禍。他們哄騙郭宗祿說:“你們不要怕，咱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不會為難你們，晚上就讓你們回去，但要與我們保持聯(lián)系，不然就殺死你們全家?！惫诘摬⒉恢劳练藗兒J里賣的什么藥。

當日晚，耿繼武與一土匪身穿民兵服裝，押著已卸下步槍槍栓的郭宗祿向茂義莊走去，寧益山與其他土匪則在村西小廟看押著另兩名民兵。郭宗祿來到孔令仁家門口時，吳玉東與兩名民兵就在孔令仁的家中，吳玉東還將郭宗祿送出莊，而郭宗祿竟然沒有做任何反抗或暗示，失去了最后求生的機會!耿繼武與寧益山會合后，押著郭宗祿等3人來到村西北1里外的路旁，讓3人站成一排，用民兵的槍將3人殺死后，又將繩子解下，扔進不遠處的水井內，從而制造了被人謀殺的假象。

孔令仁聽說郭宗祿等3人被人暗害后，擔心政府對他產(chǎn)生懷疑，便與參與私釀的民兵孔令忠、李廣彬、李志旺等人在村里放了一陣空槍，次日到區(qū)里謊報說土匪昨晚又進村了，并把孔某的胳膊打傷。公安人員經(jīng)過調查認為，孔令仁謊報匪情，其目的是把“1#8226;18”案件的偵破視線轉移到土匪身上。因而，孔令仁聰明反被聰明誤，把自己給套了進去。

耿、寧二匪作案后，為了將公安機關的偵查方向轉移到孔令仁等人身上，便安排茂義莊通匪分子張現(xiàn)修和村婦女主任杜某作偽證，并通過一個與杜某有曖昧關系的偵查人員刺探案件進展情況。當耿繼武得知，該案因沒有物證而不能定案的情況后，即令張現(xiàn)修把郭宗祿等人的槍支扔到茂義莊西邊的井里，再由杜某向專案組作偽證。槍支被打撈出來后，專案組便錯誤地認為“鐵證”如山，可以定案。就這樣，案件的偵破工作一開始就被土匪牽著鼻子走，完全中了土匪的借刀殺人計。

當時在對案件進行分析時，也有人提出不同意見，例如寧陽縣七區(qū)區(qū)委書記許希亮、區(qū)長趙圭卿就堅決反對專案組這么定性。辦案人員卻認為他們是包庇殺人犯，替反革命分子辯護。縣委在不明真相的情況下，又撤銷了許、趙二人的一切職務，讓其停職反省。

此案的復查結果上報后，山東省政府、泰安專署立即派專人進行了重新核查，最終認定本案確系一起重大錯案。1954年6月2日，寧陽縣委召開了萬人大會，鄭重為潘立振、孔令仁、吳玉東、孔令忠、李廣彬、李志旺6人平反昭雪，寧益山被槍決，杜某、張現(xiàn)修等人分別被判處有期徒刑。

這件特大冤案經(jīng)披露后，全國震驚，最高人民檢察院還將其列為20世紀50年代全國10大錯案之一。

(特約編輯 馮 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