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回避的靈魂痛楚

關鍵詞:宗教意識 靈魂痛楚 回歸

摘 要:弗蘭納里·奧康納在她的短篇小說《善良的鄉(xiāng)下人》中，不僅形象生動地描寫了心理變態(tài)的《圣經(jīng)》推銷員波因特爾，更不吝筆墨于女性受害者赫爾加。本文通過對比赫爾加在受害前后的思想變化，分析赫爾加宗教意識回歸的心路歷程，從而展示作者與眾不同的宗教觀。

弗蘭納里·奧康納(1925-1964)是美國二戰(zhàn)之后重要的南方女作家。她命運多舛，因患不治之癥紅斑狼瘡而英年早逝。然而，她在短暫的一生中卻創(chuàng)作了31篇短篇小說和2部長篇小說，為人類留下寶貴的精神財富。

奧康納生長于美國南方，從小浸淫在天主教氛圍的影響之下，有著虔誠的宗教信仰。宗教在她的生活中占據(jù)重要地位，并逐漸成為她思考人生與感悟生活的方式。另外，由于患有致命的疾病紅斑狼瘡，她不得不離群索居，過著孤獨、封閉的生活。病痛令她越痛苦，她對生活越是充滿希望與渴求，她的宗教思想也就愈加強烈。她的大部分小說都帶有濃郁的宗教意味，這為她的作品增添了獨特魅力。她尤其擅長描繪人性的陰暗面，比如對宗教的無知、自私自利、陰險虛偽、道德敗壞等等。她認為作家的責任就是發(fā)掘并展現(xiàn)現(xiàn)實生活中令人厭惡的扭曲、怪異、荒誕現(xiàn)象，以使對這些現(xiàn)象習以為常，見怪不驚的讀者對此能有清醒的認識。因而她也被稱為“創(chuàng)造畸形的能手”。她說:“每次別人問我為什么南方作家尤其偏愛塑造畸人時，我都說這是因為我們還能識別出畸人。要識別畸人，你必須對整個人類有概念，而在南方，對人類通常的概念仍然是神學?！?李公昭，2000)。

奧康納筆下的畸人大致分為兩大類，一類是與文明社會處處為敵的“施暴者”形象，比如《善良的鄉(xiāng)下人》中的《圣經(jīng)》推銷員波因特爾，《好人難尋》中的逃犯“不合時宜的人”。暴力手段不僅給受害人造成肉體上的傷害，更多的是體現(xiàn)在心靈上的打擊，使受害者靈魂受到強烈震撼，甚至得以重生;另一類則是這些“施暴者”的受害人，像《善良的鄉(xiāng)下人》中的女主人公赫爾加，《好人難尋》中的老祖母。值得注意的是奧康納小說中的受害者多為女人，女性人物是奧康納在作品中出現(xiàn)最多的人物，這也正符合她對女性的判斷“不僅是現(xiàn)有秩序的主要組成成分和情節(jié)矛盾的焦點，她們還是矛盾高潮時暴力事件的承受者” (陳紅薇，1998)。在奧康納看來“畸人”不僅指那些外表殘缺、心靈扭曲的怪人，還包括那些夸夸其談、自我陶醉、自私虛榮、毫無精神信仰而又自我滿足的女性受害者。她們既庸俗世故、自以為是令人厭惡，受苦受難時又孤苦無助令人心生同情。《善良的鄉(xiāng)下人》中的女主角赫爾加便是如此。

32歲的赫爾加因為兒時的一次狩獵事故失去一條腿而裝著假肢。為了掩蓋假肢帶給她的自卑和缺憾，赫爾加拼命讀書。獲得哲學博士學位后，她消除了自卑感卻轉而鄙視周圍人的庸俗，甚至瞧不起自己的母親?！坝捎诮?jīng)常感到憤懣，臉上已經(jīng)失去了一切表情……她的藍眼睛冷冰冰的，里面的神情就像一個人憑著意愿已經(jīng)雙目失明，而且打算就這樣保持下去一樣?！彼宰髦鲝埌衙帧皢桃痢备某伞昂諣柤印币允舅姆纯挂庾R和特立獨行精神。她取名赫爾加的理由是這個名字“聲音難聽”，讓人想到“呆在爐子里的那個丑陋、出汗的伏爾甘”。當貌似天真、誠實的《圣經(jīng)》推銷員波因特爾出現(xiàn)在她面前時，她既被這個年輕人吸引，也想試試自己的誘惑力。帶著自負和高人一等的心態(tài)，她幻想著能輕而易舉俘獲小伙子的心，并且謊稱自己只有十七歲。在與小伙子幽會過程中，她充滿自信，自稱“連上帝也不相信”。甚至自命不凡地說:“咱們有些人已經(jīng)把蒙著眼睛的布去掉，看到并沒有什么可看的。這就是一種拯救?！倍粵]有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鉆入了波因特爾設計好的圈套，即將陷入尷尬可悲的困境。

故事中的男主人公波因特爾每天提著“巨大提包”挨家串戶推銷《圣經(jīng)》。表面看來，他是個卑微、善良的鄉(xiāng)下小伙子。他對赫爾加的母親充滿敬意，“我知道您是位善良的太太……您這樣的人絕對不會戲耍我這樣的鄉(xiāng)下人”。為了博取同情，他撒謊說:“我心臟有毛病，也許活不了多久……”幾句謊言就忽悠得赫爾加母親對他充滿同情，甚至主動留他在家吃午飯。飯桌上，他又極盡撒謊之能事，大談自己的悲慘命運和崇高無上的理想與信念:“成為一個傳教士，最有效地替人們服務。”但是，就是這樣一個號稱“把一生完全獻給基督教工作”的年輕人，他的《圣經(jīng)》到底是什么樣子呢?——“把封面打開，里面是空的，盛著一小瓶威士忌，一副紙牌，以及一只藍色的小盒子?！睋碛胁┦款^銜的赫爾加完全沒有料到她和母親眼中“善良的鄉(xiāng)下人”居然是個十足的偽君子、大騙子。

其實，與赫爾加幽會之前的諸多蛛絲馬跡已經(jīng)暴露了波因特爾的真實嘴臉。比如，他曾問赫爾加哲人都難以回答的問題:“你曾經(jīng)吃過一只剛孵出兩天的小雞嗎?”赫爾加回答“吃過”，而波因特爾則神經(jīng)質地小聲咯咯笑著，得意揚揚地說“它一定非常小”。一個單純善良的“鄉(xiāng)下人”是不可能問到如此具有深邃意味的問題。但是，遺憾的是自以為“看透了一切”的赫爾加完全沉浸在自己編織的美好意愿中無法自拔，被蒙蔽了雙眼，只顧自欺欺人地幻想著“她輕而易舉地便勾引了他。隨后，她不得不對付他的悔恨。她想象自己控制了他的悔恨，把那種情緒變成了對生活的一種更為深刻的理解。她把他的羞愧全部打消，把它變成了一種有用的力量”。

然而，真實的情景又是怎樣的呢?幽會過程中赫爾加不僅被誘騙得失去了判斷能力:他熱烈地吻她，使她腎上腺大增;而且還被摘走了近視眼睛，被迫暴露了最為隱私的假腿以表示她對小伙子的愛?？墒?，當她不得不脫掉賴以行走的假腿來表示對小伙子的真愛時，才發(fā)現(xiàn)他并不是善良的鄉(xiāng)下人。她咬牙切齒地說:“你真是一個好基督徒!”而波因特爾卻用傲慢、憤怒的音調(diào)回敬道:“我會相信這套廢話!我可以賣《圣經(jīng)》，可我心中有數(shù)，我又不是昨天才出娘胎，我知道該干什么?！碑斔麕ё吆諣柤拥募偻葧r還不忘告訴她:“我收集了許許多多有趣的東西。有一次，我這樣弄到了一個女人的玻璃眼睛。你也不要認為你會逮住我，因為波因特爾并不是我的真姓。我每到一家就用一個不同的姓，而且哪兒也不呆上多久。”末了，他還告誡赫爾加說:“你也并不多么精明。從我出世以來，我就什么也不相信?！?/p>

赫爾加被撇在干草房，孤獨無援，透過干草棚的窗戶，她看到那個并不“善良的鄉(xiāng)下人”穿過牧場，揚長而去。因為沒有眼鏡視線模糊，她看見“他的藍色身行襯著斑駁碧綠的湖水盡力往前走去”，這里顯然隱喻了基督在水面行走的典故。當赫爾加的假腿被騙走時，她高聲喊道:“你是一個基督徒!你是一個好基督徒!你只是和他們所有人一樣——說的是一回事，做的又是一回事。你可真是個完美無瑕的基督教徒……”她的話充滿了諷刺意味，揭示了現(xiàn)實生活中真正的基督徒并不多，多是些表面虔誠而并非真正基督精神的追尋者。但是，令人毋庸置疑的事實是自稱“無神論”的赫爾加在危急時刻竟然首先想到的是基督，她希望眼前發(fā)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在潛意識中她盼望波因特爾是個好基督徒，是個完美無瑕的基督教徒。她也突然意識到一個真正的基督徒應該是什么樣的人，至少不應該像她自己無視上帝的存在。緊急情況下，她顯示出了對上帝的依賴和信任，可見她是有宗教意識的。在這里，作者的本意即是通過暴力的手段喚醒受害人的宗教意識，讓她意識到拋棄上帝的后果，認識到人類的墮落，從而回歸基督，積極尋求獲得救贖的方法和途徑。波因特爾的暴行固然殘忍，卻如同當頭棒喝，打掉了赫爾加的狂妄與自大，剝?nèi)チ怂奶摌s與虛無，迫使她更加清醒地看到真實的自己，從而重新審視自己，重新走上回歸上帝之路。而基督的到來(波因特爾的化身)幫助她走向救贖之路。因而，可以說正是這一刻的極端脆弱帶給赫爾加罪人身份獲得了拯救的契機。

赫爾加也終于摘掉了蒙在眼上的“眼罩”，看清了自我的空虛與虛偽。她表面看起來堅硬無比、無孔可入，其實只有異常脆弱的人才會這樣死死地保護自己。她信仰的“存在主義”根本就不堪一擊，敗在一個沒什么文化、自稱“鄉(xiāng)下人”的推銷員手里。顯然，赫爾加的假肢用來象征她的信仰:存在主義。她失去一條腿后，試圖尋找上帝之外的精神寄托。她拼命念書，通過對哲學的鉆研來掩飾假肢帶來的自卑和缺憾。她狂妄自大，以為自己找到了靈魂的歸屬。但是，波因特爾略施小技就輕而易舉地騙走了她的假肢，象征著她的信仰如同假肢一樣純屬擺設，不堪一擊。而被拆掉假肢的赫爾加也在精神上被徹底摧毀之后獲得了重生，看到真實的自我。她認識到只有皈依宗教，才能有意義地生活，才能找到真正的出路。

《善良的鄉(xiāng)下人》故事看似簡單卻被作者賦予了深刻的宗教內(nèi)涵:人生多災多難，但是苦難不僅帶給受害者不幸，它還會帶給他們獲得啟示和救贖的良機。苦難和惡的打擊會讓這些受害人重新思索人生，重新認識自我，從而悟出宗教的內(nèi)涵和人性的真諦。因此，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那些施暴者所做的惡反而變成了大善，關鍵時刻起到了以惡促善、警醒他人的作用。作為施暴者的波因特爾即承擔了這樣的重任，因而他也被看作基督的化身。而對受難者赫爾加來說，正是波因特爾的出現(xiàn)打破了她原有的渾渾噩噩的生活，喚醒了她的宗教良知，從而促成了她的宗教意識回歸，最終會促使她走上回歸基督之路。

作者簡介:王朝輝，河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碩士，主要研究方向為美國文學。

參考文獻:

[1] [美]奧康納.神跡與表現(xiàn):隨筆集[M].薩利-羅伯特非茨杰拉德選編.紐約:法拉-斯特勞斯-吉魯出版公司，1969:117.

[2] 陳紅薇.奧康納小說文本中的兩個聲音[J].《國外文學》，1998，(4):76.

[3] 孫麗麗.奧康納作品中的女性意識[J].《電影評介》，2009，(2):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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