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 陰霾
我很想問趙子均:難道你要我陪你永遠睡在地板上嗎?新房子里,除了刷了墻壁鋪了地板,半件家具也無。趙子均說:你不是很喜歡韓劇嗎?我們也像韓國人一樣每天鋪被子睡地板。
房貸,保險,債務(wù),生活費,將我和趙子均兩個小白領(lǐng)掏得精光。趙子均說:睡在地板上,比睡在幾百塊錢一個月的地下室好多了。你就知足吧。
可我為什么要過這樣的生活?我才二十八歲,而不是四十八。我希望燈紅酒綠,我希望華衣美食,我希望名車豪宅。即便那一切都沒有,我至少能有一張睡得舒服的大床。
趙子均常常笑我:不懂得知足的女人永遠都不會快樂。你知不知北京城里有多少人沒有房子?
可趙子均不知道,我看著空蕩蕩的新房子,常常感覺很悲傷。我的這一場愛情,連一張床都沒有。
午餐時間,出去見客戶藍心。藍心是明生公司的副總,美麗非常,GUCCI的長褲,GIVENCHY的襯衣,那黑色大衣我是在專賣店見過的,價錢貴得令人咋舌,只一個零頭,便是我一個月的薪水。而我穿的,不過是我花了一個月薪水買的套裝而已。
女人見了女人,總免不了要在心里暗暗攀比一番,外貌被比下去,便比穿戴。穿戴被比下去,寒酸的一方,便更覺自己失落。我心比天高,卻命比紙薄。
今天唯一的好事,便是下午,收到了一件快遞,是明生寄來:一張豪華商務(wù)艙機票,一件TIFFANY晚裝裙。那裙子,是深色的雪紡,料子柔軟,卻有電一般的觸感,絲絲地勾引著內(nèi)心的蠢蠢欲動。
梅琪一臉曖昧地笑:我若有初戀情人這樣邀請我,我死也要去。
同事里有人背地里說,公司兩個有能力的美女是老板的左臂右膀,一是薇亞,二是梅琪。只是我職位較高,是客戶部經(jīng)理,而梅琪是老板助理。
同事們是擦亮了眼睛要看我們斗的,梅琪卻說:和你斗,我有什么好處?不過是給他們看笑話。
晚上,為一件小事與趙子均吵架。我愈看他,愈覺得應(yīng)該離開他。我不過希望過更好一點兒的生活而已。
第二日 小雪
北京持續(xù)陰霾。傍晚下班的時候,小雪花終于下來了。一點一點,像熒火蟲的光,淡淡地照亮了北京的夜空。
趙子均一進門,便狠勁地跺腳:媽的,下雪了。
此時,我想,應(yīng)該有一個人來敲著我的腦袋告誡我:不要那樣天真地離開他。這個男子,至少傾盡他的所有為你在這房價比天高的城市買了一套房子。
可晚飯的時候,我還是對趙子均說:后天放假,我想回湖南過年。
趙子均是這樣說的:我要加班,去不了。你早點兒走,年年春節(jié)出行都能擠死人。
晚上十一點,趙子均一如既往上床、睡覺,很快便傳出鼾聲。和趙子均同居兩年,每每此時,我就忍不住想:和這樣一個男人在一起有什么意思?我要辭職,然后一走了之。
北京城,因雪而白的明亮。我的心,卻昏暗不明。
第三日 大雪
最后一天上班。
下午,大雪。我有感冒征兆。我大杯大杯地喝水,我不要吸著鼻子去見明生。
喝完水,去遞辭職書,老板稍作挽留,說若非明生求我放你走,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你辭職的。我只笑了笑,知道只是場面話。我這個位置,想坐的人多得是。
今天收到的快遞,是一大把的熏衣草??ㄆ?,只字也無。趁了四下無人的間隔,梅琪這個小三八抽了一枝,使勁地聞:熏衣草的花語是等待。他在等你?天呀,隔著幾千公里,在這大雪天,用一束熏衣草告訴心愛的女人,我在等你。怎么會有這樣浪漫的男人?
我白了她一眼:少在那兒發(fā)花癡。浪漫是愛情的毒藥。越是浪漫的男人,在傷害你的時候,就會越狠。
梅琪有奇毒無比的眼睛,能看穿我這樣虛偽又虛榮的女人的內(nèi)心:我還不知道你?明天放假,行李都已經(jīng)收拾好了吧?一個多金有情,一個貧困平淡,鬼都知道你會動搖。再給你透露個消息:據(jù)說,明生尚未婚配。這可是枕邊機密,如何謝我?
那祝你成功變成老板娘吧。
梅琪薪水比我稍低,可借著與老板的曖昧關(guān)系,她穿戴動輒名牌。公司里外,梅琪幾乎無所不曉,關(guān)于老板的好友我的發(fā)小明生的事情,她甚至知道得比我更多。
第四日 冰凌
去機場的路上,兩旁瘦削料峭的樹掛滿了冰凌。
很小的時候,曾以為這樣的冰凌是神仙的家。那時候,明生帶著我,在白色幻境一樣的冰凌樹林里奔跑嬉鬧。
如何會不動心,那些一起成長過的記憶,件件在心頭,每想起一次,便清晰一點。
有過預(yù)想的,大雪冰凍,航班延誤。只是,不知正巧被自己趕上。進了貴賓候機室坐下,暗笑自己像個初戀少女般幼稚。我二十八歲了,不是十八歲。卻仍似一個十八少女那般,為了這份心動千里奔波。我說我回家過年??晌乙环昼娨参聪敫改肝聪爰遥抑幌胨?。
“嗨,薇亞?!庇腥讼蛭掖蛘泻?。
是藍心。仍是長褲,仍是襯衣,仍是大衣,卻通通都非上次所見的那些款式。不同的款式,只要有同樣的錢,便能穿出不同的風(fēng)情。
傍晚,趙子均興奮地打電話來:薇亞,我不用加班了。我去買火車票,我陪你回家過年。
與藍心聊天。她忽然說:薇亞,你這樣的女子,心高有余,要小心以后跌得慘。我仔細望她,話不無惡毒,眼里卻無半分譏諷。
我頭痛欲裂,我想我真的感冒了。
第五日 陽光
昨夜睡在機場賓館里,無空調(diào),我冷得嚴重,疑心自己已經(jīng)發(fā)燒。心想應(yīng)該折返去醫(yī)院,但聽到廣播說航班已恢復(fù),便又想起昨夜明生在電話里說:寶貝快來,你生病了,我要陪著你。
于是,頭重腳輕地去辦登機手續(xù)。
飛機遠離了這個白雪皚皚的北京城,飛向明生所在的長沙。明生說:長沙路面都已經(jīng)結(jié)了冰。但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機場等我。
藍心就坐在我的旁邊,她說:一個人飛行,總是免不了失落。一場愛情,當(dāng)你向前方奔赴的時候,那里正好有人在等待,這才叫美好。她又說:只可惜,無人在前方等待我。
言語間,藍心總似在向我刺探些什么。我卻保持了緘默,我發(fā)著燒,我離開同居男友,只為去奔赴另一個男人的誘惑,總不見得是一件多么值得炫耀的事情。所謂女人的虛偽,便是即便我真的虛偽,我也要裝出真誠的樣子來。
藍心想必也已看出我的緘默。三萬英尺高空上,兩個座位相鄰的女人,內(nèi)心卻隔著天涯。
第六日 暴風(fēng)雪
從昨晚到現(xiàn)在,暴風(fēng)雪一直未停。我從未見過這樣大的風(fēng)雪。廣播上說,這是百年一遇的雪災(zāi)。我的心,也似這天地雪災(zāi)般冰凍得可怕。
路面結(jié)冰,從機場出發(fā)的大巴在封閉的高速路上進退不得。只好在路上凍著。開始的時候,有許多人抱怨,然后,有許多人謾罵,再然后,大家沉默了。他們沉默著,看一個女子沉默地落淚。這個沉默落淚的女子,便是我。
他們大抵沒有見過這樣能哭的女子,從上車到現(xiàn)在,整整一天一夜了,車外的雪一直在下,她便在車里一直在哭。
我也不知道,我怎會有這樣多的眼淚。想起藍心說的話:薇亞,你這樣的女子,心高有余,要小心以后跌得慘。她說的,是預(yù)言。我果然因我的心高而跌得極慘。慘到又餓又累又凍地困在這條高速公路上,不能進,也退不了。
和藍心一起下的飛機,一起走進大廳。穿著黑色大衣的明生確在大廳里等待著我。他仍和三個月前所見過那一面那樣,眉目俊朗,深情款款。
他見了我,他真的迎了過來。他還張開了懷抱,像小時候那樣,說著:來,我抱你。就那樣滿臉笑意地張開了懷抱迎了過來。明生的懷抱里,的確抱了一個人,只是,那個人不是我,而是藍心。
我不會以為他只是抱錯。明生溫情脈脈地說:親愛的,我以為你要過幾天才回。沒想到我來送客戶卻接到了你,真是驚喜!
很明顯不是嗎?他們是戀人,明生只不過想趁藍心在外地工作的機會約我偷情,藍心不約而至,不過是對他的伎倆了然于心卻不動聲色地拆穿。
他們,十指緊扣,熱情地說要招待我。就似見了合作公司的人員那般的熱情。
我做不到同樣熱情地回應(yīng),就只有冷冷地拒絕。
天真凍,我的頭都快要炸開了。
開了手機,兩條短信。趙子均說已經(jīng)乘下一班飛機來長沙。梅琪說:抱歉,有個消息一直未告訴你,藍心是明生的未婚妻,財力雄厚足以收購明生的公司。我慫恿你辭職,只是想取代你的職位?,F(xiàn)在你不去見他,仍算來得及。你有能力,不愁再找工作。祝好運。
人人都好聰明,就只有我,傻得可怕,傻得像這場暴風(fēng)雪一樣,沒頭沒腦。
第七日 雪地戀人
趙子均跑上車的時候,一臉的冰渣子,鞋子和下半截牛仔褲都濕得結(jié)了冰,像一個跋涉了幾百里路的民工,說話的聲音也沙啞得可以:請問你們這里有沒有一個前天從機場來的,高個子,穿米色的大衣,挺漂亮的一個女孩兒?
大家大概都凍糊涂了,沒人回應(yīng)他,他又繼續(xù)說:我聽說前天這高速就凍堵了。她一定還在這車隊里。她病著呢。我從機場走了幾十公里問了整整一路了。都把我急死了。
趙子均果然很急,沒人回應(yīng)他,他只好一個座位一個座位地找。半昏迷的我,是被他吼醒的:凍得不行了吧?叫你穿棉衣,你就愛那些大衣,想為漂亮凍死呀?手機也不開!知道我從機場一輛一輛地問找到這里多辛苦不?這么大的雪,很喜歡我追著你跑呀?
趙子均把我從座位上抓起來,緊緊抱住,很緊很緊,他衣服上的雪花和冰渣子,刺得我生痛。
我一直懸著的心,也落了地。凍得手腳不靈便的趙子均,緊緊抱著快要哭暈凍暈的我,兩人都那么狼狽不堪,就似我們睡在地板上的愛情,雖然離豪華甚遠,卻經(jīng)受住了風(fēng)雪天的考驗。
下午,終于有消息說,路通了。趙子均幫我搓凍麻的手,得意地問我:我這樣辛苦地追著跟你回家過年,感覺幸福吧?
我把頭偎進他的懷里,沒說話,只是微笑。
奔赴與追趕,都是愛情的姿勢。哪一種令人心安,那一種,就是幸福的愛情。
(責(zé)編 蘭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