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夫熊貓”英英26載人間路

英英，雄性，原名GANGGANG，國際譜系號 300。

它本是來自山野的一只熊貓，機緣巧合之下被人類豢養(yǎng)，從此一直與人類為伍，學會了吃西餐、舉重、開跑車、打籃球、滑滑梯……成為世界上最后一只會演雜技的“功夫熊貓”，承載著失去自由的痛苦，卻也享受著無數的掌聲和榮耀。

如今，英英已逝，我們唯有記錄下她26載人間路的點點滴滴，以資紀念。

它從山中來

1985年10月，一只剛滿兩歲的熊貓在四川九寨溝的南坪被捕獲，送往成都市動物園，它就是英英。

“當時捕熊貓是出于保護的目的?！背啥际袆游飯@退休的老園長何光昕說。從上世紀70年代起，中國境內大熊貓棲息地出現(xiàn)大面積箭竹開花枯死現(xiàn)象，先后奪走了250只野生大熊貓的生命。所以，由四川省林業(yè)廳野生動物保護處組織了熊貓救護隊，進山搜救。英英就這樣被救回來，和它一起的還有十來個兄弟姐妹。

同一年，千里之外的武漢市雜技團亦聲譽日隆。一個美國的演出商看上了武漢雜技團的節(jié)目，準備邀請雜技團赴美演出，但提出的條件是必須帶大熊貓一起去。當時，全世界只有上海雜技團有馴熊貓節(jié)目。時任武漢市文化局局長的夏菊花無奈之下，向當時的國家副主席李先念求助，終于拿到了國家林業(yè)部的批文。

1986年1月，武漢市雜技團派專人去成都動物園，從5只幼年大熊貓中選中了英英。

“一直有個說法是英英沒有生殖能力才選它去演雜技的，其實不是這樣，英英天生有一側睪丸是隱睪，對生殖能力有影響，但不至于完全不育?！焙喂怅拷忉屨f。

之后，在當時獸醫(yī)院院長李堯樹的親自護送下，英英離開成都遷往武漢。誰也沒想到，這一離開就是23年。

江城學藝

英英到武漢后，就開始了學藝生涯，武漢市雜技團指定白玉陵做它的專職馴養(yǎng)員。

白玉陵原是有著一半意大利血統(tǒng)的雜技演員，從來沒有馴養(yǎng)過動物，于是她一頭鉆進書堆，動物學、營養(yǎng)學、心理學……相關的書籍都成了她的老師?！坝柧氶_始沒多久，白玉陵就把自己的折疊床搬到了熊貓館，和英英朝夕相處。”雜技團的老人們告訴記者。

英英很敏感，剛開始對白玉陵很警惕，即便睡覺也要每隔一會兒就睜開眼看看睡在同一個屋里的白玉陵。訓練它就更困難了，不能打，不能罵，不能勉強它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而且還不能像對待其他動物那樣靠食物來哄騙、收買它，這些方法對英英都不管用。英英膽小多疑，稍微有點不對勁，它寧愿不吃不喝。

白玉陵就從照顧它的吃喝拉撒開始，和它交朋友。在營養(yǎng)師的幫助下，白玉陵給英英制定了一套食譜:每天主食是牛奶、玉米、豆類混合而成的稀飯，副食則是新鮮的箭竹和楠竹。英英很挑食，只肯吃長江以南富堿性土質生長出來的竹葉，對江北竹葉從不“染齒”。英英最喜歡的零食是大白兔奶糖、棉花糖和牛奶，一天要喝很多瓶，還要補充大量營養(yǎng)品。英英有時還會耍脾氣，一鬧就是幾個小時，白玉陵就在它身邊安撫，像哄小孩一樣哄它。如果晚上鬧夜，還要通宵達旦地陪它。連大年三十的晚上，白玉陵都陪在英英身邊。

正是在這樣的感情投資下，白玉陵和英英建立起了默契，訓練也慢慢走上了正軌。“英英，乖!過來撿球。我們英英最會表演，是世界上最聰明的熊貓?！泵刻烨宄?，從洞庭小路3號，總傳出這樣的呼喚聲。這已經成了武漢市雜技團小院里居民們最熟悉的聲音。

一個動作，往往要重復上百遍，英英才能記住。白玉陵極有耐心，一個動作一個動作的，手把手的教。扣籃，滑滑梯，舉重……英英的十八般武藝，逐漸熟練起來。

“功夫熊貓”初長成

訓練了一年有余，1987年1月，英英要正式登臺演出了。

“英英第一次登臺，大家心里都沒譜，白老師做了充分的準備?！痹陔s技團曾和英英同臺演出過的演員薛峰(化名)，對英英的第一次登臺記憶猶新。

英英提前一周就到了表演現(xiàn)場熟悉環(huán)境，正式上場前，工作人員不但將舞臺清場，還進行了全面消毒，把獅子、老虎、猴子留下的氣味消除干凈，并經過了再三檢查后，白玉陵才帶著英英出場。

英英第一次表演的節(jié)目是扣籃和吹號。它一點也不怕生，牽著白玉陵的手，直立著身子，一扭一扭地來到臺前，還很紳士地鞠了一躬。在觀眾熱烈的歡呼聲中，英英從容不迫地從白玉陵手中接過籃球，但并沒有馬上投，而是直愣愣地看著白。“當時旁邊的人都有些急了。”薛峰說。不過5秒鐘之后，英英將籃球拋向空中，球不偏不倚扣向籃筐。觀眾的掌聲頓時炸響起來。

英英很聰明，完成一個節(jié)目就向觀眾鞠躬致謝。然后才從白玉陵手中接過小號，繼續(xù)吹了起來。當時還有一個小學生登臺獻花，于是，最絕妙的事情出現(xiàn)了，英英用胖乎乎的爪接過花后，直接送給了白玉陵。武漢的觀眾第一次看見熊貓這么有靈性的表演，都瘋了一樣歡呼鼓掌。

自此，英英一炮走紅，成了江城最耀眼的雜技明星，每個月要演出數場。

走向國際舞臺

中國向來喜歡以熊貓來做國際交流，曾多次向友好國家贈送熊貓，但由于熊貓數量的急劇下降，1982年之后，政府不再向國外無償贈送熊貓，而是變成了租借演出為主。在這樣的背景下，1987年底，英英正式接受了它的第一個外事任務——赴泰國為泰王祝壽。

當年夏菊花向林業(yè)部要熊貓批文時，時任林業(yè)部副部長的董智勇曾叮囑過，大熊貓?zhí)滟F了，總共才1000只左右，日本要拿100輛轎車換一只國家都沒換。大熊貓作為國寶，出國是副總理待遇——有專機。夏菊花拍胸脯答應了。

所以，英英出國的待遇相當高。泰國派專機接送，把頭等艙座椅全部拆掉，安置英英，團長及演員坐后艙。但最麻煩的是，英英不肯吃泰國的竹子，開始每天還要從廣州空運竹子到泰國。后來，泰國找遍全國竹葉，直到找到泰國皇家公園的竹葉，英英才肯張開“金口”。當時，這令泰國媒體極為驚訝，成為一大新聞。

英英在泰國的演出極為成功，被泰國皇室譽為“吉祥之寶”。隨后即開始了長達3個多月的海外巡演。

英英會的表演項目越來越多了，開汽車、翻跟頭、蹬技、吃西餐……即便是在國外巡演期間，它也基本保持每天一個多小時的訓練時間。每次演出前，都要有專門的雜技演員在籠子外面和它追逐嬉戲，讓英英發(fā)泄一部分過剩的精力，以免真正演出時傷到人。

1988年，武漢雜技團又應邀到加拿大巡回演出，英英是重點邀請對象。

14個城市，82場演出，英英的足跡遍布加拿大。為了長途旅行的方便，加拿大方面專門花了270萬加元訂制了一輛特制的大巴車，作為英英的專屬行宮。“車有10多米長，玻璃是防彈的。”成都動物園園長王強也是那次巡演的工作組成員之一，他回憶說，車上有會客廳、洗手間、臥室，電視、音響，冰柜應有盡有。連加拿大總理要與它見面，也得親自登車拜見。巡演進行了一半的時候，世界野生動物保護基金會來檢查英英的生活和工作條件，要跟車一天。如果達不到要求，則必須終止演出。最終，他們滿意而歸。

1990年，中國簽署《華盛頓公約》，承諾不再培訓大熊貓演雜技。英英成了中國也是世界上最后一只會演雜技的“功夫熊貓”。

物以稀為貴，英英的邀約越來越多。拍電影、文藝演出、廣告發(fā)布、雜技表演……從1987年到2000年，是英英的“黃金時期”，也是它競技狀態(tài)的巔峰，在各種各樣政治或者商業(yè)的場合，常常能看到英英的身影，沒有人能算清英英到底為雜技團帶來了多大的效益。

退休后的落寞歲月

英雄也有遲暮，不管多么不情愿，英英終歸還是老了。

“到上世紀末，人們對熊貓的熱情也沒有原來那么高了。”一個不愿透露姓名的武漢雜技團老演員說。90年代末，娛樂方式越來越多，武漢人看熊貓表演的新鮮勁已經過去了，而且由于英英表演的時候不能在地毯上演出，但雜技演員演出的時候又必須有地毯。于是，當時的演出多數被分成上下兩個半場，英英的演出就被安排在下半場第一個。表演時間已被漸漸壓縮。到了2000年以后，隨著文化產業(yè)發(fā)展，雜技演出都是有劇情的那種了，熊貓的節(jié)目揉不進去，英英年紀也慢慢大了，所以就逐漸退出了舞臺。

2001年，出訪澳門;2004年，到訪日本大分市。這是新世紀以來，英英最輝煌的兩次演出，一時間，人們仿佛又看到了英英年輕時的模樣。

日本之行以后，英英光榮退休。

退休之后的英英，大多數時候，都和白玉陵一起呆在熊貓館里，相顧無言。

天氣好的時候，白玉陵也會將英英引進一個1.2米高的籠子里，帶它到門外的一小塊空地上曬太陽。雜技團院子的人常?？吹?，都見怪不怪，打牌的聊天的依然故我。英英仿佛已經成了他們生活中的一份子。至于傳說中雜技團撥款60萬蓋的熊貓別墅，英英一直沒有住上。

2009年5月31日23點30分，英英卒，享年26歲，終身未曾婚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