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媚到揚州。不光是風景無限,河道縱橫、溝汊密布的魚米之鄉(xiāng),正趕上河鮮菜蔬最為豐沛的季節(jié)。但見這個淮揚菜的發(fā)源地,護城河岸,菜館林立;綠楊城廓。
酒肆飄香:菜根香、食為天、四望亭、小覺林、福滿樓、共和
春……竹西佳處皆福地,風過揚州亦可啖。
“菜根香”里“三頭宴”
淮揚菜,顧名思義,地處淮河和揚子江(即長江)中下游地區(qū),主要集中在南京、揚州和鎮(zhèn)江等地。以淡水河鮮為主,兼采南北風味,咸淡適中,老少皆宜。但很多見識過淮揚菜的人,都認為其花樣繁多,過于講求做功——意即揚州師傅的刀工好生了得,一套“片薄如紙”“絲細如絲”的看家本事,直教人還未飽口福就先飽眼福。
在百年老店“菜根香”,我就想一口氣點下著名的“三頭宴”,反正心里早就盤算好了:吃不了,兜著走!
但剛一點菜,“扒燒整豬頭”就有點為難我了——雖然我是那么那么地愛吃肉!但打開菜譜,一看到那張色澤油亮紅光滿面的豬頭照,就有些犯暈——這豬頭,確切來說應該叫豬臉才合適,因為據(jù)說所有的骨頭都已在烹調(diào)過程中剝離了,只剩下這張似笑非笑,軟塌塌的怪臉。這邊廂我拼命搖頭拒絕點食,誰知我那同伴還在津津有味地繼續(xù)打探豬頭的滋味和做法!幸虧點菜小妹十分善解人意,言稱此道菜必須要預訂,否則沒有半天功夫根本端不上桌的。嘿嘿,我只得打趣:那回頭我預定一盤切片兒的豬頭吧!
于是,“金牌扣肉”替代了笑面豬頭。這種極為普通的媽媽都常做的家常菜,一到了揚州師傅的刀工下,就搖身一變成光亮玉潤的寶塔——層層疊疊圍著堆起來,肉在外層,梅菜在里頭,夾一口,唔,一點也不柴,那香味鮮味互為滲透,入口即化。等我們倆三下五除二地快吃完了,才如夢初醒:哦!忘了拍片!
拆燴鰱魚頭,就是大花鰱魚把骨頭拆掉,與豆腐、雞脯肉和火腿同燉,白湯濃稠,口感香醇。在我們老家很直白地就叫“鰱魚燉豆腐”,說孕婦吃了最容易下奶,又很補鈣,營養(yǎng)價值可不是一般的高。我們一邊用小瓷勺舀著燉得軟軟嫩嫩的魚肉豆腐,一邊聽那揚州小妹介紹,呵呵,還很有文化地加了句鄭板橋的詩:“夜半酣酒江月下,美人纖手炙魚頭”——她說培訓的資料上有,就是寫吃魚頭菜的。我們連說好好好,揚州美景和淮揚菜的興起,離不了帝王的恩寵,也少不得文人的追捧,老百姓的活學活用呢!
一品蟹粉獅子頭,果真值得一品。瞧,連這肉末也頗見廚師的刀工技藝:肥瘦搭配極為講究,且還隨著季節(jié)的變化而有所調(diào)整:春秋肥瘦分量對等,冬天則肥多瘦少六四開,這樣吃起來才倍感肉香濃郁。且蟹肉奇鮮,蟹粉爽滑,臥在青碧碧嫩生生的菜心之上,味濃不膩,看起來格外賞心悅目。
其實,獅子頭一直就是我的最愛。紅燒的,清蒸的,湯煮的,全都喜歡。記得上學時常在暑假和好朋友一起去南京她姑媽家,姑媽最拿手的菜,就是馥青的青菜湯里,臥著的獅子頭,粉粉的,胖胖的,一口咬下去奇鮮無比,滿嘴留香。事隔多年,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我依然還能聽見喉頭滑動的聲音。
揚州包子,“包打天下”
淮揚菜聲名遠播,躋身各大菜系前茅。揚州包子也不甘落后,同樣名震四方。
在《揚州的夏日》里,朱自清先生還這樣回憶過揚州小吃里的青菜包子:“菜選那最嫩的,剁成泥,加一點糖,一點油,蒸得白生生的,熱騰騰的,到口輕松化去,留下一絲余味,干菜也是切碎,也是加一點糖和油,燥濕恰到好處,細細地咬嚼,可以嚼出一點橄欖般的回味來……”嘖嘖嘖!實在叫人口齒生津,頓生向往。
不知道彼時,先生所提起的是哪一家包子,但是揚州的包子很出名,很多樣,卻是不爭的事實。在冶春茶社里點套餐,端上來一籠,一嘗,居然有十種餡兒,什么小三丁包、蟹黃包、豆腐皮包、霉干菜包、野鴨菜包,馬齒菜包,不覺一笑——都說那成都小吃串串香,什么都敢串起來涮一涮麻辣一番,那么這“包打天下”揚州包子,大約五花八門只要能入口的,就全都剁剁碎,蒸蒸熟,悉數(shù)裹起來當了包子餡了?看那包子樣兒,做得格外考究,說它“口似魚嘴,形如荸薺”一點都不假,上面波浪式皺褶,數(shù)數(shù)都有好幾十道,仿若微風吹拂的小褶裙,煞是嬌俏可愛。
怕和更多的人擠著排隊,便選擇午后茶客相對稀少的空檔,到位于老街深處的得勝橋富春茶社老店去嘗鮮。
頗負盛名的蟹黃湯包,被一只特制的竹編器皿固定著,居然和一只碗口差不多大,包子皮被卷成大朵的菊花瓣似的,泛著油汪汪的光澤,很有質(zhì)感。里邊灌滿了湯汁,吃法很是有趣,概括起來即是“輕輕提,慢慢移,先開窗,再喝湯”。因為防止被湯汁燙著,便人手一根吸管,沿著包子皮的皺褶處插下去,先吸一口,果然蟹黃的鮮香味直撲上來,直抵口鼻,香得讓人惦念起菊花黃時鮮美的陽澄湖大閘蟹。接著再移一下,再插,再吸,一圈過來,直到把包子吸得只剩下一張扁塌塌的皮為止,不然湯汁未干,張口一咬,便像是香港的撒尿牛丸一樣,不濺得你滿身湯汁才怪。
如此富春包子,除了造型上獨特新穎之外,口味上也十分注重配料和提鮮,每點一味,各有特色:品種上還因時而變,應時上市,四季有別。一個小小茶社,卻有前后兩幢樓,上下百多個平米的大廳不下于十來間,賓客如云,每天光是早茶就要分三個時間段,預訂不到的人只有站在門口排隊,甚至連收銀臺前的點單,付款都排很長的一溜——如此光景,逛遍了大半個中國也不曾見過。感覺好似大鍋飯大食堂年代,什么都要自己動手,許是累了煩了的緣故,服務員的態(tài)度也不是很謙和的那種,卻能把點心事業(yè)做到如此精細龐大,估計在全國也是十分罕見。瞧瞧門口迎來送往的黃包車隊,還有連接茶社與大街之間熙熙攘攘的步行小市,展示的都是揚州特產(chǎn)特色——這也許也是他們的得意之處吧,無怪揚州人宴請尊貴賓客的常用方式,就是到富春茶社去吃茶。來來往往的古今客人到揚州,也都以能夠品嘗到富春茶點為莫大的享受,即便是起早排隊,即便是人聲喧嚷,即便是擠擠挨挨,也在所不惜。還美其名曰:“不進富春門,不算到過揚州城?!?/p>
想起大堂上掛的“包打天下”,再聯(lián)想到左鄰右舍常掛在嘴邊的“揚虛子”之意,想來這一回,這包子的功夫還真不是吹來的。追根求源,這“包子”之名還源于宋代的皇宮盛宴:相傳仁宗皇帝誕辰,滿朝稱賀,真宗皇帝甚喜,遂以裹了“金錢、銀錢、犀牛錢,象牙錢和金果銀果”為餡料的面食“浴兒包子”賜宴群臣。只是,那包子散發(fā)的都是帝王將相貪圖的富貴味兒,真正吃得暢快吃得盡興吃得豪邁的,還是到揚州來吧,“包打天下”的感覺很平民,很實在,很過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