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版的《小城之春》有著唯美的人物造型,清淡而飽滿的色調,紐合在一起使得影片畫面具備油畫的特質,競有點酷似于陳逸飛筆下的民國舊景,中國傳統(tǒng)文化之中蘊涵著的一份靜穆和雍容在電影中被展露無遺。田壯壯反對過分地沉浸于傳統(tǒng)文化,但他也同時反對完全地丟棄傳統(tǒng)文化,他以一個中國第五代導演的充滿現(xiàn)實主義審視的目光,為我們闡述了映射在戴禮言身上傳統(tǒng)文化的腐蝕與被毀的悲涼意味。
禮言自家的仆人老黃殺一只老母雞,讓當家的女主人玉紋親自操刀烹飪雞湯,雞湯成了禮言為志忱接風家宴上所用的一道很有分量的菜。雞湯,是古老中國普通人家里迎賓待客的必備菜肴,在大大的圓臺面正中,放上一盆鮮濃可口的雞湯,雞只的大小、雞肉的老嫩、口感的肥美程度又足以使與席的賓客了解主人的好客熱誠之多寡。
“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弊怨哦?,伴同著孟夫子的風流,這首《過敵入莊》也使得千秋之后的人們不禁神往于青山樹影間的田家和與酒共食的雞秦
在中華傳統(tǒng)美食肴饌之中,雞湯好像總是處在一種頗為尷尬的地位上,它是所有著錦繁花般的國菜大系中所有湯羹菜的母根,只要是用到高湯,半成以上都是用老雞慢燉而就,總之,雞湯的鮮美是國菜大廚們一致認可的。不過,雞湯雖有如此美味,但無論是“雞湯”還是“雞煲”都入不得貴族大筵的菜單,《周禮》中最早提到的供周王享用八珍筵席里就沒有雞湯—味,我想,這或許應該與雞較早且較易為人類所畜養(yǎng)的原因有關。
寧波人挑選食料時常常著迷于“本地”這個字眼,只要是“本地’’的,無論魚鮮雞禽、蘿卜青菜都是得人心的,所以,過去每到過年前夕,除了開始陸陸續(xù)續(xù)地置備清醬肉、風鰻鲞、水磨糯米粉、仲秋風栗等特色風味食品,還需要預先從農(nóng)間買了稚嫩的活雞活鴨,圈在自家平房的屋后頭,心思仔細的人家還會再遣頑皮的兒女們扎上一周的竹籬笆,這樣就做成一個饒有興味的雞圈。
白晝打開柵門,撒一遍糠,一一放出,任它們跑前跑后,活絡身骨,暮色漸籠,小主人們張開兩臂如翼,將之逐入柵內,數(shù)一遍數(shù)目,嚴實地插上柵栓,如此便是一日。入夜也不得閑,裹著大棉衣,打著手電還得巡視一遍,只因舊時家養(yǎng)雞禽的古習隆盛,攘雞者自不用說,連黃鼠狼也趁夜色鼠竄進雞籠,牙齒尖長,一口咬住雞脖子,就能使主人家畜養(yǎng)的心血毀于一旦。
年下宰雞,那個氛圍也是現(xiàn)今體味不到的一種熱鬧,有時甚至能令孩子迷惑,這是否就是過年必經(jīng)歷的一個環(huán)節(jié),就像祭祀似的。不過,繁文縟節(jié)的舊時傳統(tǒng)只是屬于規(guī)則的制定階級,尋凡的百姓人家,是絕不會因為這些人造的禮儀傷害了自家團圓的和美之氣呢!
家養(yǎng)多時的母雞到年下正是食用的好日子,磨刀霍霍,瓢水熱燒,收拾地熱火朝天。然后,選一只大肚的粗陶瓦甕,甕底墊竹箅—層,將肥嫩的老母雞小心放入,再慢慢舀入適量的清水,加蓋燉燒。拉起風爐,抽撥干柴,印著炙旺的爐火,一家人圍坐在母親的身邊,看著母親的熟稔烹技,聽著父親的青春往事。融融樂事,可嘆今已不復矣。
好湯需要慢火熬燉,雞湯自然如此。旺火烹煮以后,撇去浮面的泡沫,收起火苗,改為小火燜煮約一個時辰。年時天寒,老屋的房檐不免有陰自毀裂的暗痕數(shù)道,北風灌入,孩子們被大人們催趕著回到自己的房間,鉆進新綢面的被窩,孩子們共用一個長枕頭,腳尖并著腳尖,耳朵磨著耳朵,唧唧喳喳,記掛著母親的好雞湯,念叨著父親口中的黃鼠狼,遲遲未能成眠。
—鍋好湯,就在時間和親情的溫暖中,漸漸八味。經(jīng)過一夜的燜煮,黃厚的雞油嚴實地蓋住全部的湯,揭蓋的一瞬間,香氣四溢。用長長的竹筷耐心地抽去底下的竹箅子,加入調味的金華火腿片、冬筍片、水發(fā)香菇,以及食鹽、紹酒,慢火煮熟即可,隨時上桌。無論自家享用,還是待客特備,一鍋濃香的雞湯,傳遞著中國平凡人家的全部熱情,那鮮美的滋味,繞在舌尖,也永遠地縈在了我們曾經(jīng)的記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