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往事里疼痛的暗戀

回來的路上，毛毛興致勃勃地跟我講著林健，她說林健和那女孩吻別時她激動得都快昏過去了。人家吻別她昏什么呀，我看她實在是有點不可理喻。

每次上體育課時，我都會貪婪地把目光收攏在他一個人身上，我想我是在暗戀他，否則我不會一見到他就心如鹿撞、手腳發(fā)軟。

他長相挺拔，不茍言笑，他是我的體育老師，叫林健。據(jù)我的好朋友毛毛說他曾經(jīng)是大學(xué)籃球隊里令人矚目的一名球星。我真羨慕毛毛，知道那么多關(guān)于林健的事情。其實毛毛的信息是從她表哥胖胖那里獲得的，她表哥據(jù)說和林健是鐵哥們。

以前我和毛毛只是普通同學(xué)，但自從知道她特別了解林健后我便開始主動接近她，我經(jīng)常送她造型精致的巧克力，我甚至把MP3都借給她聽了。她一直認(rèn)為我之所以把她當(dāng)成好朋友是因為她學(xué)習(xí)特別好。她的確學(xué)習(xí)比我好，每次看見她的成績排在我前面時，我都會心生妒忌，憑什么呀，她用在功課上的精力并不比我多，卻總是成績比我好。我決定超過她。

首先我把在家里每天的自學(xué)時間增加了一小時，其次我把中午時間也用在了學(xué)習(xí)上。毛毛并不知道我在暗暗跟她叫勁，她經(jīng)常在中午的時候約我去逛街，基本都被我拒絕了。其實我很明白她為什么總熱哀于請我陪她逛街，那是因為每次逛街我都忍不住要買小禮物給她，只要她拿了什么漂亮的小物件愛不釋手，我就會說，你真的喜歡嗎?那我送給你。

當(dāng)然了，無功不受祿，毛毛每次拿了我的禮物后馬上就會找時間幫我復(fù)習(xí)功課，她把她心愛的課外輔導(dǎo)書借給我，她說這都是她在高教局工作的老爸通過各種渠道弄來的，屬于內(nèi)參。一般人她是不會借的，唯獨我，她才肯借。

我立刻裝出對那些書極其崇拜的樣子，小心收好。其實她哪里知道，我的心根本不在書上，我只是想讓她給我講點林健的花邊新聞。

直接讓她講會顯得太過唐突，我得煞費苦心地繞幾個彎子才能把她繞進(jìn)去。當(dāng)然了，有時繞了半天她也不進(jìn)套，累得我心里直罵她傻。

某一日，她吃了我的一包巧克力，我收了她的書，之后，一時間相對沉默起來，我說我看出來了，你最近好像胖了。

她立刻高度緊張，真的嗎?我一直在減肥，怎么會胖?

她說話時牙齒露了出來，我看見她的牙齒上粘滿了巧克力。

我說，還好，明天就有體育課，趁機鍛煉鍛煉，身上的肉也許會不翼而飛。對了，林健老師最近好像也有點胖了。

林健?他長得像電線桿子似的，怎么會胖，那天我聽我表哥說林健有女朋友了。

聽到這個消息我的心不僅咯噔了一下，“女朋友?他會找一個什么樣的女朋友?”這時我的好奇心指數(shù)已達(dá)到了十顆星。

“聽說是個舞蹈演員，身材很魔鬼，性情很溫柔。我表哥說還是他給介紹的呢?！?/p>

“你表哥真該死?！蔽揖谷豢跓o遮攔地把她表哥給罵了。

“什么，你怎么咒我表哥死呢?”毛毛一下生氣了。

我慌忙掩飾錯誤，我說：“我是說你表哥真該死，那么好的女孩他怎么不自己留著呢??！?/p>

“你又不是沒見過我表哥，就我表哥長那樣，跟豆包似的，哪能配得上舞蹈演員呀。”

也是，她表哥我見過，圓頭圓腦的，聽說褲長尺寸和褲腰尺寸一直相等，胖墩一個。

其實關(guān)于林健有女朋友這件事對我打擊很大，趁毛毛打開另一包巧克力的時候，我悄悄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面對講臺上吐沫星子橫飛的老師，我一個字也沒聽進(jìn)去。本來我已想好了，明年考上大學(xué)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給林健發(fā)一封情書，情書的內(nèi)容我都想好了，可是不明真相的林健他沒有等我，他耐不住寂寞找了女朋友，就這樣我考上大學(xué)后的第一件事慘痛夭折了，第二件事也跟著死去。因為第二件事是林健收到我的情書后，我和他到網(wǎng)上進(jìn)行視頻聊天。就是這樣一個看起來平平常常的下午，我人生的兩件大事化成了泡影。我死盯著前排座位上毛毛的后腦勺，我竟然恨屋及烏地有點恨她了，恨她把這個不幸的消息告訴了我，恨她光知道學(xué)習(xí)對暗戀二字競毫無知覺。

第二天的體育課我上得內(nèi)心五味雜陳，林健教我們跳健美操，他怎么想起教我們跳健美操了，肯定是受那個舞蹈演員的影響，近朱者赤，跳舞和健美本來就有一奶同胞之嫌疑。

他肯定和那女孩有肌膚之親了，說不定都已經(jīng)談婚論嫁了，想到這我看他的目光由多情變成了蔑視，他太沒有預(yù)見能力了，他竟然沒有預(yù)見到以后會有一個更優(yōu)秀的女孩要追他，他急什么，好飯不怕晚。我心里在為他捶胸頓足地惋惜的同時，把動作也做錯了，錯得很明顯，別人向左我向了右，隊伍里立刻有人哈哈大笑起來。

我慌忙糾正錯誤，這時林健點了我的名字，當(dāng)然了他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名字，他管我叫穿花裙子的那位女同學(xué)，他說：“穿花裙子的那位女同學(xué)，你出列?！?/p>

他讓我出列，我沒聽錯吧，這不是讓我當(dāng)眾出丑嗎?我固執(zhí)地堅守在自己的位置上沒有動。

恰在這時救命的下課鈴響了，整齊的隊伍一下就散了。我剛要跑，卻見他朝我走了過來，我都認(rèn)識他三年了，他這是第一次朝我走來，人生能有幾個第一次呀，我激動地停在那里，等他過來。

他的表情看起來很嚴(yán)肅，他說今天的課你做錯了好幾個動作，趁著下課這段時間我想單獨輔導(dǎo)你一下。

我心中大喜，這真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他要單獨輔導(dǎo)我，給我吃小灶，我的臉立刻笑成了花朵樣。還沒等我竊喜完畢，只聽林健大聲說：立正、向右轉(zhuǎn)、稍息、立正，好，下面我們學(xué)習(xí)第一節(jié)。

我被林老師單獨輔導(dǎo)時，有幾個同學(xué)圍在一邊看，毛毛也在里面。我故意學(xué)不會，林健只好手把手的教我，天哪，他的手真大，那么有力，他離我那么近，我都聽見他輕微的呼吸了，他的嘴邊長了兩顆美麗的青春豆，已經(jīng)成熟得冒了白尖尖，他的脖子上戴著一根項鏈，那鏈子一定是他女朋友送他的定情之物。

他輔導(dǎo)完畢后轉(zhuǎn)身欲走，我對著他的背影叫道：老師，我叫陳童，你得記住我的名字。

他回過頭來對我笑了一下，“好的，我記住了?！闭f完他走了。

這時毛毛湊了過來，毛毛說：你猜他會知道我的名字嗎?

“你?”我目送著林健，根本無暇顧及毛毛的問話。

毛毛說我們打個賭吧，如果他知道我的名字我送你一包巧克力，如果他不知道我的名字我送你一包巧克力。

我定睛看了毛毛一眼：你沒病吧，打這樣的賭，太無聊了，我拉著她往回走，我說：你還是換個賭注吧，這個賭注一點都不好玩。

毛毛說你知道嗎，林健剛才輔導(dǎo)你做操時我特別激動。

林健輔導(dǎo)我做操她激動什么啊，真是莫名其妙。毛毛說他要是那樣輔導(dǎo)我就好了，我就會告訴他胖胖是我表哥，我是毛毛。

看看他們家起的這名字，不是胖胖就是毛毛，可見他們家的家長并沒有多少文化。我忽然間感覺有點生氣，生毛毛的氣，生毛毛家長的氣。

我不明白一周為什么只有一節(jié)體育課，也就是說我一周只能見到林健一次。當(dāng)然了，有時別的班上體育課時我會偷偷地溜出來看，我總是躲在一個他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地看他，別的班也在學(xué)健美操，令我沮喪的是，別的班有的同學(xué)動作錯誤太多時，他也要求人家出列，然后他也個別輔導(dǎo)，原來他那天個別輔導(dǎo)我，并不是像我想的那樣他對我有好感，原來他是想把所有落后的同學(xué)都教會。但沮喪之余還會殘留點欣慰，因為他畢竟知道了我的名字。

中午時毛毛喊我過去，她說她要我陪她去找林健。

找林健，太好了。我激動得差點喊出來。你找他干嘛?激動之余我又有點警覺。

毛毛說林健有一個程序盤在她表哥那里，表哥托她還給林健。

毛毛說著話從書包的夾層里拿出一管口紅來，她認(rèn)真地抹著，問我好不好看。我承認(rèn)她抹口紅后整個臉一下子光亮起來了?？墒撬秊槭裁匆诩t呢，是為了給林健看嗎?

我知道林健的辦公室，在三樓，有很多次我曾在他的辦公室外苦苦徘徊，為的就是能看到他一眼。當(dāng)我和毛毛勾肩搭背地來到三樓時，我們一眼就看見了站在走廊里的林健，和他在一起的是一個美麗的女子，想必就是那個舞蹈演員吧。我和毛毛不約而同地躲在了柱子后面，毛毛說真是眼見為實呀，那女子果然貌如天仙。

而我寧愿不去看那女子，她的美麗就像火，一下子灼傷了我的自尊。就算是把我送回娘肚子里多次回爐重?zé)?，我也煉不出那女孩的美麗樣子，因為爸爸媽媽的基因是不會改變的，我命中注定就該長成這個樣子。

我和毛毛躲在柱子后，時不時探出頭來偷看他們。過了許久那女子才和林健吻別，是的他們吻別了，我和毛毛都看見了，毛毛用雙手蒙住眼睛，又忍不住從指縫間偷看。之后那女子走了，高跟鞋擲地有聲地從我們身邊敲過，那篤定的足音就仿佛是一串串警鐘，步步踏在了我的心上，似乎在說：林健是我的，誰也別再惦記了。

當(dāng)我的心痛得快要滴出血時毛毛已拉了我行至了林健的面前，毛毛說：林老師，這是我表哥胖胖還給你的盤。 林健轉(zhuǎn)過臉來，噢，陳童。 謝天謝地，他先認(rèn)出了我，并且還記得我的名字。

毛毛說：林老師，胖胖是我表哥，我叫毛毛。

唉呀，你就是毛毛呀，胖胖總跟我講你。

林健說著接過了毛毛遞過來的盤。我偷看著林健的唇，他剛才吻那女孩了，女孩唇上有口紅，他唇上也會粘些吧。

我聽見毛毛一直在跟林健講胖胖的事我插不上話，只好挽著毛毛的手看著他們。其實我心里有千言萬語要對他講，可是那舞蹈演員的出現(xiàn)，已把我的千言萬語變成了一個字：淚。

是的，我的心在流淚，我潛意識里對他目前的愛情祝福并不是有情人終成眷屬，我很不善良地企盼著那女孩再遇上一個更優(yōu)秀的白馬王子，然后無情地將林健甩掉，這時我便能趁虛而入了。

回來的路上，毛毛興致勃勃地跟我講著林健，她說林健和那女孩吻別時她激動得都快昏過去了。

人家吻別人她昏什么呀，我看她實在是有點不可理喻。

我把心收攏在課本上，強迫自己忘記林健，在早戀和上大學(xué)這兩件事上，我更熱衷于上大學(xué)，如果我連大學(xué)都考不上，哪個白馬王子會愛上我呀。其實這都是媽媽平時苦口婆心的教誨，她一語中的，把我腦子里殘留的那點浪漫想法一下子全都扼殺了。

和毛毛仍然保持著禮尚往來的關(guān)系，巧克力和輔導(dǎo)書頻繁交換，日子飛快地向前走著。到了高三，體育老師已不是林健了，換成了一個老頭，一個有點好色的小老頭，女同學(xué)都躲著他，紛紛懷念起不茍言笑的林健來。林健教高一體育，有時會在校園里看見他，但并不說話，我想我的名字可能早已被他忘記了。

關(guān)于他星星點點的故事經(jīng)常從毛毛的嘴里傳來，毛毛說林健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他的家并不富裕，他連結(jié)婚用的房子還沒有著落。

聽到這個消息，不覺會為他擔(dān)憂，娶那么一個品貌俱佳的精品女孩能不排場嗎，沒房子，不能讓那個美麗的女孩和他露宿街頭吧。

毛毛說要是我，我就接受女孩父母的饋贈。

原來女孩的父母要饋贈林健一套房子，而被林健拒絕了。毛毛說，林健真傻，弄不好到最后就會雞飛蛋打。

果然，冬天的時候，毛毛告訴了我一個重大新聞，她說林健和那女孩分手了，分手的確切原因不詳。

終于分手了，我長出了一口氣，在心里開始重新設(shè)計考上大學(xué)后要做的幾件事。第一件事仍然是給林健發(fā)一封情書，第二件事仍然是……

那天毛毛捧著手爐取暖，她看上去很傷感，她說我們一起去看看林老師吧。這個建議太好了，我一下就同意了，林老師失戀了，正需要安慰。

毛毛照例從書包的夾層里拿出一管口紅來，她抹著口紅，她說你抹嗎，你真的不想抹嗎?

我從來都不抹口紅，但經(jīng)不住毛毛的勸說，我抹了。我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感覺整個人都變得滑稽起來。毛毛說你習(xí)慣就好了。

天那么冷，我和毛毛走在校園里，在這么冷的冬天里失戀，真是太可怕了，這不是雪上加霜嗎。我不停地用手擦著鼻涕。林健還是那個辦公室，快走到林健辦公室門口時，毛毛忽然看著我驚叫起來，她說：天哪，你把口紅弄了一臉。

我窘迫地看著她，怎么會弄一臉呢?我們一起進(jìn)了洗手間。站在鏡子前，我也被自己的臉嚇了一跳，可能是剛才擦鼻涕時忘了抹口紅的事，多虧沒讓林健看見，想起來都后怕。我匆忙洗了臉，毛毛站在一邊不停地傻笑著，她的口紅規(guī)矩地呆在唇上，一點都沒有外溢?？磥碓谀诩t這件事上，她比我老道。

林健沒在，聽說他這幾天沒上班?；貋淼穆飞厦荒槗?dān)憂，她擔(dān)心林健會經(jīng)不住失戀的打擊，做出什么不該做的事情。我想得可沒有她那么多，我一直在構(gòu)思一封情書，情書的開頭應(yīng)該是這樣的：林健，我是陳童，你還記得我嗎，其實我已暗戀你多年了……

幾天后，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那天毛毛把我叫到了教室外，她遞給我一封信，她說這信是她寫給林健的，希望我能替她送去。

我一下驚呆了。我的情書才剛剛構(gòu)思，而她的情書已經(jīng)要上路了。

“是情書吧?”我不情愿地問她，問得那么直接，使她的臉一下子紅了。

她說什么情書呀，我只不過抄了一首詩給他，我就是想告訴他失戀并不可怕，還有我呢。

聽了她的話，我立刻覺得天旋地轉(zhuǎn)起來，我扶住墻，勸自己鎮(zhèn)靜。好吧，我說好吧，我這就給你送去。

說完我馬上離開了毛毛，我穿過校園去三樓找林健，這條路一下子變得漫長起來，我的腿像灌了鉛一樣步履維艱。其實我早就看出了毛毛對林健的過分偏愛，只不過我不愿相信罷了。而我對林健的瘋狂愛慕，毛毛卻仿佛一點都未覺察，是不是我比她老辣，隱藏得太深了，看來隱藏太深并不是什么好事，它讓我慘敗在了毛毛的手上。

這時我希望林健不在，可是他在，他比什么時候都安穩(wěn)地坐在那里，仿佛是專門為了等毛毛的信他才坐在那里的。我對著他的背影絕望地喊了一聲林老師，他立刻轉(zhuǎn)過臉來，我看見他臉上仿佛多了些滄桑的痕跡，失戀對他的打擊真的很大，他變得不那么陽光了。

陳童，是陳童嗎?

還好，他還記得我的名字。我不想面對他時間太久，因為我怕自己的眼淚會流出來。我迅速遞上了毛毛的信，我說，是毛毛，她給你寫了信。

噢?

他疑惑地接過了信。然后我跑走了。回來的路上我一直哭著，我在干什么，為毛毛做嫁衣，本來新娘應(yīng)該是我。他收到了毛毛的信，是我親手把信交給了他，是我親手將自己的愛掐死在了萌芽之中。他會和毛毛相愛，我將成為旁觀者，成為他們愛情的目擊證人。

我沒有回教室，我知道毛毛在等我，我不愿意告訴她林健已收到了信，我直接回家去了。晚上毛毛給我打了電話，她說她等了我一下午，她都快急死了。我說你別急了，信已送到了。

毛毛激動不安地問我一些細(xì)節(jié)，諸如當(dāng)時林健什么表情，林健都說了些什么等。我敷衍說我都記不清了，困了，我該睡了。然后掛斷了她的電話。我知道今夜將會有三個人一同失眠：毛毛、林健、我。

事情并沒像我和毛毛預(yù)想的那樣發(fā)展，她給林健的信石沉大海了，林健沒有給她半點回復(fù)。為此毛毛總是追問我是否真的把信送去了，我對天發(fā)誓說真的送去了。

以后我們很少能在校園里碰到林健，毛毛曾想過再寫一封信給林健，可后來聽說林健調(diào)走了，為此毛毛消沉了很久。

秋天我和毛毛都考上了北京的大學(xué)，我們不在同一所大學(xué)，但時常會見面。毛毛不再跟我提林健這個名字，林健的沉默可能深深地刺傷了她，而她哪里知道我的傷心比她還重。

林健調(diào)走后沒有人再見到過他，他消失了，消失得無影無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