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完夏天再去天堂
2009-12-28 02:12:46墨中白
北京文學(xué)·中篇小說月報 2009年10期
墨中白
老人感覺到這個夏天在一天天變涼。
老人要走了。
老人不想走。老人舍不得居住的土屋，更合不得陪他多年的老伴。老伴為他養(yǎng)育五兒三女，吃了一輩子苦。
老人和老伴兒孫滿堂，可兒孫們很少去他們住的土屋。
每年麥?zhǔn)?，五個兒子就會給他們送來食用的小麥，女兒們過節(jié)也會送來點(diǎn)酒和肉。
老人和老伴知足。
老人知道兒女們都有子女，要供他們讀書，還要為他們結(jié)婚操心，就像當(dāng)年他為他們操心一樣。
兒孫們活得幸福，老人就快樂。老人常把快樂說給老伴聽?？衫习榭倗Z叨著，怨他們多時不來土屋。
老人安慰老伴說，孩子們忙，你要是悶得慌，就陪我到北溝邊放羊吧，和羊說話，也很快樂的。
老伴沒有理他，卻說，娃是嫌咱們老呢!
老人不再說話了，摟著羊兒問，我們老嗎?
羊會咩咩叫兩聲。老人高興地對老伴說，瞧，羊說還年輕哩!
老伴就笑罵，老不正經(jīng)的。
老人喜歡老伴罵這句話。
老人不服老，直到那個夏日走回老屋，摔倒，才發(fā)覺真的老了，想爬起來，手腳卻不聽使喚。
老人再也站不起來，躺在床上。
老人不能動，可心像鏡子一樣明亮。
看著老伴彎著近九十度的腰忙著照顧自己，老人真想快一點(diǎn)走。
老人當(dāng)過兵，打過鬼子，不相信有天堂?？衫习樾欧钌瘢f好人會升天堂。
老人真希望有天堂，早兩年過去，把那邊安排好，將來好接老伴在天堂一起生活。
老人躺在床上，想著天堂的事，可腦子清醒，清醒的老人想喝水，去拿桌上水杯，手碰杯時，人卻滾掉下床來。望著不到一米高的床，不能上去，老人心好疼。
老伴回家，看到躺在地上的老人，伸手拉。
老人說，你年輕時都抱不動，現(xiàn)在如何拉得起!
老人的老伴去找兒子，五兒、四兒、三兒外出打工，二兒趕集沒回家，大兒在北溝放羊。老人的老伴只好叫來鄉(xiāng)鄰才把老人抬到床上。
晚上，老人的老伴彎著腰，來到大兒子家。讓他去把老人睡的床腿鋸短點(diǎn)。
大兒子說，找老二吧，他家有鋸。
老人的老伴到二兒子家，二兒子說，好好的床腿，鋸掉干嗎?老大呢?
沒鋸。
俺家的鋸條斷了。二兒媳婦也不高興。
老人的老伴沒有再說，彎腰，拄棍，蹣跚著，走回場上土屋。
來到床邊，老伴拉著老人的手說，你還不如早一點(diǎn)走好呢。
老人握住老伴的手說，我也想，可這么熱的天，兒孫們披麻戴孝，受不了，酒席上的菜，也不能放……
你管那么多干嗎……
誰叫是咱的兒孫，我一天沒走，心里還裝著他們。
要不，你過完夏天再去天堂吧。
老人說，我盡力撐吧。
老人的兒子還是找來鋸，把床腿截短了。
老人能拿到桌上的水杯，可很少能喝盡杯里的水。
更多的時候，老人是在數(shù)著夏天的日子?？粗睬暗碾婏L(fēng)扇，老人想，自己如同它一樣，過完這個夏天，也該歇工了?？捎忠幌?，明年夏天，天熱，電風(fēng)扇還會不停地轉(zhuǎn)，而那時的自己呢?也許真的有天堂，要不這活生生的靈魂，到哪兒去?
老人感覺到離天堂越來越近，他已經(jīng)聞到了天堂門外桂花樹上飄來的桂花香。
老人對老伴說，通知兒孫們回家吧。
老伴問，不能再過幾天走?
老人說，夏天就該走的，天涼了，再冷，我怕去天堂的路滑!
老伴笑了，你老不正經(jīng)的，臨走，也不改!
老伴一直陪著老人，直到老人微笑著離開。
老人的兒孫們回家，熱鬧風(fēng)光地送走老人。
五個兒子算賬，扣除禮金，一家賠錢500元。
兒媳們說，天涼真好，菜能多放幾天，有的肉還能回鍋，要是碰上熱天，這五十多桌酒席，可真賠大了。
老人的老伴把保管一天的禮金包交出來后。分完錢，五個兒子互相望著，算好的賬，卻多出2500元錢。
看著一家人又圍聚一起核對著賬款，老人的老伴搖搖頭，彎腰，拄棍，蹣跚著，走回場上的土屋。
去世的老人叫孫士望。八十二歲。是我老家莊上的。老人和老伴說，過完夏天再去天堂時，我母親剛好也在旁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