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梳子

楊　林

文兒在深夜里給我打來電話，說她此刻正在長沙的湘江岸邊，喝了一點酒，望著汛期滔滔上漲江水,回憶起了很多往事，像蠶繭一樣纏繞在心里，想從包里掏出梳子，梳梳頭發(fā)，理理煩亂的思緒，才記起心愛的梳子在我這里。

文兒那把梳子，她帶在身邊好幾年了，在第二次來小鎮(zhèn)看我的時候，遺落在我這里了。梳子看不出來是什么木做成地，木梳不做柄，梳頭發(fā)的時候拿住梳脊。梳脊厚，成月牙形，脊背兩個棱角，有制造者不成熟的波浪雕刻，梳通體刷了生漆，古樸的色道。梳脊到梳尖是個斜度，故受力耐用，文兒隨身帶了幾年,依然不顯舊。梳子上保留了文兒頭發(fā)的氣味，那么長的時間也沒有褪去。

我和文兒在去年秋天的網(wǎng)絡上認識。秋天的肅殺之氣，總是讓我不能保持神志的安寧，神思外駛，心緒煩亂。文兒那可愛的短發(fā)QQ頭像和不羈的性格引導著我走出了那段煩亂的日子。她在2002年尾的寂靜中打電話為我送年，然后在2003年年初零點鞭炮陣陣聲中打電話給我新年伊始的祝福。

在新年的大年初三傍晚，文兒來到我生活的這個小鎮(zhèn)。她借助和父母的一次賭氣，鼓起勇氣來找我！她以前和我說過，她想來看我，看看我生活的小鎮(zhèn)?？墒撬陌职謰寢尣蛔屗齺?，擔心女兒在虛擬的網(wǎng)聊中上當受騙。

那天傍晚她到小鎮(zhèn)的時候我在上班，穿著工作服去車站接她，我從她那雙小眼睛，單眼皮認出她，走過去的時候，她也認出我來了，瞪了我一眼，頭偏向一邊，有些氣惱我去遲了。她的神態(tài)動作立即消除了我們初次見面的陌生和尷尬，覺得就像現(xiàn)實生活中的那般熟悉，像認識了好久的朋友，信任到可以互相埋怨和責怪了。我笑盈盈的走過去，沒有寒暄，沒有什么溫情的問候。并排走在了新年里小鎮(zhèn)的街道上，我就直接問她為什么和大人賭氣，她便把和父母親的一些賭氣的原因一五一十全說了，我就用兄長的口吻勸導安撫一番。真的感覺不出什么陌生，就是在網(wǎng)絡上那個喜歡瞪眼睛，喜歡撅嘴的文兒，她說，你在我感覺里面就是那樣的真實，我沒有多想就跑來看你了。很少感動的我，感動了，在大年初三的時候一個從未見過面的朋友從遠的地方來看我。

初四的早晨，我?guī)е膬鹤幵阢渌由?，那是我能在新年里給她快樂消閑的方式，臘月里的薄霧還輕輕的籠罩著沅江河，我們坐在一個老漁夫的漁船上，讓船任意的順著沅水漂。文兒顯得很快樂，立起身來，對著兩岸的山大聲的呼喊，她說，從沒有這樣輕松愉快過，在都市中讀書生活總是那么的緊迫和壓抑，離自然遙遠，她要在這條河面上發(fā)泄心中的郁悶和不快。河面上很冷，我穿的衣服不多，文兒看到我有些冷，讓我靠近她，暖和一些，我們倆緊靠在一起，迎著冷冷的河風。船在水里靜靜的向下漂著，老船夫，耐不住沉默，用他滄桑的聲音，唱起了船歌，從缺了牙的嘴里發(fā)出的高低起伏唱詞，感覺到他對年輕歲月的懷念。而我和文兒還很年輕，當我們這樣的相遇也成為歲月以后，也會像這位老人一樣懷念現(xiàn)在！

文兒過了六天第二次來到小鎮(zhèn)，她來要我給她治療一種無癥狀的皮膚癢癥，給文兒治病的治療方法是中醫(yī)的：“針挑”，在背部的幾個穴位，用針挑破皮膚，然后把里面的一些肌絲挑斷，纏繞在針上扯出來，按中醫(yī)學說的：“清熱疏風”辨證論治。而實施這樣的治療，得把衣服脫掉，文兒沒有什么猶豫，很信任我。她脫衣服的時候，我回避到廁所里，喊我出來的時候，她已經(jīng)把衣服反穿過來，趴在床上，露出平滑光潔的背部，天氣很冷，我趕緊給她蓋上被子，只在穴位的那個地方，留出塊空。文兒反復對我說，如果針挑疼痛，她也許會哭的，讓我不要理會，繼續(xù)挑就是了。看著那光潔的沒有一點疤痕的皮膚，我有種面對圣女的感動，文兒二十五歲了，沒有談過戀愛，是離這個混沌世界很遠的一顆星，她過著她自己快樂，略帶痛楚的清純生活。

我終于狠下心，一針挑破了一個穴位的皮膚，暗紅的一小滴血，冉冉的冒了出來，我用棉簽輕輕的擦掉。在皮膚下面，找著針灸學里所說的那種病理肌絲，一根一根的挑出來，我做的希望能夠把文兒所受的痛苦帶走，希望她年輕清純的生命過得更好。在針挑的過程中，一切都很平靜，我心中沒有一點波瀾，不存一點異想！我和文兒說著話，說起各自的過去，說起我們曾經(jīng)都生活過的城市，說起介紹我倆認識已經(jīng)走遠，不再回到起點的朋友。

文兒第二次從小鎮(zhèn)走的時候，我心里好像空虛了，她帶走了我的什么？是我用來生活的寧靜?？斓叫℃?zhèn)三年了，我一直在這個與外界聯(lián)系得不多的角落，自由，平靜，暢快的呼吸，很少回到城市。當載著文兒的車消失在眼不能觸及的盡頭的時候，身邊的安靜讓我窒息，感到自己的生活很孤獨。

文兒沒有第三次來到小鎮(zhèn)，拿回她心愛的梳子。有時我會拿出她的梳子，重復一次又一次的梳著我長了幾根白發(fā)的地方，不知道梳多少下后，白發(fā)會布滿我的整個頭。

責任編輯 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