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的沖突和無奈的退守

錢智民

摘要：李安較為成功的“家庭三部曲”，電影中一系列的父親形象成為華語電影中的經典。睿智、內斂、敏感，幽默卻又帶著孤獨滄桑；慈祥、明智卻又不缺乏威嚴，李安將這些獨特的父親形象詮釋的淋漓盡致。三位父親走過了一條從消極退守、到無可奈何的犧牲、再到毅然決然改變命運的充滿波折的道路，這一切源于父親對子女的無怨無悔的愛，父親用他們的寬厚、諒解、依順詮釋了偉大的父愛。

關鍵詞：李安家庭三部曲固執(zhí)傳統(tǒng)新潮

中圖分類號：J9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5-5312(2009)09-0060-02

李安的家庭三部曲：《推手》、《喜宴》、《飲食男女》，也稱之為“父親三部曲”，“父親”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象征，而“父親”所處的環(huán)境又是現(xiàn)代都市社會能否達到與這樣一個社會的溝通和融洽、能否理解子女的痛苦、壓抑和無奈?！案赣H”最終給了我們這樣一個答案：以寬容和諒解、變通達到與社會和解、與子女的和解。

李安鏡頭下的父親是威嚴的、明智的、慈祥的、傳統(tǒng)的形象。從《推手》中一心想要與兒子團聚的太極拳大師；到《喜宴》最后承認兒子是同性戀事實的老將軍；再到《飲食男女》中壓抑感情的國廚，李安三部影片、三位父親、三種感動，通過這三部電影我們體會到了父親在面對兒女時的無奈和無助，電影中的父親形象也隨著電影情節(jié)的發(fā)展默默的變化：三位父親是固執(zhí)的、傳統(tǒng)的、平凡新潮的，但到最后都變得順應生活、順從兒女，《推手》應該是最讓人神傷的，《飲食男女》多少有點哀愁的，《喜宴》以幽默結局的。

一、電影《推手》中固執(zhí)的父親

電影《推手》中的老朱本是體育學院的太極拳教授，退休后被定居在紐約的兒子曉生接過去安度晚年，但在異國他鄉(xiāng)，既有文化上的巨大差異，又言語不通，只能呆在家里寫字、練拳、聽京劇，這又打擾了在家中寫作的洋兒媳婦瑪莎，經常發(fā)生矛盾糾葛。對曉生的兒子，老朱竭力進行傳統(tǒng)的文化教育，生活在西方的孫子很難理解和接受，但是老朱依然固執(zhí)的教導著被西化的孫子，成為中國傳統(tǒng)家庭里的接代的后人。老朱在附近的中國學校教授太極拳，認識了喪偶的陳太太，雙方產生好感。曉生也很樂意讓他們在一起，但一些明顯的撮合的舉動，讓二老覺得自尊受到了傷害，為此老朱離開了家到唐人街打工。老朱在餐館打工，因為與人發(fā)生沖突，打傷了打手和警察，而被關進了警察局。曉生把父親從警察局接出來，但父親卻再也不肯回到兒子家，執(zhí)意要獨立生活。

《推手》里的老朱是一位硬氣十足且固執(zhí)的父親，來到美國和兒子團聚，原本希望過著三代同堂的幸福生活，無論是對兒子還是孫子，他都按著中國的傳統(tǒng)方式來教育和安排，但是事實卻是殘酷的，洋兒媳瑪莎是無論如何也理解不了的，就連對公公的一些生活習慣她都感覺莫名其妙的，同樣在老朱的眼里，洋兒媳所做的一切也是莫名其妙的。

作為一家之長，老朱是肯定不會為了那“微不足道”的不適應而妥協(xié)的，依然“我行我素”。兒子孫子就得聽我的，兒媳婦你照樣也得聽我的。固執(zhí)的想法占滿了老朱的腦袋。

影片中有這樣一個生動的細節(jié)，老朱在家里走路輕手輕腳，關門小心翼翼，而兒媳婦帶上冰箱門時卻震耳欲聾；在飯桌上吃飯，兒媳婦不停地給老公夾意大利面，老朱給兒子夾紅燒肉，老朱和兒媳婦兩人較起了勁兒，固執(zhí)的老朱在面對兒媳婦的一再抱怨時，還是會忍氣吞聲的，但是生活不會是一帆風順的，自尊心極強、脾氣極壞的老朱會進行反抗的，所以打傷了餐館的老板和警察，老朱在餐館打架的那一刻，猶如寧折不彎的李小龍一樣威武、剛強，是父親三部曲中最硬氣、最固執(zhí)的一位老父親。

《推手》中的父親硬氣十足、固執(zhí)、拘謹。這是李安塑造的第一個父親形象，父親愛兒子，兒子也深深愛著父親，但是父親在兒子家里的確是不快樂、壓抑，兒子看著年邁的老父親壓抑、無奈，一方面兒子又非常疼愛老婆，老父親深深感受到了兒子的尷尬的處境，所以一直處于沉默的狀態(tài)。到最后，父親連一個無奈的微笑都沒有辦法給了，忍受著內心的痛苦，依然說服自己離開兒子、孫子但是不快樂的地方。成全了兒子，固執(zhí)的老父親在中國餐館里當洗碗工聊度余生。

二、電影《喜宴》中傳統(tǒng)無奈的父親

電影《喜宴》中的“父親”老高仍舊是個背負著傳統(tǒng)“面子”觀的人。他曾是國民黨的一位老師長，這是何等的身份，老高和妻子一直掛念在美國的兒子，經常催促他早日結婚。他們的兒子偉同其實是一個同性戀，和男伴賽門已經相處了五年，同性戀在國人眼中那可是一種禁忌，偉同當然不敢告訴父母，為了應付他們，就決定與還沒有拿到綠卡的威威假結婚。

老高夫婦聞訊后專程飛到美國參加他們的婚宴，熱鬧的喜宴后，被灌醉的偉同與威威假戲真做，使威威懷了孩子。賽門知道此事后。與偉同威威發(fā)生了爭吵，此時紙再也包不住火，無意中老高聽到了這一切，一心要兒子傳宗接代的，可是兒子竟然是同性戀。這樣一位傳統(tǒng)的老人一時是無法接受兒子這樣的大逆不道的，老人顯然無法接受兒子與一個美國男子同居的事實。在他的觀念中，男兒自當先成家，再立業(yè)，最后傳宗接代，當然前后的次序略微顛倒一下也未嘗不可，但他絕對不能容忍一種他根本不敢去想象的生活觀念，這是他傳統(tǒng)思想上的“禁區(qū)”他不會去踩，也絕不會讓身邊的人去踩，尤其是他的親人，但老高一直不說，一直隱瞞周圍的人，包括相伴一生的老妻子，直到兒媳婦想去墮胎。最后高父還是接受了兒子偉同同性戀的事實，接受了賽門。高父這樣一個傳統(tǒng)思想很深的人做出的無可奈何的選擇。影片從開始到結束，所有發(fā)生的一切都是充滿無奈的，無奈的背后也不乏詼諧，但是詼諧的背后卻是令人傷感的。

老高是傳統(tǒng)的，要面子的，他希望自家的家庭能夠開枝散葉，像中國正常式的家庭一樣正常運轉，為此老高無奈地、默默地獨自承擔著背后所有的痛苦，老高自然而然地病倒了，一切的問題都又擺到了桌面上，偉同認為父親大驚小怪，埋怨、責怪老父親太老道、太傳統(tǒng)，但是他看著一天天老去的父親，他又是摯愛父親的，他對父親的態(tài)度是矛盾的。

影片中一個非常令人感動的場面：偉同到父母房里，三個人看似很甜蜜，父親回憶起他小時候在肚皮上的玩鬧，母親也忍不住抓住他的手咬起來，兒子卻無法再承受父母對自己這樣親昵的態(tài)度，這么一個小小的場景，充滿著一份無奈。

一切真相大白后，老高內心所承受的壓力和挑戰(zhàn)就已經非常人所能體悟。父親終歸是父親，一方面無奈地接受了事實，一方面又為了維持傳統(tǒng)的家庭模式而不敢公開。父親的形象也形成事實上的人格分裂：既是發(fā)自內心恪守常倫的威望家長；又是不得不壓抑內心不滿的尊重個體平等的朋友。傳統(tǒng)而無奈的老父親，接受了這個現(xiàn)實。老高是“父親三部曲”中最讓人感動和心疼的老父親。

三、電影《飲食男女》中平凡新潮的父親

《飲食男女》講述的是父女之間的點滴故事。父親還是那個父親，—個如你我一樣平凡的人、平凡的父親。影片中的朱師傅是位廚藝大師，他雖然事業(yè)成功，但是家庭不幸，妻子早

亡，他含辛茹苦地帶大三個女兒，每周用“星期天的晚餐”來維系父女之間的感情，但是缺少母親的家庭畢竟是不完整的。老朱用他一貫的嚴肅與壓抑，與女兒之間隔開了萬水千山，每天花一大堆的時間做出一桌子的華麗，收獲的卻是惆悵與虛無。大女兒家珍是中學教師，深陷在對初戀的回憶中不能自拔，她又是虔誠的基督教徒，吃飯前總是不忘感謝上帝的賜予，卻遺忘了父親廚房忙碌的辛勞；二女兒因當初父親的嚴格要求而功成名就，卻說出了“為了離開那個家，一切都值得”這句令人寒心的話；三女兒在集合中國飲食技藝與一身的名廚之家，卻在洋餐館打工，后來又跟女友的男朋友走到了_起。

《飲食男女》還很生活化，三個女兒的生活都面臨著或多或少、或大或小的難題，再加上和父親之間的隔閡，使得一家人都很難堪的面對著，即使在每星期的例行晚宴上，大家也都是默默無言，生怕出一點不和諧的亂子，畢恭畢敬地演好每個角色和這樣一出難演的戲，“人走飯涼”才算落幕。仿佛看到了我們自己在維系自己的家庭而小心翼翼的樣子，平凡而真實。俗話說：“三個女人一臺戲”，而對父親來說，怎樣處理與三個女兒的關系似乎更頭疼。平凡的家庭也有著平凡瑣碎的家事，父親猶如平常人一樣經營著這個飽經風霜的家。面對三個女兒的問題，父親嘴硬但始終是心軟的，只是想幫忙卻插不上手，滿肚子的話都爛在了肚子里，只好把感情轉移到其他東西身上。隨著女兒們的長大成人，父親面臨著不可抗拒的抉擇：要么守人倫，繼續(xù)孤單的任由情感漂泊；要么接受現(xiàn)代生活觀念，自由選擇新的情感寄托。父親似乎厭倦了那個沒有“生氣”的老屋，父親不愿意一個人終老，最后宣布續(xù)弦娶妻作為對自己的一個交代。

父親在宣布離家出走的家庭聚會上，向大女兒的同學錦榮求婚，所有人都跌破眼睛，特別是錦榮的媽媽一頭栽倒，大家七手八腳的去扶，她一回過神來就指著老朱歇斯底里的發(fā)作：“你這個殺千刀的老朱……你竟然拐我的女兒……這是什么世界啊……我死了算了……?！边@讓人忍俊不禁的混亂場面，伴著老朱回過頭來痛苦無奈的眼神，讓人對老朱此時所承受的壓力、內心掙扎和艱難處境有了深切的了解。三個女兒驚訝平凡如你我的老父親何時變得那么的新潮，竟然加入了老夫少妻的浪漫行列中。

女兒們是反對的，可是老父親一直堅持，他覺得在這樣的老房子過著聊賴的日子已經夠了，說知心話的老友也離開人世，他想和錦榮在一塊過著新的生活。老父親堅持賣掉老屋重新享受生活，影片中，在老朱和錦榮的新家里，老朱要出門，錦榮細聲囑咐，為其整衣戴帽，而老朱也獻上對妻子的愛心之吻，一連串的動作平凡而樸實、甜蜜而感動。

影片中所發(fā)生的事情件件平凡而真切，《飲食男女》中的父親是三部曲中最開心、最舒暢的。在面對女兒們的一個個離家獨自生活的事情上，有著我們最熟悉的無奈和孤單，也有著我們難以理解的心痛和悲哀。老父親是平凡的、偉大的、卻又不失新潮的。

三位父親、三種身份、三樣命運、三個歸宿。三位父親的鮮明個性的形象都深深印在了我們的心上。無論是《推手》中固執(zhí)的老父親；《喜宴》中傳統(tǒng)而無奈的老父親；《飲食男女》中平凡新潮的老父親，三位父親都是強大的、受人敬重、不怒自威的。時間流逝、洗盡鉛華，三位老父親蛻變成再普通不過的老人，卻仍舊帶給我們不同的感受和相同的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