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的菜園

姜煜暄

太陽落山時，老朱才異常興奮地回家。一進家門，便大聲嚷道，老伴，快給我弄點吃的，餓死我了！老伴目光奇異地盯著他的臉，詫異地問，餓了？早餐沒買回來，人一天沒蹤影，跑哪去了？

盯著我干啥，能盯出飯菜呀，一臉老褶子了，有啥瞅頭。老朱滿臉春風地打趣道。

一大碗雞蛋面，老朱悶頭狼吞虎咽，胡嚕胡嚕地倒進肚里，甜嘴麻舌的像掉個棗似的。老伴看他一副貪婪的吃相，不禁驚慌地摸摸他腦門，沒發(fā)燒呀？老朱扒拉一下她的手，我沒病，精神那！老伴驚奇了，老朱今天咋地了？平時飯菜遞到嘴邊，食不甘味，無精打采，一副林黛玉病怏怏的樣子。再勸，就急猴了，吃什么吃，你就知道吃吃吃，吃多了不怕噎死。老朱沒來由地一通火氣，把老伴嗆得直哏嘍。

老伴又瞧瞧老朱一身泥土，疑惑地問，你掉泥塘里了？

老朱詭秘地一笑，明天你給我?guī)讉€錢，買鐵鍬、頭、鋤頭……

發(fā)啥神經(jīng)？買農(nóng)具種地?。坷习轶@疑。

你說對了！老朱哼著二人轉(zhuǎn)小調(diào)，轉(zhuǎn)身進房間寫他的下一步規(guī)劃去了。老朱是個做事嚴謹、井井有條的人，做啥事都要記錄下來。老朱常說，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子。老朱感到半年來今天是最高興最愜意的一天了。老伴看到老朱歡天喜地眉開眼笑的樣子，好像又看到了老朱從前的影子，心里比老朱還高興。只要老朱高興，他愛做啥就做啥，隨他意吧。老伴轉(zhuǎn)念一想，不對勁呀，太陽咋從西邊出來了？

老朱半年前退休。原來在職時每天緊緊張張的，突然間閑下來，靜下來，無所事事，渾身像無數(shù)條蟲子撕咬，難受不自在，不知日子咋過了。整天心煩肝燥，撓心抓肝，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覺得自己的生活如清湯寡水般，沒嚼頭沒滋味。那時雖然忙得團團轉(zhuǎn)，疲憊不堪，但充實有精氣神，吃飯噴香，腦袋一貼枕頭，呼嚕震天響。現(xiàn)在可好，整夜無眠，兩眼玻璃球似的瞪著天花板發(fā)呆。一日三餐，食之無味，心像被掏空似的，空落落的難受，心不在焉。常常沒來由的無名之火發(fā)在老伴身上，左也不對，右也不是，折騰得老伴像個三寸金蓮的小媳婦，哭笑不得，不知咋辦好了。老伴只好遠遠的躲著，不知哪句話不中用，惹他大發(fā)雷霆犯不著。老伴嘟囔著，我惹不起還躲不起呀！

老伴白了老朱一眼，說他是更年期。老朱不服氣，誰是更年期？

你看人家老林，你就不會跟老林學學，每天清晨打打太極拳，去公園散散步，總憋屈家里，沒病也憋出病了。老伴像哄小孩似的，好話說了一火車，口水流了一大鍋，白費口舌，無濟于事。嘮叨多了，老朱就膩煩了，不是吹胡子瞪眼就是又摔又拎。窩居家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唯有和電視較上勁了，整日霸著電視，不許任何人調(diào)頻道。

早晨，老朱去買油條豆?jié){，正好碰見扛著鐵鍬的老林。老林和老朱是同事，一起參加工作，一塊退的休。老朱納悶，老林扛把鐵鍬干啥？

老林嘿嘿笑了，神秘地說，老朱想不想干點大事？

老朱驚愣地問，啥大事？老朱覺得自己閑肉一塊，小事都沒做的，還做啥大事。

種地！老林用力把鐵鍬舉了舉。

種地？你別開玩笑了，市區(qū)哪有地等你開發(fā)？老朱和老林住的新小區(qū)緊靠郊區(qū)，小區(qū)北邊有個建筑垃圾場沒人管。老朱一聽頓時來了精神頭，種地俺可是強手，當年知青時，啥農(nóng)活不會干，走！老朱竟把油條豆?jié){忘得一干二凈，和老林風塵仆仆地奔垃圾場了。倆人干勁十足地累了一天，刨出五間房大的地盤。這下老朱有事干了，每天天放亮，扛著農(nóng)具就走，一干就是一天。老朱覺得回到了先前的感覺，干得來勁，干得歡實，干得心情愉悅。從春到夏，終于有了收獲，韭菜、小白菜、小蔥綠油油的，豆角、茄子、辣椒一串串的，喜的老朱合不攏嘴。左鄰右舍東家一扎綠菜，西家一兜豆角，喜滋滋地說，綠色食品，沒農(nóng)藥！

正在老朱如火如荼，干得熱火朝天時，來了幾個穿制服的人，告誡老朱，市區(qū)不許種菜。老朱猶如迎頭一盆冷水從頭澆到腳底，澆得心冷冰冰的，想大哭一場。辛辛苦苦的勞動成果，瞬間付之東流。老朱沮喪透了，把自己關(guān)了禁閉，佇立陽臺向北眺望，望著綠色的菜園成了垃圾場，遠遠的臭味撲鼻，心就一陣惡心，一陣疼痛。

一日，老伴搬回一堆泡沫箱，一進門便喊，老朱頭，種菜！

種菜？

是啊！這回咱種的是無土栽培的！老伴興奮地說。

往哪種呀？老朱皺著眉頭哭咧咧地說。

陽臺呀！

老朱一聽，頓時精神一振，好主意！

陽臺一片綠油油的天地，老朱不僅有了自己的小菜園，連小區(qū)所有的陽臺如雨后的春筍，連成一片錯落有致的綠色海洋，那些綠色的海洋都出自老朱的作品。望著綠油油的天地，老朱干枯的臉如枯木逢春，盛開著一朵老菊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