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漢生

稅貸醒

古漢生是石溪村中心小學(xué)的教師。小伙子長得瘦高瘦高的,臉相也不差,雖說還夠不上美男子的標(biāo)準(zhǔn),但在石溪村中心小學(xué)卻是最帥最帥的帥哥。還有就是他是獨子,并且家還在縣城里,父母都是生意人,每月都有上萬元的收入,他那每月的一千多元錢父母問都不問一下,全由他任意支配,不夠花時,還能從父母那兒摳幾個。嘖!嘖!像古漢生這種條件,足可以讓許多待嫁閨房的姑娘動心了,但就是讓人不明白,古漢生他今年都快三十歲了,卻未曾看見他與誰家姑娘出雙入對。

也許古漢生天生就對姑娘不感興趣,又也許他本來就是獨身主義者……古漢生心里怎么想,人們無從知道。看著兒子一天一天地步入大齡青年的行列,古漢生的父母心急如焚。為了讓古漢生早日結(jié)婚生子,去完成陳家香火的延續(xù)大業(yè),老兩口由不得兒子同不同意,發(fā)動七大姑、八大姨、三表叔、四表嬸等群眾力量四處為古漢生物色合適的對象。可是,奇怪得很,經(jīng)過眾人大費(fèi)周折撮合而來的姑娘,跟古漢生耍不了幾天就分手了,處得最長的那個也只有七天。古漢生的父母認(rèn)定是兒子不愿耍女朋友,他們想,如果是兒子不愿耍女朋友,就是介紹再多的姑娘也是白費(fèi)勁,看來,得先做通兒子的思想工作才行。于是,老兩口便找到古漢生最好的朋友鄧仕利,請他出面幫忙勸勸古漢生。并且還承諾,如果兒子結(jié)了婚,要給他一份厚重的謝媒禮。

鄧仕利是古漢生最好的朋友,他是石溪村中心校的校長。領(lǐng)了這份重任,鄧仕利便找到古漢生,鼓動伶牙俐齒從社會責(zé)任、孝道、耍女朋友豐富人生、結(jié)婚有利健康等諸多方面進(jìn)行了全面的“宣傳教育”。可是,任憑鄧仕利怎么說,古漢生只是嘆氣,從不回應(yīng)一聲。鄧仕利也不著急,憑他對好朋友的了解,總有一天會開口的。于是,每天放學(xué)后,鄧仕利就讓妻子早早地做好飯,請古漢生到家來吃飯喝酒,一邊又重復(fù)他的“宣傳教育”。就這么兩三天的功夫,古漢生終于為鄧仕利的苦口婆心所感動,張口道出了實情:不是他不想耍女朋友,而是那些姑娘嫌他腋臭太重,和他上街,一手挽著他,另一只手還得捂住鼻子。

查明了病根就好治了。鄧仕利給古漢生出主意,美女都愛英雄,只有把自己變成英雄,自己身上所有的缺點都會在美女眼中變成優(yōu)點。鄧仕利又指給古漢生一條成為英雄的路:“在學(xué)校后面約一公里的地方有一條小河,小河里有一個被洪水沖積成的大水洼,深有六、七米,雖然寬只有二十來米,長卻有三百多米,就像個水庫。熱天,每天都有許多男男女女在那兒洗澡戲水,而每年都會發(fā)生多起大人小孩溺水事件。夏天你每天放學(xué)后都到那水洼旁等著,一有險情,你就迅速去救,還怕成不了英雄么?如果你運(yùn)氣好,救起的是個美女,說不定就會成為你未來的老婆。”

這真是一語點醒夢中人,讓古漢生忽然想起一件讓他懊悔不已的事。他剛被分配到石溪小學(xué)教書那會兒,就被校門口小賣部那個長得水靈靈的李三妹勾了魂,成了他魂里夢里的影兒。殊不知就在去年夏天,李三妹在那小河里的那個水洼里游泳,腳抽了筋,被在小河邊放牛的那個長得虎頭虎腦又有點傻里傻氣的張大山救起后撿了個便宜,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古漢生想,張大山這小子恐怕早就盤算好了的,恐怕是天天都在小河里放牛,專等李三妹溺水的?！鞍?要是當(dāng)初自己天天守在水洼邊該多美呀!”古漢生嘆了嘆氣,無可奈何地?fù)u了搖頭。

于是,古漢生便巴望著夏天早點到來。

姍姍來遲的夏天終于來了。小河里的鵝卵石被一河又一河的洪水沖刷得干干凈凈,岸邊長滿了各種各樣的青青野草,清涼透徹的河水溫柔地流淌,水中的石頭清晰可見,讓人忍不住都要去捧起來呷幾口又情不自禁地去撩撥幾朵水花,然后赤腳立于水中,看潔凈的水花流過自己的腳丫,又生出幾番垂憐和幾多不舍。難怪,盡管年年出事,人們都不曾心生怕懼,都會很快忘記昨日的恐懼到小河里找尋今日的快樂。是呀,面對這晶瑩剔透,像處子一般冰清玉潔的水,有誰能抵擋住她的誘惑呢?

在小河邊有很多柳樹,而正對著那深深的大水洼的岸邊二十米遠(yuǎn)的地方卻有一棵枝繁葉茂的黃葛樹。黃葛樹高大的軀干托起的枝椏向四周伸張開去,撐起了一個約半畝地的蔭涼。每天放學(xué)吃完飯,古漢生就拿著茶杯來到黃葛樹下“休閑”,兩眼則聚精會神地盯著大水洼,希望有他所想的事情發(fā)生。為了不讓好運(yùn)再從自己身邊溜走,古漢生周末都沒回縣城,這可是從未有過的事。于是,在星期一,古漢生的父母放下手中的生意急火火地趕到學(xué)校探求原因。當(dāng)老兩口從鄧仕利那兒得知兒子正在干一件他們所希望的大事,很是支持,表示要堅定地和兒子一起等著幸運(yùn)之神的降臨,等著分享幸福時刻到來時的甜蜜。可是,一周兩周過去了,跟著又是一周兩周過去了,古漢生總是不見水洼里有異常情況發(fā)生。但古漢生是一位很有耐心的好青年,他堅信圣人的話:堅持就是勝利。所以,每天放學(xué)吃完飯后,只要是晴天,他都會準(zhǔn)時站到黃葛樹下,一雙警惕的眼睛緊緊地觀望著水洼,等待著鑄就他英雄形象的時刻。

圣人的話是不會錯的,讓古漢生成為英雄的時刻終于來臨。這天是“六?一”兒童節(jié),石溪村的學(xué)生和老師都要去鄉(xiāng)中心校歡度“六?一”,古漢生被校長鄧仕利特意留下來護(hù)校。天特別晴朗,廣闊的天際沒有一絲白云,火熱的太陽在水洼上撒下鱗鱗金光。吃過午飯,古漢生習(xí)慣地來到黃葛樹下,遠(yuǎn)處的大水洼里隱隱約約有個人在游泳。古漢生觀察了一會兒,見沒有啥異常情況,便背靠樹坐了下來。忽然,從大水洼里傳來了急促的“救命啊……唔……唔……救命……”的呼喊聲,古漢生騰地站起來,一邊脫衣服,一邊飛快地向大水洼跑去。當(dāng)他費(fèi)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溺水者救上來時,才發(fā)現(xiàn)是李三妹。此時,李三妹已被水嗆得昏了過去,懂得搶救的古漢生趕忙在李三妹胸口上按,見沒有效果,便毫不猶豫地口對口地給李三妹做人工呼吸。正忙得滿頭大汗,冷不丁屁股被重重踢了一腳,轉(zhuǎn)頭一看,是張大山,這小子一雙眼睛瞪得血紅,仿佛要把古漢生一口生吞了。周圍也不知啥時早已圍起一圈人。這時,李三妹“嚶”地一聲醒來,見自己被古漢生按著,一巴掌推開古漢生,爬起來往家跑去。張大山顧不上修理古漢生,撒腿去追老婆,又轉(zhuǎn)過頭來撩下一句話:“我婆娘出了問題,我跟你沒完?！?/p>

古漢生倒不覺得委屈,但覺得晦氣,焉巴巴地立起身來又一路找尋到衣服穿好,回學(xué)校睡悶頭覺去了。不一會,有人來敲門,古漢生開門一看,是張大山和李三妹,心想:“莫非這兩口子要恩將仇報么?”本能地想關(guān)門,張大山搶先說話了:“陳老師,對不起,我錯怪你了,你們老師都是思想高尚的人,謝謝啦。以后有用得著我的地方你盡管說。”說著說著,就把手里拎的一只臘肉豬腳往古漢生手里塞。古漢生沒說話,但也沒客氣,伸手把豬腳接了過來。

下午,校長鄧仕利回校,古漢生把他救李三妹的事向鄧仕利說了。鄧仕利笑著說:“看來你的運(yùn)氣真是差,等了好久的機(jī)會卻救上來一個有夫之婦?！惫艥h生說:“就是曉得是有夫之婦也要救?！编囀死f:“這倒是。”略一沉思又說:“咦!陳老師,你雖然沒有達(dá)到目的,但你仍可以向上級有關(guān)部門申報‘見義勇為評定,說不定你小子還會因此而英名遠(yuǎn)播,到那時,你還怕沒有美女投懷入抱么?”古漢生一想,覺得也很有道理,問校長:“到哪兒去辦這事?”鄧仕利說:“好像在縣政法委?！庇谑?古漢生便向校長鄧仕利請了個假,把校長鄧仕利簽有“情況屬實”并加蓋有學(xué)校公章的申請遞送到縣政法委。接待他的是一位五十多歲的老同志和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同志。雖然兩個都是男同志,卻有著母親般的柔腸,老同志熱情地接下了古漢生的申請,小同志熱情地給古漢生泡了一杯香茶,隨后,老同志溫和地詢問古漢生救人的一個個細(xì)節(jié),小同志則伏在桌上飛快地寫著,之后,讓古漢生看了一遍筆錄又簽上字再按上鮮紅的手印,然后叫他回去等候消息。

政法委的同志辦事就是麻利,僅三天時間,古漢生就得到了回復(fù),但回復(fù)的內(nèi)容與古漢生的希望相差甚遠(yuǎn),因為回復(fù)中說他的行為只能算“相互幫助”還夠不上“見義勇為”的標(biāo)準(zhǔn)。古漢生不明白這“相互幫助”和“見義勇為”之間有什么區(qū)別,便去問鄧仕利,鄧仕利也不明白,叫他再到政法委去問問。

到了政法委,接待古漢生的依舊還是那一老一少兩個同志,態(tài)度依舊很溫和。老同志見古漢生急火火的,真把申報“見義勇為”當(dāng)了回事,便笑著說:“我干了二十幾年的工作,像你這種自己為自己申報‘見義勇為的我還是第一次遇到,并且,通過我們下去的調(diào)查和了解,也覺得你的行為也是‘互相幫助而不符合‘見義勇為的標(biāo)準(zhǔn)?！惫艥h生急了:“你們可以找當(dāng)事人問問,也就是找李三妹和張大山問問?！崩贤菊f:“我們就是從當(dāng)事人那兒了解情況之后才覺得你不夠‘見義勇為的評定標(biāo)準(zhǔn)。”古漢生說:“他們怎么給你說的?”老同志說:“這個我不能告訴你,因為這是有規(guī)定的。不過,我請示一下領(lǐng)導(dǎo),看能不能給你看?！闭f著,老同志開始撥通了領(lǐng)導(dǎo)的電話,把請示的內(nèi)容說了之后,嘴里就是“嗯嗯”的又不住地點頭,一會兒便放下電話對古漢生說:“領(lǐng)導(dǎo)說可以,但只能看部分?！庇谑?古漢生便看到了老同志指給看的部分文字——

問:你是怎么落水的?你當(dāng)時呼救沒有?

李三妹:我在河里游泳,腳是抽筋了,但不礙事。我故意喊叫,是想逗我的丈夫張大山來救我……

問:你認(rèn)為古漢生是見義勇為的行為嗎?

張大山:我不認(rèn)為他是見義勇為,他這是趁機(jī)吃我老婆的豆腐。我當(dāng)時就在不遠(yuǎn)處,還用得著他救么……

古漢生沒話說了。

古漢生向家走去。見到父母,不由得就把滿肚子的委屈向父母盡情傾吐。古漢生的父母聽了,覺得又好氣又好笑,母親說:“兒啊!我們中國人都講究一個做了好事不留名的理,哪有做了好事四處張揚(yáng)去求別人表揚(yáng)自己的理?！备赣H接著說:“我看那些稱得上‘見義勇為的,都是非死即傷,而且是重傷,你皮都沒碰到一點,怎么能算‘見義勇為呢?”妹妹接著說:“哥!你知足吧,你還免費(fèi)親了人家老婆的嘴呢!”古漢生本想回家找到些理解的話語,沒想到反而遭了一番嘲笑,一氣之下連飯都沒吃,直接乘車回到了石溪小學(xué)。

一連幾天,天都特別放晴,可古漢生一次都沒去過小河邊,他下定決心不去做英雄了,他要努力教好書,要在這平凡的崗位上干出點成績來。于是,古漢生除了上午教書的時間外,還把下午散學(xué)后的時間排得滿滿的:有輔導(dǎo)學(xué)生寫作文的內(nèi)容,有輔導(dǎo)學(xué)生畫圖的內(nèi)容,有教學(xué)生手工制作的內(nèi)容,還有家訪的內(nèi)容。這樣一來,生活也過得比較充實,時間也過得比較快,一轉(zhuǎn)眼,再過幾天,這炎熱的夏天就要結(jié)束了。

又是一個特別晴朗的周末,古漢生沒有回縣城去,因為這個周末正好是校長鄧仕利的生日,好多老師都沒有走,作為好朋友,他更不能走了。一大早,古漢生便起來幫助鄧仕利殺雞殺魚的忙碌,到十一點左右便準(zhǔn)備停當(dāng),大家圍成兩桌,吆三吼五的喝起酒來。古漢生沒喝多少,他敬了鄧仕利一杯酒后便開始吃飯,吃飽飯后見校長鄧仕利和其他教師喝得正上勁,便溜下桌子走出校門,不知不覺地來到小河邊的黃葛樹下,習(xí)慣地往大水洼望一眼,看見李三妹一個人正在那水里快活地游著,潔白的肌膚在陽光下閃爍。古漢生折了枝樹葉蓋住臉躺在地上,腦中思索著下周如何開展他的教學(xué)工作。正冥思中,忽然聽見大水洼里響起“救命啊……唔……救命……唔唔……”的喊聲,他立即坐起身來往水洼定眼望去,見李三妹一會兒上一會兒下地在水中掙扎,他想去救李三妹,但怕又是人家李三妹在和自己的老公調(diào)情,便又躺下,果不其然,水洼里就傳出那幾聲呼喊聲后就再也沒有聲音了,古漢生暗自慶幸沒有沖動。古漢生又躺了會兒,估計鄧仕利他們已經(jīng)散席了,便站起身來往學(xué)校走,順便往水洼里一瞧,水洼里早就沒有了李三妹的影子,只有火辣辣的陽光在水面上跳躍。

回到學(xué)校,酒席果然散了,已有幾個開始玩麻將了,見古漢生回來,鄧仕利叫他又組織了一桌。因為是周末,吃了晚飯,大家又接著玩,玩到凌晨兩點多鐘才散伙,所以,第二天古漢生醒來時已是十點鐘左右了。他推門出去打水洗臉,鄧仕利沖他嚷:“陳老師,你知道不,李三妹昨天在河里淹死了,今天一早他的丈夫在水洼里撈起了她的尸體。”古漢生心里“咯噔”一下:“昨天?難道昨天中午李三妹喊救命是真的?”古漢生滿肚子的迷糊,洗完臉連口都沒簌就往小河邊跑去。小河邊圍著好多人,從縣公安局來的人正在堪察現(xiàn)場。李三妹僵直地躺在河邊的鵝卵石上。由于水的浸泡,李三妹四肢變得肥肥大大的,一點也瞧不出那苗條多姿的佳影來,張大山抱著頭蹲在李三妹的尸體旁“嗚嗚”地哭。

李三妹的死讓小河的那個大水洼里兩三天都沒人游泳,但村里人終歸沒有抵擋住那清涼的的泉水的誘惑,五天后,水洼里又開始熱鬧起來。為此,古漢生把他的輔導(dǎo)課搬到了小河邊的黃葛樹下來上,他私自決定,只要水洼里有異常情況,管他是不是逗人的他都有去救人,不為當(dāng)英雄,只為給學(xué)生當(dāng)好表率。

又是一個周末,天氣非常晴朗,古漢生又沒走,他依舊要在黃葛樹下度過他的這個周末。古漢生剛坐下,張大山左手提著兩瓶二曲酒,右手提著一袋花生朝他走來。張大山走到古漢生面前坐下,用力擰開酒瓶蓋后對古漢生說:“陳老師,我早就想找你喝酒了。你看吶,我兩口子說瞎話,老天都懲罰我們呀!”說著說著居然也眼淚盈眶。古漢生本來不想喝酒,瞧張大山那副可憐樣,便接過酒瓶猛喝了一口。張大山拍著古漢生的膀子說:“兄弟呀,你真是好樣的呀,你不記我的仇呀,我那老婆呀,唉……”眼淚滴噠而下。古漢生有點看不過去,便勸道:“人死不能復(fù)生,你要保重身體。”張大山說:“我知道,可我就是丟不下呀?！逼怀陕?繼而放聲嚎哭。古漢生拿過酒瓶又猛喝一口說:“其實呀,大山,三妹的死我也有責(zé)任呀。”張大山:“關(guān)你啥事呀,那是她該死呀!那是老天給她報應(yīng)呀!”古漢生:“大山,其實當(dāng)時我就在這樹下,我聽見了李三妹的呼救聲,可我認(rèn)為是李三妹在和你逗著玩的?！睆埓笊?“啥?你就在這樹下,你離這么近,你為什么不救人呀?你為什么不救她呀?”張大山猛推了古漢生一巴掌,發(fā)瘋地向小河里爬去。古漢生一下愣了。

隨著夏天的消逝,這春季算是結(jié)束了。統(tǒng)考成績下來了,古漢生教的三年級數(shù)學(xué)為全鄉(xiāng)第一名,但同時他又領(lǐng)到一個上面來的通報,大意是某年某月某日,有村民李三妹溺水,石溪村中心小學(xué)教師古漢生卻見死不救……這樣的教師應(yīng)該受到道德的譴責(zé)……

【責(zé)任編輯 楊恩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