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手也要問出處

楊勇軍

我是高手，村里人都這么說。我燒得一手好菜，但江湖上的人都那么說：高手是不燒菜的。于是，我便不再下廚房。我家祖?zhèn)鞯陌倌昀献痔柧茦?。因為我這個大廚的歇手而生意慘淡，要知道酒樓靠的就是祖?zhèn)鞯膹N藝。老父年邁，已不能下廚掌勺，而我又年紀尚小，未婚無子，家族事業(yè)面臨后繼無人。我對于江湖及高手名號的迷戀。讓老父早已雪白的頭發(fā)又黑了回來，我知道那是老父愁到了極致所致……

一年后。酒樓的最后一個小二因為三個月沒發(fā)工錢，終于按捺不住扛著最后一張桌子走了。我站在門口看著這一切，超然地微笑。老父在樓上大聲嘶吼，摔了一個茶杯，接著又摔了一個……我搖了搖頭，徑直朝鐵匠鋪走去。

此時王鐵匠正在鋪子里忙碌著，他沒有招呼我。我坐在門檻上，看了一會兒，覺得他手藝不錯。于是走的時候我扔下一錠銀子，囑咐他給我打一把稱手的兵器。他滿臉堆笑地答應了。三天后，王鐵匠送來了一把刀，用布包著。我看都沒看，“不好意思，我是用錘子的?！蔽胰缡钦f。王鐵匠很氣憤，把刀扔在一邊，奪門而去。我朝門外扔了一錠銀子。又過三天，鐵錘送到了。我決定離家去闖蕩江湖，二話沒說，打好包裹，走出門口，走出村口，留給我那驚訝到語塞的父母一個堅定的背影……

出來混跡江湖三年了，江湖上的事情我沒少參與。大小架也沒少打，因為我無門無派，所以打架的時候，我一般站在中間，誰朝我沖過來我就掄誰，基本上是兩邊的人都打。這樣沒立場沒理由的架我沒少打，但每次我都會在雙方分出勝負之前離開，有點腦子的人都知道：不管誰勝利了，我都沒有好處。其實我這樣做是有目的的，就是在江湖上打響自己的名號，因為我是高手，村里人都這么說。

對于江湖上大小事務的積極參與。讓我多少有了點名氣，但與我期望的不符，說什么我是一掄黑錘的傻二愣，無門無派，而且最可恨的是打兩頭架……江湖上不少人挨過我的黑錘，所以大家慢慢地有了一個共識，凡是打架的時候看見人群堆里有扛黑錘的。就齊力清出來暴打一頓，然后用駱駝拖到大沙漠自生自滅。

于是乎，我隱跡江湖了一段時間。這段時間里我洗了一個澡，做了一個自認為很張飛的頭式，還回家看了一趟。父親還是老樣子。看到父親原本被我氣黑的頭發(fā)又被氣白了回去，我沒有多說什么，吃了一碗老媽做的蛋炒飯就溜出門了。對了，順便交代一下，蛋炒飯是我家的招牌菜，有空去吃，甭打聽做法，我死也不會說，因為我也不知道。

我去王鐵匠的鋪子，發(fā)現(xiàn)沒人，我站在那里用小石頭砸他家院子里唯一下蛋的那只母雞。這時候聽王鐵匠從里屋罵罵咧咧地出來了，他走得很慢，頭上有傷。我問何故，他說前幾天提著鐵錘去街對面買燒餅的時候被人敲悶棍了。王鐵匠平時為人不錯，雖然財迷了點，但絕對不至于得罪人到被人敲悶棍這份兒上。我使勁想，這是為什么呢?終于我想起來一個細節(jié)，原來每次我把人敲暈之后，都會在人家額頭上貼一條：太爺在駱家莊王鐵匠鋪附近。我記得相對于前面那幾個字而言，“附近”那兩個字我寫得特別小。

看到王鐵匠，我決定以后再往人家臉上貼條的時候。把“附近”那兩個字寫得跟前面那幾個字一樣大，雖然我知道這可能會殃及王鐵匠附近的鄰居，但總比王鐵匠一個人挨悶棍好。其實我那么寫也沒錯，我家就是在王鐵匠家附近。就隔個百八十里地……什么?我怎么不寫自己家的準確地址?家父家母都上了年紀，我也算是個孝子，望各位理解海涵。不貼條?不貼，他們怎么知道用錘子夯他們的是何方神圣啊!‘高手也是要問出處的。

王鐵匠望著我，我望著王鐵匠，我叫他幫我把錘子改成耙子。他站在那里沒說行也沒說不行。我知道他是在看我掏銀子不。可我沒有銀子，銅板也只有三個，完全不夠，索性不掏了。就這么對望著。我斜眼看了下他在地上啄食的雞，又看了看他，如此反復數(shù)十次，他終于招架不住，答應給我改耙子……于是我回家等耙子。

三天后，我扛著耙子又出現(xiàn)在了江湖上。

前面有一群人在打架，我興奮地揮舞著耙子沖了過去，正要沖人人群時，所有人都停住了手。扭頭看著我。又看了看我手中的耙子，都面帶疑惑，但也沒多說什么，就繼續(xù)打了起來。我定了定神，重新沖入人群，一臉亢奮地看著刀光劍影的場面，左一耙子，右一耙子，打得很是帶勁。終于人群中有人叫了起來：“那耙子是黑錘娃子。”所有人都停手了，霎時間，就像一滴洗潔精掉入了油鍋里，以我為中心，所有人都散開了，我被圍了起來，我高舉耙子正準備掄第78下呢，真是的，打架就打架嘛，嚷嚷個什么勁啊?

這下完了，我唯有不停地解釋：“耙子是耙子，錘子是錘子，不相干的，誤會，誤會?！钡易罱K還是沒能解脫，雙方都站出來了十幾個被我掄得滿身耙印的人。

塵土飛揚，一只烏鴉嘎嘎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