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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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兩個簡單的讀音被拖長，那個女孩滿臉的猶豫，吞吐地接上后文，“那個短頭發(fā)的女生叫什么?”

“她么?”突然被陌生人問到的文筱沫有點疑惑，但還是給出了解答，“江雨?！甭曇舨凰愦?，但不偏不倚地灌進江雨耳朵里。江雨從《所羅門的寶藏》中抬起頭，疑惑地望向左邊，看到的是同樣不解的文筱沫，還有一個初一學生模樣的“小朋友”。

“有什么事么?”江雨禮貌地望向文筱沫，應(yīng)該是在說自己，沒錯。但話未落音，那個奇怪的女孩就跑開了?！坝惺裁词旅?”江雨又問了一遍，文筱沫搖搖頭，“不知道，剛剛她在問你的名字呢。”

“哦……那算了?！苯曛匦峦驎荆X得有些奇怪，耳邊是運動會喧囂的聲音，“江雨”兩個沉重的發(fā)音已經(jīng)被時間牽著走了，但也牽走了江雨現(xiàn)在的心思。那是誰呢?

文筱沫笑了笑，這樣的事還是第一次碰上呢，初一的小學妹在物色偶像?正好挑到咱班江雨?她扭頭對著江雨：

“嘿，貌似要有桃花運了哦?！?/p>

并不輕佻的語氣，像是在判斷這件事一樣，江雨撇撇嘴：“別亂說話，說不定是桃花劫?！?/p>

一樣的判斷句式，似乎判定了初三學期的趣味性。

一切歸于安靜之中，運動會照常進行著，只是那聲響撼動不了各自忙碌的學生們。

大概只是問問名字罷，不會有什么下文的。

one

似乎空氣里彌漫的永遠只會是紙張的氣息。大多數(shù)文調(diào)相同的、還混雜了蒸騰出的墨水水漬的文字堆放在了六樓181班的講臺上。江雨愣愣地看著語文老師翻動著他們制造的粗糙語句，想著會是誰成為獨樹一幟的那一個。

但這種寧靜被右肩高頻率的筆尖戳動感打破。江雨轉(zhuǎn)過頭去，文筱沫一個大大的笑臉展現(xiàn)在她面前?！鞍ィ洗芜\動會的那個小朋友來過了，看了你很久呢?！?/p>

在江雨眼里文筱沫的笑是種嘲諷。“剛剛干嘛不叫我?！苯昶届o地問，但還是有些小焦慮。那個小朋友一周來似乎拿著手機拍了很多自己的照片，運動會上有自己的項目時還會出現(xiàn)莫名其妙的加油聲，上課這幾天偶爾像有人監(jiān)視著自己。“你是想去認識她嗎?還是去罵她一頓?”文筱沫依然“惡劣”地笑著。

“沒有。只是覺得有點奇怪。”

“想知道她名字么，我弄到了?！蔽捏隳悬c邪氣地望著江雨，似乎在說“你肯定想要”。

“不需要?！?/p>

江雨別過頭，沒有再理會文筱沫。文筱沫有些被哽到，怎么有這么平靜的人，如果自己有這么一個小FANS，自己早撲過去了。不過她也知道江雨一向都是這樣。文筱沫有點小沮喪，眼前的江雨總是那么冷漠，對于班上所有人都是這樣，而誰又是她的朋友呢?

課本的封面似乎有些反光，文筱沫從那里看到一張極為平常的面孔，是自己。

自己是不是江雨的朋友呢?她小聲地問，拿起鉛筆在光潔的桌面上寫下“陳抒靜”三個字，是跟自己一樣只能仰望著江雨的人吧，平常的面孔平常的個性。永遠都不會與優(yōu)秀的人多么多么接近。

她環(huán)視了教室一周，目光落在了一個叫葉竹韻的女生身上。據(jù)說是江雨最要好的朋友吧?

吧?嗎?嗯?有些話的末尾不得不加上這樣的疑問語氣詞，畢竟自己是局外人。

是朋友吧?會成為朋友嗎?會是怎樣的一個人呢?江雨心里默默地問。

自己又兇，又不好靠近，初三的學生了，沉默寡言應(yīng)該是很大的缺點吧。連朋友……

“班長去叫班主任放學，這節(jié)課可以完了。”語文老師在6點37分這樣說。

江雨站起身，走出教室朝辦公室走去。天已經(jīng)黑了下去，幾顆沉默的星吵鬧不起來。

two

“明天下第二節(jié)課學生會開會。”江雨將這句話重復(fù)了N遍，自己都幾乎喋血。學校廣播整修中，組建一個臨時會議簡直在考驗她可憐的課余時間。江雨疲倦地走到了213班，她堅持不要副主席幫她，她畢竟是好奇的，也想知道某個人……

213班的面孔，一個個都很陌生，但有一個卻是驚喜的。江雨連忙退出213班的門。她想起213班是沒有學生會干部的，而她搜尋的那個人，似乎已經(jīng)在熱切地看著她了。

“不能這樣。她不該是你care的。”江雨告訴自己，快步離開了。

陳抒靜剛想趕上江雨，但她還是停下了。似乎不該打擾人家。這樣優(yōu)秀的人，應(yīng)該不會在意自己吧。

可人不是木偶。江雨不想冷漠，但這已經(jīng)是一件帶給她無限榮光的大衣。

對內(nèi)溫暖，對外寒。

three

照舊是一次7點時分的放學。江雨獨自走出學校，身邊在旁人看來本該留給葉竹韻——她所謂最好朋友的位置空蕩蕩的。

夜拖著長長的光軌。江雨與學?？撮T的老伯打完招呼，向右拐去，走向了完全背離家的方向。沉重的書包壓在倔強著向后直挺的肩上，讓江雨感到一股撕扯著的痛。

“班長!”

江雨回過頭，一個熟悉而并不怎么討厭的身影趕了上來，是文筱沫。

“怎么今天走這邊?”文筱沫放了學似乎開朗了許多，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

“啊，去一中那邊買東西。”江雨回答。第一個“啊”的音，僅僅只是嘆氣式的罷了，但卻給這個木偶式的人物增添了些許生氣。文筱沫像受到了鼓勵，說話更不拘束了。

“那我陪你去吧，順路?！?/p>

“這……”江雨有些猶豫，這本該是好朋友們才肯做的事。木偶先生所謂的好朋友……

“沒關(guān)系的，我要去啦!”文筱沫微微笑，笑容里似乎有些葉竹韻的影子。江雨“嗯”了一聲，便徑直向前走，步伐加快了些。本來像是不禮貌的拋棄一般的快走，對于文筱沫來說倒沒什么感覺，她總覺得江雨臉上也是有些快活的笑的。

就像夜空中忽然閃爍出的那顆星一樣，光線再渺小，也讓人仰望。

接下來快速的行走中，文筱沫盡力地說著自己能想到的班上的好玩的話題，而江雨只是簡單地笑著，像一個不會有真正生氣只是畫著笑臉的木偶。文筱沫有些沮喪，平常三十分鐘才能走完的路程被江雨的腳步壓縮到十分鐘，簡直成了競走。

不過文筱沫路過自己小區(qū)門口時，并沒有走進去，而是陪著江雨走到了稍遠一些的一條小巷。那里有各式各樣的商店。

江雨在一家書店門口突然停下，拿起一本雜志迅速付了錢。文筱沫懷疑她是不是在著急著什么，盡管江雨的臉上從未出現(xiàn)過“焦急”這種表情。她跟著江雨繼續(xù)走，進入一家禮品店。

“你說你們這種女生會喜歡什么禮物呢?”江雨關(guān)切地問，這是文筱沫第一次聽到江雨這么有生機的話。

“啊?你是要給誰送禮物啊?”文筱沫問，不過用腳趾頭想也想得出來，江雨只會給葉竹韻買禮物吧。

江雨聽到這個問題，似乎有點猶豫，想了幾秒后，江雨輕輕地回答：葉竹韻。

果然是好朋友。文筱沫想。

文筱沫在禮品店里轉(zhuǎn)了幾圈，最后拿起兩個小指環(huán)。

“這個好啦，你們倆那么要好，快畢業(yè)了，至少留個紀念吧?！颜x之戒似乎蠻流行了。”

江雨盯著那兩個簡單的戒指，欲言又止。須臾，她挑選了合適的尺寸，叫老板包起來。葉竹韻15歲的生日，送這樣的戒指，怕是叫她更討厭自己吧。

文筱沫笑了笑，自己做了件有意義的事，也許江雨以后能記起自己。

送江雨到了車站后，文筱沫微笑著走在回家的路上?？诖锸謾C震動

了幾下，文筱沫掏出來看了看，是條短信，而發(fā)件人，竟然是葉竹韻!

“筱沫同學：明天我15歲生日，邀請你明天中午共進午餐!”

文筱沫感覺受寵若驚，自己被葉竹韻邀請?I LUCKLY DAY!

手機瑩瑩的光，在黑夜里照亮了一顆沉默的星。

而坐在沙發(fā)上看書的江雨，此刻卻并不開心。她一只手撐開雜志書頁，一只手在口袋里玩弄著禮品的包裝盒。

一個故事看完，江雨卻根本不清楚它說的什么，心思不知飛哪去了。但下一篇文章著實讓江雨吃了一驚。她緩緩留下淚水，像是木偶的眼里流出的水，并不是感動的淚。

骯臟的，邪惡的，令人憤恨的。

心臟似乎鉆破了一個澗，從那里面，流出汩汩的暗紅的怨恨。

題目：不見的夏天。

作者：葉諾。

江雨的眼淚，幾滴落在了書頁上，迅速漫開了一團濕痕。

“葉諾，葉諾。你的抄襲，要到什么時候?!”江雨喃喃低語，抽出一張餐巾紙擦干了淚，走進她自己的房間里，打開抽屜拿出一本8開草綠色筆記本，翻到第23頁，撕去了名為《不見的夏天》的文童。

、

她揉皺那撕下來的紙張，丟進了垃圾桶。

她走進衛(wèi)生間，面對著鏡子，綻開了巨大的笑，完全不會在其他人面前展示的笑。

江雨繼續(xù)笑著，掏出禮物，對著鏡子里的自己說：“葉諾，生日快樂。”

葉諾，明天生日快樂。

four

中午放學時分，文筱沫在教室里等著組織人員的葉竹韻。葉竹韻是個很幸福的人吧，連江雨，都是她的朋友。文筱沫微笑看著葉竹韻，心里這樣想著。只是似乎沒看到江雨，她人呢々禮物似乎都沒送啊。

文筱沫瞥了一眼自己手里的袋子，里面裝著一本畫冊，是據(jù)說葉竹韻最喜歡的《網(wǎng)球王子》的畫冊。她覺得自己是信心滿滿的，這禮物一定會是個紀念，往后幾年好好躺在葉竹韻的書柜里。

“走了走了，伙計們?！比~竹韻說道，帶著12個人走出了教室，加上葉竹韻一共13人。13是她最喜歡的數(shù)字吧?但這13人里文筱沫一直沒發(fā)現(xiàn)江雨的身影，真是奇怪。

“去哪?竹韻?”文筱沫問?！靶D(zhuǎn)餐廳?！比~竹韻快速地回答，聲音里盡是愉快。

文筱沫掏出手機，發(fā)了條短信給江雨：你人呢?

一分鐘后文筱沫收到了江雨的回復(fù)：中午我妹妹叫我吃飯。有事么?

依然是很“江雨式”的回答，似乎看不到一點沮喪什么的。文筱沫手指飛快地運動著：難道你不來竹韻的PARTY?

之后文筱沫就一直沒有收到回復(fù)了。她有些疑惑，但什么也沒說。天氣有些壞，風吹得太大了些。等到了旋轉(zhuǎn)餐廳，23樓的z市風景果然很漂亮，讓文筱沫暫時忘記了江雨的事，開始佩服起葉竹韻來。

“13個人的飯錢很貴吧?”有人不識相地在隊伍里問，竹韻的回答依舊很輕松：“沒什么，我?guī)讉€月的稿費啊?！?/p>

一陣噓聲。

服務(wù)員帶著這13個人到了一張大圓桌上。大家開始隨意起來。文筱沫去拿食物時，突然在一道屏風內(nèi)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江雨。那旁邊的一個女生，應(yīng)該就是她妹妹了吧。

文筱洙沒有打擾她，反而有些緊張，似乎事態(tài)有些微妙，不是自己這樣的局外人能弄懂的。

江雨看到了文筱沫，臉上沒有半分失色，依舊鎮(zhèn)定?！澳銈儭谶@兒開PARTY啊?！彼龁栁捏隳?。

文筱沫“嗯”了一聲，便逃開了。江雨苦笑，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姐姐，是你們同學么?”她身邊的女孩子問。

“嗯，還很多。”江雨悶悶地回答，“你認識的，鼎鼎大名的‘作家葉諾嘛?！?/p>

“葉諾?你同學?”

“嗯——”

“是生日聚會么，怎么沒邀請姐姐你?”

“我跟她不熟?！?/p>

“你這么優(yōu)秀……”

江雨無奈地接受妹妹的盤問，覺得有些尷尬，催促妹妹快些吃完，好離開這是非之地。但她還是看見了，葉竹韻。四目相對，劍拔弩張。

“好姐姐。”江雨嘴角微微上揚。

葉竹韻似乎有些不想面對江雨，局促地“嗯”了一聲。

“稿費用得可多?要是沒辦法付這餐飯，我再給你幾篇文章。”江雨到了葉竹韻面前，越發(fā)囂張起來。葉竹韻聽到這句話，有些焦躁卻無法避開鋒芒。

“葉諾?！苯昀^續(xù)說，“生日快樂?！彼`出跟昨晚練習好的一樣的笑容。拿出那禮物，小小地、可以握在掌心的禮品盒。

“我不接受。謝謝，江雨?！?/p>

“那好吧。再見。走吧，妹。”

原來禮物準備的是什么都不重要，話語里藏的是什么也不重要，重要的只有拒絕了的人，心里藏的是怎樣一個友誼。

江雨想著想著，把妹妹送上出租車，自己沿著路走回學校。

重要的只有，穿上冰冷外衣，為的是誰?

five

好朋友。

15歲生日該是這三年里重要的事罷。沒有邀請自己就罷了，禮物沒送出去罷了，但到底還是翻臉了。

是自討沒趣吧。

吧?嗎?嗯?加上這些詞，假設(shè)的含義明顯。江雨改了改措辭，是自討沒趣。

身邊的陳抒靜靜靜地聽著江雨說著。原本真的很向往跟江雨交談的，那么優(yōu)秀的一個人吶，可是這次交談竟然是江雨難過的時候。陳抒靜鏡頭里的江雨，全是冷冰冰的，這樣一個真實的江雨突然擺在了她面前，她也不知道該說什么感嘆什么。

陳抒靜。你比葉竹韻好得多，不過我不需要朋友了。這個禮物給你吧。

江雨把禮物遞給了陳抒靜，自己的一枚戒指也給了她。

保管好，小朋友。

陳抒靜不知道該說什么好，愣在了那里。

小朋友再見。

自己也不大好不好，才14好不好。

自己也很無趣啊，自己也需要人陪啊。

友情里誰對誰錯。友情里誰該閃躲。

江雨抬起頭，風吹得很大，再不躲躲，眼淚就該出來了。

再不努力，日子就花光了。

six

最后的最后，江雨寫了篇文章。交給語文老師，老師說“要努力”，交給編輯后，編輯給她發(fā)了出來。鉛字印出的文章，好看了許多。

最后的最后，江雨找到了形容詞。她說她自己是木頭人，不許說話，不許動。

不然會傷到人，不然就改變了自己。

至于小FANS和艷羨的目光，只是一種他們對自己的愛吧。

至于誰對誰錯，就不要追究了吧。

寫作，需要靈性。

只有心中有情愫，才能寫出動人的文字。要對這個世界充滿感悟與感激，文筆才會像涓涓溪水那樣流淌。我相信，文字是永恒的，思想是永恒的，創(chuàng)作是永恒的。

寫作是一種享受。要仔細揣摩、推敲、思索，這樣文字才會有深度。只要心中充滿愛與信念，就可以感動他人。寫作并不要求你有多么深厚的文學底蘊，而是要求你去做個有個性、有涵養(yǎng)的人。

寫作，我手寫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