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的描述（組詩）

舶良指玄

描述人

自始至終,我描述一棵樹。它高處含著風(fēng),

眾多葉片翻涌,像在力場中,紛擾如屏幕上

雪花。

描述,是調(diào)出清晰圖像,意見回到秩序。我將

透露

當(dāng)書寫從積累遭遇結(jié)束處重來,新的描述

如何不糾結(jié)于時間,猶豫著開始也能走上無

終。

至于描述空間,自哪一點起始對每一處都公

平。

以及長短、虛實、高下、陰晴,我都辨得輕松。

描述人的回聲

苦!找不到回去的路了,誰在收聽我?

想不出道理的愁,遇上講不清外觀的急。

又路逢悖論的鬼打墻,撞成文弱:可以怨。

物理規(guī)律制約冥想當(dāng)然的話語,現(xiàn)有的空閑

哪夠悉數(shù)細微的瞬間!錯路中又生出好多愿,一群概念來剪徑,索要我的操作性。怪你夸

口。

畫家用模糊表現(xiàn)動,哲人將不可知作結(jié)論,

都舊了。甲和乙相互支撐說明丙的問題,

比喻啊,你這必殺技也給人殺了嗎?

喻體

像一團振蕩的鈴鐺,宣告無定感已然入侵。

像一片錯亂的鐘擺:對時間,無人有基本的

認同。

樹中的風(fēng)、光多么慌亂,即使能解樹的構(gòu)造

也不解自身性質(zhì)。雖也曾游圖書館,無故亂

翻書,

又在觀看角度上下工夫。就像……下一個比

方給別人。

我像戲子到處趕場抖包袱,像變化得疲軟的

孫悟空。

說不好助益理解還是予人謬誤。我年少時激

情

是對“盡數(shù)對應(yīng)”的熱衷,終于都配好、成形,

物與物還是不能相互說明,只好給對應(yīng)物

再來套新對應(yīng),就落進比喻無盡的旋渦中。

本體

他走過場,那畸形的透鏡,使你想起我。

我簡單且實在,他諸多的類比令我含混。

人們更愿談的,是與我同名的另一個所指,

它關(guān)乎根源,是變清醒的誘惑。青年熱衷談

論,

就像裝飾一座危險的城堡:思想此問題時,

落入彼問題的陷坑。至多使你感到生命虛

無,

甚或更多探究的興致。直到表達的枯竭和疾

病

使你感到這本體真實存在,他人都似輕盈如

鴿,

仿佛這本體只造訪了你。那些不幸如人與

人,

定理與偶然,都交給不枯竭的悲傷。古人的

描述

因我賦景物以意義。你終于想?yún)R入規(guī)律,

這遲暮的愿望,無論在我之前或后。

一個孤獨的聲音

聲比形多一個,當(dāng)其相互結(jié)伴,孤棲的是我。

公認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是個錯,有個形象應(yīng)配著

我,

卻攜手報紙的吆喝。我航行其間找點兒突

破。

當(dāng)我寄居你心,感覺如一個密謀者在動手前

暴露給萬人的注視。這是換方式思考的恐

怖。

歸納所遺落的具體事件如呼嘯松濤,只能遠

聽。

人人愛公式,省力如滑輪組。精密地組合

物與物的生硬聯(lián)結(jié),描述中牽強的因果。

反光

我有無數(shù)方向,你怎能看到全貌?

透過空無縫隙,我無法隨意,一簇簇

在粗糙處分散而減弱,偏離了目的,

你以為我消失。巨大的空無,我怎樣瞄準(zhǔn)你?

就像傳球接球,有時是命定。你的生活

每個階段圍繞一個作者,覺得事事都如他

說。

直到前人的例子都再不覺得契合:球飛了。

你怎樣描述走神的光?無高潮的枯燥閱讀

真打開了新世界,修正自身看法的歷史?

告訴你,命運和我一樣,有波粒二象性。

描述中浪費掉的時間

葉片是當(dāng)下的實在,而飄忽與閃爍

才是你真正迷戀。實爛熟而無味,

人想征服虛。比如與某個女演員

通過新聞報道同居。比如網(wǎng)上的口角

轉(zhuǎn)為每日耗神的仇恨。訂一幅遠山近水圖

比擬日常的虛實,大家都勸你、教你

區(qū)分這兩者。你終于想開,又突覺

“生活是有意義的”是更大的虛設(shè)。

講著如契約般莊嚴(yán),誰將它證明過?

前面像又多出來許多路。學(xué)生們

回?？茨?一年比一年多,你卻覺得

這是你引起的世界膨脹回來報復(fù)你。

你已用一生描述細節(jié),用窮舉法再造世界,

宣講用戶化的哲學(xué)。待那樹密葉一片片

落在你腳下,終于給你描述的條件,

不再需要比喻和假設(shè),依賴模糊的聲光。

而那真實、清晰、具體卻使你全然失去

對描述的興趣。并明白:我是所有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