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上江山（組詩）

魯 荒

江山卷簾空

——讀李清照

推敲打磨了一生,最終自己

被定格成一闋慢詞

上片留在了北宋

下片被南宋掠走

當(dāng)初就不該誤入亂世的藕花深處

不該向那蹩腳的卷簾人

打探紅綠興衰之事

以致驚起了那一灘鷗鷺

擾亂了一生的安寧

西風(fēng)沒有卷起幸福的簾櫳

倒是倉皇卷走了趙宋的半壁江山

和你的金石一般的愛情

既然夢空了長安

怎么還是要認取長安道

追隨那輪凄惶的落日

云中誰寄錦書來

即使偶有鴻影橫過云水

也已是暮秋的消息

此時,比黃花更瘦的

除了你,還有一片大好山河

從點絳唇,到一剪梅,到聲聲慢

你被江南江北迥別的動詞擊打

即便是鵬舉九萬里

又怎敵他一個王朝的晚來風(fēng)急

如此,太過凄凄慘慘

就是一件傻事了

夾在兩片江山之間

易安居士,你該收起千行苦淚

它串得起你飄零的命運

卻串不起世事的興衰

煙花寂寞紅

——讀蕭紅

告別了蜻蜓、蝴蝶、豆瓜花

走出后花園

迎面撞上王阿嫂的死

懵懂尾隨著來到荒寂的墳場

你突然發(fā)現(xiàn)蒼黃的天空下

那些兩腳的,或四腳的生靈

都在忙著生,忙著死

風(fēng)雪側(cè)身擠進破舊的木門

你趁機側(cè)著刀鋒擠出門外

相信春天在最寒冷時醒來

你疾行在冬夜里

不讓血液冷卻下來

不讓雙腳陷進石頭

也許不相信愛情

但需要臂膀

是否錯投了太多的懷抱

一一試過來,你該知道

哪一個是陷阱,哪一個是泥潭

哪一個是春天的鳥巢

從東興旅社到歐羅巴旅館

除了感謝一場大水

更感謝苦難,感謝一把劍

陰暗的閣樓里

黑面包蘸著鹽粒、水

就吃出了你的天堂

蒼涼的北中國,雪跡斑駁

那一抹驚鴻,悄然吟叫著

渴望喚醒那些迷茫的眼睛

死寂的荒原上,夕陽、野火里

聳起那些奴隸的剪影

呼蘭河,風(fēng)干了悲苦的淚痕

你咬緊發(fā)辮,把這一片生死場

收進行囊,遠走他鄉(xiāng)

從此有一枝筆,盯緊人類的愚昧

也盯緊了三十一年的行程

蕭蕭落紅,太過倏忽

跨過那么多明滅的向往

卻沒能跨過窄窄的人生

留下半部《紅樓》

更留下一道傷口

只有淺水灣的海浪,一聲低一聲,

重復(fù)著生者的嘆息

靈魂的出走

——讀列夫·托爾斯泰

四輪轡套的馬車

碾過俄羅斯大地寂寥的霜晨

帶走了一個人的戰(zhàn)爭

留下了和平,面包和鹽

秋葉飄零,果實成熟

雅思納亞·波良納莊園一片安詳

太多的道路從這里出發(fā)

在罪惡虛偽的祭壇上,成就了

安娜·卡列尼娜美麗的毀滅

并以一生的懺悔與拯救

讓瑪絲洛娃和涅赫留朵夫

走向復(fù)活與新生

你最后一個走出來

身后的一切都留給了

霍爾司多麥爾,和他的鄉(xiāng)親

你要告訴這個世界——

只有在土地上勞作的人

才有權(quán)擁有土地

讓那些迷失在黑夜的靈魂

抓住真實的土地和豐收

使普天下的花朵和飛鳥懂得

當(dāng)一切都獲得了幸福的時候

塵世才能有幸福的存在

列夫·尼古拉耶維奇

一個善良的俄羅斯老人

一個鷹隼般的偉大生命

以一生的鋒利與堅忍

撕裂沙皇與教皇的潰瘍

為太陽和野草的出行

——備好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