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 磊
孫磊,1971年生于濟南。任教于山東藝術(shù)學(xué)院美術(shù)學(xué)院、中央美術(shù)學(xué)院造型學(xué)院實驗藝術(shù)系?,F(xiàn)居北京、濟南兩地。出版詩集《演奏》,畫冊《品質(zhì)》,藝術(shù)評論《獨立與寂靜的話語》,主編民刊《誰》。獲多種民間詩歌獎項。
試一試風(fēng)速
試一試風(fēng)速。立刻,就有暗淡的人
屏住呼吸。我試圖
攙住他身上的火光,攙住
忘卻、孤單和垂暮。我知道
我還年輕,還有機會坐電梯
升到他身體的頂層。透過玻璃
能看到他體內(nèi)的大海。海水洶涌
推遲著眼淚、門匙和碳筆。
我知道我只能聆聽,
陰影從不刪節(jié),而他的黑汁
是否能全部被我聽見?事實上
他早已預(yù)訂了座位,幕布
一拉開,他就將被吹散。
風(fēng)吹我
風(fēng)吹我,像吹一件破衣服。
風(fēng)啊,用滴水的輕吹我,
用沙漏的慢、
絳紫的青春、青春的遠。
吹動我,一根愛著的草,
瘋長的綠。風(fēng)吹我,
用一個夜晚吹向昨天,
用思想、煤、蘿卜吹向
慵倦的時光。我絆倒在那里,
風(fēng)的門檻,悲傷的樹,
或者足夠用來沉默的電機。
那些火熱的過去,讓我倒向它的沉默!
風(fēng)吹我,吹碎銀子的風(fēng),
今天吹碎我的孤單。
櫥窗
我慢慢地在街上走。
我停下來。
我掏出煙點上它。
我盯著櫥窗里的絲綢。
我敲了敲玻璃,它輕輕地響了兩下。
我指著絲綢上燃燒的色彩。
我仿佛仍是熱戀中的孩子。
我知道那些燦爛的街道上有愛人的呼吸。
我感覺到顫動…… 隔了一會兒,
我漸漸平靜。
慢慢地我又向另一個櫥窗走去。
我的歌廳生意
我得雇一些女人
在她們額上掀動黃昏,
給她們線,不給線頭。
疼她們,不憐憫。
我多么熟悉她們身上的豹子,
熱血讓樹葉嘩嘩作響。
在她們的喘息里
我得說到瓷、深淵,
但我恨我的冷漠
在她們身上變?yōu)榧澎o。
我得學(xué)得像她們一樣
點錢,唱跑調(diào)的歌,愛不值得愛的人……
我得雇她們教我
去沒有野心地絕望地生活。
振翼
在一個下午保持緘默
在所有的下午
葉子的畏懼
就是風(fēng)的驚悸。
就是一個人把記憶
含在嘴里,像含一塊冰。
在某個下午,
思考變得多余,
多拿些酒來
假裝記得那濃蔭
那樹冠上的迷途
那煙,不可思議的
帶條紋的熱氣。
它應(yīng)該前來與我交談,
讓我信健康信綠的同時
也信無知。
而一個下午
依稀有點含混的黑夜,
有點日光像螢火蟲
讓終生彷徨的人
吞咽。
觀察者
在文化路上度過的十年,抽煙,酗酒,
有足夠的悲哀談?wù)撐磥怼3允程?
一菜一湯,一份不安的人格表,填寫中打
盹兒,
幾乎不畫畫,但團紙,做底色,或試著
哭。如果有一陣道德的恐慌,
就用遇見的第一個詞去阻擋。
而寫作的責(zé)任,是把一個場景當做
發(fā)電機。熱力快而干凈。比如一個冬天,
一個從冰刀上滑翔的傍晚,
從啤酒杯、果凍和兩條河流的翻滾中
秘密閃出的音樂,強大的氣流,
雙倍暈眩。但詩歌!
進來:豹子和一知半解的寂靜!
阿赫瑪托娃
四分之一的希臘血統(tǒng)。白銀的月亮。
整個世界都是異鄉(xiāng)。
而皇村。干草上的婚姻。
明亮。靜謐。有不可爭議的刺眼的硫酸銅
的顏色。
銅的折磨人的聲響。野狗之家。
“我們?nèi)际蔷乒砗褪帇D?!?/p>
玫瑰紅的披巾。大部分時間緊靠壁爐。桌
上。
一杯咖啡。不加奶。悲哀。
它與卑劣相互排斥。
那些不穩(wěn)定的窒息。鈴鼓的擊打。
暗下來。
硝煙和翻耕過的肉身田野。高傲。
啊,美多么可怕。
“既然不能給我愛情與和睦,
那就賜予我苦澀的名聲”。
雙子座
我始終恐懼。兩個人在我身上,
兩種顏色,今天有些刺眼,
昨天,還在黑暗的海底。
我始終背對著那樣的黑暗,
每天被吞進生活,每天交換
身份或者良心,危險薄得一哈氣
我的銳角就能翻卷。
我居住的這個空間,每一刻
都有生人,新鮮的嗓音,疑慮
不安的安,藍火焰里的性,
接近崩潰,有時只是沉淪。
我不明白為什么如此明亮的一切
也讓我不由自主地絕望。
兩輛車不由自主地從兩個方向,
駛?cè)胛?瞬間又駛出。
灌木向后倒下去,我向前。
有一種速度始終讓我驚悸,
傍晚,它在一張?zhí)梢紊弦粍硬粍?
連呼吸都沒有。
燈火在我周圍展開,
不止一次我落下淚水,
該感謝誰?日日夜夜,信風(fēng)
吹老了樹木,它的命運和我的一樣
在一塊焦炭上,一些煤渣中間,
雜草總不放棄醒在我身邊。
我開始穿衣服,兩個人,
兩套裝束,一種異己的要求,
灰塵從要求中落下來
不出聲地落向我的寂靜。
沙塵
學(xué)長途奔襲,學(xué)撲面,學(xué)涌
學(xué)路燈在氤氳中吐字,像謊言。
披羽衣,披突變的黃昏,
今天你來,把它變成
昏暗、繁亂的一天。
第一次,我愿意走進你的胸膛,
悲傷的強力沙沙有聲,
遺棄來自北方,土松了,意志
有些失聲。這時,誓言沉默
粉塵將別處推到眼前。
我累了,安魂曲有些羞怯,
夜晚只是部分的解釋,路燈下
街道變得更黑,
風(fēng)顯得孤單,但
那是你生存的全部事實。
該有一種埋沒給我天涯了,
該有一次死毫不動搖。
在那兒,我的地,
今天你來,把它變成
質(zhì)地硬涼、細碎的遠方。
望京
望出去,冬天的一件單衣,
斜穿在身上,款步,甩開憂郁,
進入更親切的迷途。
在此地,我從不辨別方向,
眼里是顛撲不滅的一簇新火。
一扇呼吸的門,如今散了。
我必須設(shè)法分身,
岔路形成的壓力,變成旋風(fēng),
有一種氣宇在里面醞釀,
有頹廢的燈迎向熱淚的夜幕。
雪集中在尖銳的月份,
它差不多備齊了我命運的禮物,
從四元橋下來,不多遠
一個陌生人在瑟瑟發(fā)抖,但冷
永遠在我身上。
并讓我的生活
看上去像是積極的、血肉的。
濃烈的雪把場景安排得這么精細,
以至于一處空間挑選了我,
我卻是空的。
記憶不會錯失
多久了,
青春的頻閃
給我的數(shù)次低昂定格。
渡世,如渡猛虎殘年。
還是青春的愛來得簡單,
一輛自行車
一次等待
一個單戀的人
一場燈昏聲閑的
傍晚之戲。
主持人推薦語:孫磊的詩中有一種令人不安的力量,彌漫于詞與詞的跳躍之間,精準地指向那些關(guān)于我們自身和自身之外的已經(jīng)展開和永不會展開的謎團。那些關(guān)于遺忘、孤獨、垂暮、寂靜的話題,也使得他的詩歌頗有些挽歌的味道。我們從中也可以看到,孫磊的詩提供了一種獨特的詩歌樣式,即在音樂的節(jié)奏中展示存在的喪失與微茫。
——張偉棟